司机惊愣当场,一时间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在顾家做事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顾家寄养的锯嘴葫芦开口反击。
    时隔三四年不见,司机对顾安勋的印象,还停留在他是个冷冰冰的木头,怎么被人说道都不会还嘴,是个不讨喜,不让人待见的拖油瓶。
    以前的拖油瓶很好欺负,顾家上下,谁都能说他两嘴,他也从来不会反驳什么。
    如今拖油瓶忽然长了嘴,感觉比之前更加讨人厌了。
    除了讨人厌……司机与顾安勋的眼神对上,激灵灵打了个寒噤,背后顿生一股毛骨悚然感。
    不一样了!
    是倒插门了烈士遗孤,给了他底气?
    还是沾染了穷山恶水里的刁民气,彻底没了教养,给了他底气?
    又或是他那黑面神舅舅突然转性,跑来给他撑腰,给了他底气?
    司机觉得,可能都有吧?
    他心中不满,可想到那位黑面神,没再嘴欠。
    生怕这位长了嘴的拖油瓶,也学会了跟舅舅告状。
    沈易遥把司机的每一个表情都尽收眼底,微绷的手指放松了下来。
    还以为是个硬茬狗腿子,没想到竟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
    呵,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司机不足为惧,但沈易遥却没忽略顾大哥刚刚话里的意思。
    这个大伯家,看来更像龙潭虎穴。
    也不知在顾大哥的心里留下了多浓重的阴影?才会让向来好说话的人,都露出了如此锋锐的一面?
    想到顾大哥跟她说过的过去,再想到这次被卖成绩的幺蛾子,沈易遥双眼虚眯,眼中划过一抹戾气。
    如果说刚刚她只是不放心,想要陪顾大哥走一趟。
    现在就是奔着拆家去的!
    有这样的绊脚石存在,顾大哥就算顺利上了大学,恐怕日子也不会好过。
    各奔东西之前,她想再为偷偷放进心上的人儿,扫清路障。
    送他入正轨,助他登高处。
    如此,即便再无关系,她也可以安心去谋划自己的未来了。
    顾安勋并不知沈易遥心中所想,见司机老老实实守起了本份,就沉默地上了车。
    回到熟悉的巷口,翻涌的记忆都是灰色的,让人感觉压抑烦躁。
    顾安勋每天最喜欢的就是一大早天不亮就离开顾家,离开那个让人窒息的宅子,呼吸着外面自由的空气。
    父亲按时送来的钱票粮食和专门给他带的零嘴,入了大伯的门,没惊起半点水花。
    那一家子关起门来分享的时候,他只有闻味儿的份。
    那些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日夜,至今仍记忆犹新。
    为了一顿饱饭,他不得不钻研赚钱的法子。
    在第一笔补习费到手,还没捂热,书包就被堂哥他们翻了个底朝天的时候,他又不得不学会藏东西的法子。
    有了私房钱,再也不担心会被罚挨饿了,他第一次没了负担,尽情打了一架,把堂哥他们全都打得鼻青脸肿,嗷嗷大哭的时候,他前所未有的畅快!
    哪怕当天被大伯娘骂得厉害,两天没给他饭吃,他也是高兴的。
    自从他能够独立,不怕饿肚子威胁后,几乎隔三差五就要跟堂哥他们打上一架。
    次次都是他被围堵,次次都是他发狠地把他们打得头破血流,哭嚎着跑走。
    学校,窄巷,河边,大院里,到处都有他打哭他们的回忆。而他能够得到的最大惩罚,就是没有饭吃。
    他早就习惯了。
    大伯娘不敢动手打他,怕左邻右舍嘴碎传出去。
    孩子打架很寻常,大人加入就要上升到利益纠葛上了。
    大伯娘爱重面子,表面功夫做得一直很好。
    当然,她也害怕事情真闹大了,会被他父亲得知,担心那丰厚的进项落入他人口袋,更担心会因此影响到大伯,断了他的前途。
    ……
    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在熟悉的大门近在咫尺时,变得异常沉重,堵得人胸闷气短喘不上来气。
    忽然,一抹温热触上了他的手腕,顾安勋陡然回神。
    灰暗的画面中,出现一抹鲜亮的颜色。
    沈易遥担忧地凑近:“顾大哥?你没事吧?”
    顾安勋定定看了沈易遥半晌,那鲜亮的颜色自她的身上扩散,将周遭都染成了亮堂堂的彩色。
    阳光照到她的身上,给她渡了一圈朦胧的金光,夺目,耀眼,闪闪发亮。
    阴冷的心脏,被注入一束暖阳。
    四肢的冰冷沉重逐渐退去。
    他再不是那个没人要没人关心,不知前路,两眼迷茫的孤独小孩了!
    顾安勋看入沈易遥眼中的担忧,和缓了冷硬的面容:“没事,我们进去吧。”
    沈易遥没再说什么,她从顾大哥的眼中,看到了太多的负面情绪。
    那样复杂晦涩,足见他是看到了熟悉的景物,想到了那些让他难受的记忆片段。
    有些东西,远离了以后,也许会被逐渐淡忘。
    可一旦再次回到熟悉的环境,就会再度被勾起形成条件反射的痛苦情绪。
    顾大哥的表现很明显,却还想要装作没事的样子,不想她担心。
    沈易遥无声叹了口气,心中涩然。
    这么个老实人,也难怪会被大伯家吃得死死的,欺负成这样。
    进门后,见到堂屋坐在沙发上,板着脸跟个太上皇和老佛爷似的老夫妻,沈易遥的第一印象就很差。
    如果不是从顾大哥那里得知,他大伯夫妻俩,三代内都根正苗红,查不出问题,她都想给这俩人贴个“封建余孽”的标签!
    顾家大伯还要内敛一些,但从精明的眉眼来看,这人擅长钻营之道,心眼子应该跟蜂窝煤差不多。
    而这位大伯娘,就是那种很传统的封建大家长的长相,一看就是丈夫不在家,就能兴风作浪,擅长磋磨人的恶婆婆形象。
    而在两人身后,还站着个脸上带伤的青年。
    从长相和年岁来看,应该就是算计了顾大哥,让他顶了下乡名额去吃苦的那位“病秧子”堂哥了。
    沈易遥扫视三人的时候,也能感觉得到,三人也都在打量着她。
    尤其那位装病算计顾大哥的“病秧子”,看向她的目光,带着让她恶心的油腻感,让她恨不能挖了那双眼睛,当鱼泡踩了。
    顾安勋自然也留意到了这一点,脸色一沉,上前一步,将沈易遥挡在身后。
    “大伯,你找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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