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总是不时的咳血,战争带给他的消耗太大了,怕是用一辈子都养不回来。
    秦了了发现他不对劲,是他醒来的第三天,那一日,他牧羊回去,竟然发现他在镇上到处拉了人问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在此之前,他完全没有表现出半点不对劲的样子,他对待自己的态度说不上多亲近,也算不上敌对,只是不提关于自己的任何事情。
    ――原来竟让是不记得了吗?
    秦了了鼻子有些酸,这个男人,即使什么也不记得了,在陌生的环境中也不会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天生的警觉和不信任,终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同一种人。
    她缓缓的朝他走过去,牵起他的手,淡淡说,“大哥,你怎么跑出来了,我打了你最爱喝的青稞酒呢。”
    他望了一眼她,点点头,跟着她回去。
    秦了了后来请了大夫来看,发现他身上除了里里外外的伤之外,脑颅中还有一种毒素,干扰着他的神经,失去记忆就是他的后遗症之一。
    “这种毒种下恐怕不是最近的事,至少有一年了,虽然不会害人性命,时间久了,会干扰人生理上的种种机能,失忆是最近出现的症状,说明毒已经深入骨髓了,以后可能会失去味觉,失明,手脚麻痹……也说不准。”
    秦了了咬牙,“是什么人这么狠毒!”
    老郎中摇摇头,“非也非也,这毒虽然慢性至残,却不会让人死亡,更有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功效,当年这位壮士一定受过很重的伤,所以当时医治他的大夫才会不惜铤而走险,用了这味药,才将他从鬼门关上拉回来,削骨挫筋之痛,能熬过来的,也不是常人。”
    “那他怎么样才能好呢?”秦了了忽然想起许久之前申屠衍就说过,会把他们忘得干干净净,一点不留的话,想必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情况了吧。
    老郎中摇摇头,“细心调理的话,活下去没什么问题,至于其他,我真不好说。”
    秦了了又说了几句申屠衍的情况,拓跋凛背着手,“哦,带我去看看他。”
    “主人!”秦了了焦急的唤了一声。
    拓跋凛思索了一番,妥协,“好吧。但是你给我听好了,儿女情长终究不是一个大丈夫的心思,他的归宿是战场,再给你几天时间,把他送到我身边来。”
    秦了了点点头,目送拓跋凛远去。
    她打了青稞酒推开门的时候,发现屋子里面没有人,叫了几声大哥也没有回应,到了后院,才发现男人正望着院子里几株植物发愣,大男人蹲在叶子从中,睁着好奇的眼睛,那动作实在是滑稽可笑。
    “大哥,我带了你最爱的青稞酒回来。”秦了了笑着。将酒放在桌子上。
    看着植物的男人很专注,许久才抬起头,望着姑娘,皱眉问。
    “我以前很爱喝青稞酒的吗?”
    “大哥真爱说笑,我们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大哥说过,做鬼也不会忘记这里的青稞酒的呀。”
    ☆、第九支伞骨?承(上)
    钟檐将最后一批货送掉以后,回家的路上,天空忽然飘起雨来。
    起初只是豆大的雨滴,稀稀疏疏飘在空气中,几声闷雷以后,雨水便劈头盖脸的落下来,尘土飞扬。
    街上的行人纷纷跑起来,归家的归家,实在跑不到家的,也寻了一处地方避避雨。钟檐腿脚不方便,离得最近的地方就是城郊的观音祠了。
    钟檐沿着被雨水打湿的台阶拾级而上,总算是有一瓦遮檐了。
    他抖落了身上的雨水,袍子已经湿透了,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他看了一下天,这场雨水似乎积攒了态度天了,暂时停不了了。
    这观音祠位于城西,前几年香火鼎盛,来这里求子求孙的人很多,后来云宣又盖了新的寺庙,老祠就渐渐荒芜了,连个打理的僧人也没有,只有少数还信这送子观音的人,不时上山,听点香火。
    这种天气,就跟不可能有人了。
    钟檐对着观音娘娘拜了拜,就开始结身上的湿衣服起来。
    忽的,他忽然觉得案桌下面有动静,他一瞪,又立马没了动静,他继续解衣带,发现案桌下的帘子又动了动,他疑惑,莫非观音娘娘看见他如此不雅的宽衣解带,显灵了?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掀开来,竟然蜷缩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眼珠子滴溜溜的瞅着他看。
    于是两个人一大一小,蹲坐在蒲团上,大眼瞪着小眼。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小孩儿警惕的看了钟檐一眼,反问,“你又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钟檐轻笑,想着这是谁家的小孩儿还挺倔,便逗他,“我告诉你我是谁,你就告诉我我是谁!”
    小孩儿认真想了一会儿,觉得这很合理,又忽然想起什么,握紧了拳头,鼓着腮帮子说,“我阿爹不让我告诉别人,我是他儿子冯小猫!”
    “冯小猫?”钟檐好笑,到底是小孩子,“那你爹真是太没文化了……”
    “不许你这么说我爹!”小孩儿拳头握得更加紧,瞪着他,倒是真像炸了猫的小猫了。
    “你爹都把你扔在这里了,不要你了,傻孩子!”钟檐继续逗他。
    “哼!”小孩别过脸去,再也不理钟檐。
    半个时辰以后,雨渐渐停了,他准备趁着这个时候下山,望了望还气鼓鼓的小孩,问,“要不要跟我下山?”
    小孩轻哼,不理他。
    “那我走了?”钟檐继续试探。
    他最终还是把小孩带走了,他知道,他喜欢一个男人,他一辈子也不会有这样一个孩子,他一辈子都会有这样的缺憾,可是也能理解父母丢了孩子的焦急,所以还是想要尽快把孩子送回去。
    “你爹是干什么?叫什么?”
    小孩儿认真想了一会儿,说,“我爹是全天下最能干最勇敢最善解人意长得最好看性格最好写字最好看文章写得最好最会赚钱养家对我最好……”
    “得得……”钟檐脑门儿生疼,决定还是先把孩子带回家去,从长计议。
    他们回到伞铺的时候,天气已经有些黑,他打开木门,将小孩儿安置在竹椅上,看着乱成一团的铺子,决定收拾一下,另外,雨季就要来了,他也可以把存货拿出来。
    小孩儿安静的坐在门边,不吵也不闹,唇红齿白的,跟的小媳妇一样,长得可真好看。他想,如果不是这半生颠簸,他的媳妇没有跑了,他也没有重新遇到申屠衍,他的孩子可能也这么大了。
    可是这样,他觉得自己更加难过了。
    他整理了一些存活,忽然想起房梁上还有那申屠衍糊的十一把伞,虽然做工不怎么的,总是可以拿来应应急。
    想到这里,他拿来梯子,将伞慢慢取下来,他对这把伞的第一个印象,是做工真烂,指不定还漏风漏雨的,还有,伞面上这黑黑的一团墨迹是什么。
    他慢慢打开第一把伞,申屠衍歪七扭八的字迹跃然纸上,他的呼吸一窒,忽然想起他离开的那个风雨夜,他起夜时看见男人蹲在梯子旁写些什么,想必是那个时候写下的。
    ――也许有一天,你会忘记你是谁,但是伞上的这一些,你必须要记住。
    钟檐陆陆续续将其他十支纸伞依次排开,天上又落了一阵雨,大大小小款式各异开在这蓬门前,雨雾前,宛如簪在黄昏袖口上的一朵朵碗花。
    伞面上写得是:
    ――每年清明记得去金渡川撒一杯清酒。
    ――钟檐的右脚血气不通,要时常给他泡脚。
    ――钟檐讨厌吃生姜,可是生姜对他腿好。
    ――以后每天要给钟檐做一道不同的菜。
    ――钟檐的脾气不好,要顺着他。
    ――以后我们要在后院种好多好多的菜。
    ――我和钟檐还没有拜堂。
    ――你是申屠衍,要一辈子对钟檐好。
    ――我的家在云宣。
    ――要活着回来。
    小孩儿一个人坐在椅子,听着雨水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觉得很无聊,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蹲下来,头埋在两膝中,双肩无声的抖动着。
    小孩好奇凑过去,对上钟檐红得跟兔子一样的眼,“叔叔,你怎么哭了?”
    钟檐咬牙,“我才没有哭!小孩子懂什么!”
    小孩儿歪头想了一下,想着这个刻薄的古怪叔叔,一定丢了非常重要的东西,他丢了阿爹送给他的玛瑙项链时也是这么难过的,掏了掏小篼,终于掏出了家里带出来的小糖豆,伸出手,“给你,不要哭了。”
    钟檐望了望小孩儿手里的糖豆,垂下头去,继续红眼。
    “那个呢?”小孩儿又掏了一只篼,是另外一种牛皮糖。
    钟檐默了一会儿,“好吧。”
    边塞战事吃紧,可是终究还没打到镇上来,因此日子过得还算宁静,虽然,她知道这么一份宁静是有期限的。
    每一日,她穿过市集,总会捎一壶酒,几斤羊肉回去。
    申屠衍身上的伤都已经结了痂,只是动作不协调,反应能力也很差劲,时常会打翻盘子,跌倒,她进门时候,他正望着一地的瓷碎片皱眉。
    “大哥,我来吧。”秦了了接过扫把。
    “我以前也是这么笨的吗?”申屠衍疑惑抬头。
    秦了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勉强笑道,“怎么会,大哥的武功很好,以一敌十都不在话下,一定是因为伤了筋骨才会这样,会好起来的。”
    男人还是继续看着自己的手,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秦了了想着昔日申屠衍的模样,忽然鼻中酸涩,勉强的笑道,“大哥,我给你刮一刮胡子吧。”
    申屠衍此时想起自己已经很多天没有照过镜子,摸了摸脸上胡乱生长的络腮胡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秦了了找来矮板凳,让申屠衍坐在上面,又打了一盆清水,用水沾湿他的脸,用小刀细细的刮了起来。
    申屠衍任凭姑娘摆弄着,忽然想起什么来,终于憋不住问,“姑娘,你是我的亲妹子吗?”不然,怎么一口喊他一声大哥?
    秦了了笑了笑,摇摇头,有将男人的发髻散开来,用梳子梳得光滑,“大哥,我是你最好的兄弟的妹子呀。”
    申屠衍应了一声,缄默了一会儿,“能不能给我讲讲以前的事情吗?”
    秦了了点点头,“大哥是一个英雄,就是大哥把我救出来的呀。我很小的时候,我的阿哥就死了,阿哥临死前告诉我会有大哥来接我,那时候我被人贩子拐卖,就一直等啊等,终于等到大哥来接我,我们翻过围墙,一起逃了出来,然后来到这里,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申屠衍想了想,似乎有点印象,“我们就没有到过别的地方吗?”
    “没有。”秦了了将男人的脸掰了过来,去刮另一边的胡子。
    申屠衍仍然皱着眉头,一点也没有注意他身后的姑娘已经涌出了泪水。
    她编造了这样一个故事,甚至连自己都要信以为真了。
    她想,如果这样一个虚构的故事是真的,该有多好?
    ☆、第九支伞骨?承(下)
    每一日,秦了了都要给申屠衍讲一个故事。
    那一些故事,秦了了心里,认定了都是发生过的。如果那个时候她知道有平行空间这一种东西,那么那些故事她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解释为另一个世界里的申屠衍和秦了了所经历过的。
    比如她四岁的时候一个人逃出,因为太饿了,偷馒头被打个半死,而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他们从奴隶主手里逃出,在雪天的大晁都城一起分一块馒头;
    比如那一年主人的乐坊看中了她,只要留下来,就可以不用再挨饿受冻,却没有人问问她一句愿不愿意,而另一个世界的少年跑了十里的路,去告诉她,如果她不愿意,也不要勉强自己。
    比如她在城墙上跳下来,那个男人接住她,却最终放弃她,而另一个故事,他们一齐骑着一匹马,就这样一直跑一直跑,然后再也没有卷入政治的漩涡中。
    她讲着这样一个个故事,信以为真是她,入戏的也是她。
    “你怎么哭了?”
    秦了了含着眼泪笑,“大哥,没什么,我只是心里太高兴了。”
    申屠衍想着这个姑娘真是太奇怪了,又哭又笑的,秦了了终于给他刮好了胡子,清清爽爽的模样,真是好看,只是……她瞅了瞅他破烂的衣服。
    秦了了便说要给他添几件新衣裳,也不顾他愿不愿意,拉着他往街上跑,黄昏的街头,余光将人的影子拉得颀长,秦了了就像一只蹦跳的麻雀一般,小摊上有什么物件,都要在申屠衍身上试一试。
    她给申屠衍购置了一身胡狄人的衣物,穿在他身上,倒是有模有样的,她又把一把胡狄人的佩剑在他身上比了比,皱眉,“不好。”
    “怎么不好?”申屠衍摸着那兵刃,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
    秦了了却把他拉到一边,“大哥,前面好热闹,我们去看前面的。”她知道离拓跋凛规定的期限还有两天,不到最后一刻,她还是不想面对。
    申屠衍被推推攘攘送到了人群的中央,这么热闹,原来是在征兵。秦了了脸白了,想要拉男子走,却怎么也拉不动,她早该想到,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真正的桃花源的,战争的余火终于还是波及到这个边陲小镇了。
    申屠衍跟一个木桩子一眼,终于被挤出来,他望了一眼秦了了,那眼神让秦了了陡然一惊。
    他知道这个姑娘对他似乎是有所保留的,有些事,似乎是可以不让他接触到的,他不知道是什么,最后淡淡问了一句,“你很怕打仗?”
    “怕,当然怕!我的阿哥就是死在战场上的。”秦了了眼低了低,余光却望见隐没在人群中拓跋凛的眼线。
    她退后了几步,却知道退无可退,她慢慢抬头,额头渗出细小的汗珠,“大哥,如果说有一个贵人赏识你,想让你去他的兵营,你愿不愿意?”
    申屠衍一愣,大笑说,“就这事啊,好啊,你不是说我以前是万人敌吗?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如果我说不许呢?”秦了了虚弱地看着他的眼睛,半响,才扯出虚弱的笑来,“骗你的!要好好的呀!”
    那个小孩儿在伞铺子里待了两天,那小孩儿有时候乖的跟一只兔子一样,有些时候却讨人嫌的很。
    这个小孩儿讨人厌的地方在于,你以为他什么也不懂,却发现小孩儿原来是什么都明白的,这样就很没有做大人的尊严。
    谁家养这样一个小神仙精儿,指定被气死。
    比如小孩儿专心致志看一本书,皱着眉,应该是不知道是怎么念,钟檐正要教他怎么念,小孩儿居然扯出了一堆连钟檐也没有听过的子经典籍出来;
    又比如,小孩儿大眼珠子一眨不眨望着钟檐干活,钟檐放下手里的刻刀,望了望手里的小木马,引诱道,“喜欢吗?想要吗?”小孩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没有我阿爹送我的好看……”然后从脖子里拉出一只纯金的貔貅。
    又比如钟檐将十一支伞细心妥帖的收拾起来时,就看见小孩儿不停往这边瞥,“你看什么?小孩子家家的?”小孩儿将眼一撇,冷哼一声,“哼,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一定是被你老婆甩了,你老婆跑了,所以你才抱着她的东西哭哭唧唧!你这个弃夫!”
    小孩儿奶声奶气,自然被钟檐狠狠的虐了一顿,于是钟檐晚上连饭了也顾不上吃了,只和小孩儿两个干瞪眼,比赛鼻子通气。
    因为喝了几盅酒,钟檐睡了很早,到了后半夜,竟然神奇般的睡不着了。
    他去瞅了一眼那小白眼狼,正呼呼睡得正香,轻轻骂了一句,小白眼狼!
    三更半夜的,钟檐却精神的不行,特别想拉了一个人秉烛夜谈,可是大晚上的,别说个人。连只鬼都没有。
    钟檐眯着眼,跌跌撞撞就往桌子上撞,撞了个大包,哎呦哎呦直叫,他抬起头,看见桌子上的灵位牌子,抖了一激灵,指着它骂骂咧咧,“好呀,你也用桌子绊我,你也欺负我!”
    他作势就要打那灵牌,却忽然改变了力道,抱起那灵牌,捧在怀中,将脸贴在上面,木质的纹路硌的他难受,冰冷冷的,没有任何温度。
    就在他都要以为自己都要睡去了的时候,他忽然睁开了眼,缓缓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申屠衍,连你也敢不要我了,是吗?”
    ――你是不是以为,我只吃得惯你的做的菜了?
    ――你是不是最近我不打你,埋汰你了,你就骄傲了?
    ――你以为你有多重要?我才不会为你难过,一点点也不?
    他一遍一遍的埋怨,他其实记得的,今天是那个人的头七,他应该是会回来的吧,所有他要把他过得不好都告诉他,让他在天上,也不能够安心。
    所以他应该是听得见的吧,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两个男人,越过了兄弟的界,圆不了福气的缘,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纠葛呢?想到这里,他忽然很是难过起来。
    他忽然弯了眉眼,笑得很好看,“喂,我们,还没有成亲呢?”
    ――喂,我们成亲吧。
    这样我就有理由了吧。
    他的眼里,仿佛盛了星光。
    冯小猫是被声音吵醒的时候,揉了眼睛睁开,发现屋里变了模样,一对龙凤喜烛将屋内都笼上一层光晕。
    小孩儿有些呆,看着那个古怪又毒舌的叔叔穿着一身红,将另外一身红放在椅子上,椅子上孤零零的摆在一个灵位。
    钟檐笑了,是冯小猫不熟悉的温柔,他说,“当时让朱寡妇改衣服,没想到现在改合适了,反而没关系了。”
    他转过身来,看见冯小猫,并不惊讶,反而招呼他过来,“小孩儿,我们都没有高堂和亲人,你愿不愿意见证我和我媳妇儿的婚礼?”
    小孩儿点点头,坐在宾客的高高的坐席上,成为这场婚礼唯一的宾客。
    ――也是这场特殊婚礼唯一的见证者。
    钟檐抱着灵位牌子睡了一夜。
    清晨,却是被朱寡妇的大尖嗓门喊醒的。
    “钟师傅,快起床!你不知道谁回来了?”
    钟檐睡的脑袋有些懵,推开阁楼上的窗户,清晨的雾气迎面而来,他打了个哈欠,没什么精神地低头问,“谁回来了?”
    朱寡妇站在清晨的街上,身后是早起忙碌的人们,她站在正中央只是一个小点,可是钟檐却似乎能看到她眉飞色舞的脸,“还有谁?你媳妇!你媳妇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冯小猫童鞋只是穿错了片场,俺就让他爹把他接走
    ☆、第九支伞骨?转(上)
    钟檐站在窗户边上,睥睨着低下的街道,云宣街道纵横错杂,一眼看去,一座牌坊后面是另一座牌坊,他顺着目光数过去,终于到了尽头的牌坊。
    隐没于晨光,一片寂寥。
    ――那下面站着的人,是他吗?
    钟檐回过神来,轻轻的“哦”了一声,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他又将这轻巧的发音回到舌尖绕了一遭,仍旧品不出什么滋味。
    朱寡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前些天哭丧着脸,现在人回来了,跟没事人一样,拖了钟檐就往城门的方向跑,嘴里还不停的叮嘱着,“我说小钟呐,现在人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可要好好待人家了,别一张嘴不饶人了,偷偷跑了是他的不对可也别太苛责了,说说就行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钟檐走了大半个云宣城,脑袋还是懵的,他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好像与他擦身而过的风,好像什么也抓不住,又好像它一直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像他一生遇到的很多事物。
    ――那么这一次是不是可以试着抓抓看?
    他一路跑,跑的气喘吁吁,离着城门外的牌坊几百仗的时候,终于站定,来来往往进出城门的人有那么多,却没有他想要找的那张脸孔。
    “愣着干什么呀,快过去呀,你媳妇!”钟檐终于在朱寡妇的推搡中看到了来人。
    “你是?”钟檐有些懵。
    裹着蓝花头巾的妇人望着钟檐,咬了咬唇,那表情好不精彩,巴巴的望着,珠圆玉润的脸庞好似一轮斗大的玉盘,却非要演了一出王宝钏寒窑苦守。
    钟檐被那女人看得全身发麻,她才开口。
    “相公,你不认得我了?”对面的妇人双眼干涩,挤了半天也没有挤出几滴泪来,不好意思,开始大声呜咽,“罢了罢了,你如今财运亨通,记不得我也是应该的。”
    朱寡妇忙上去拉住那个女人,朝着还迷瞪着钟檐使眼色,“你老婆,蒋明珠,你该不会不认得了吧?”
    他望着那布裙荆钗的女人,想了很久,印象中隐约记得,自己是大概,也许是娶过这样一个女人的。
    那时钟檐来到云宣的时候,北边的战乱已经平息了,他衣衫褴褛的站在被雨水打湿的牌坊下,看着周遭忙碌的人们,他是置身事外,格格不入的外乡人,也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要留下来。
    他那时不过二十来岁,真正走出来的也不过这样一年,十五岁读的书,二十岁走过的路,都比不上真实的日子来得深刻。
    刚开始他初来乍到,在异地活下去,其实什么不容易的,索性还有一门手艺,起初他是扎了纸伞,挑着担子挨家挨户去吆喝的,官家出来的少爷起初磨不开面,生意惨淡,维持生活很难,可是终究还是要活下去,即使收起所有的逆鳞。
    走街串巷过了小半年,他终于有了自己的铺子,正好那时隔壁家的王媒婆刚金盆洗手,在家里闲得十分难受,看见钟檐这样一个未婚人士,简直要冒亮光,一来二去,把她手上那点资源统统要说给他。
    那时钟檐有了一间毛坯房,想着要有一个家,也是需要一个女主人,就应了一门婚,蒋氏他在婚前不曾见过几面,只隐约记得是一个喜爱大红衣裳的姑娘。洞房花烛夜他喝得昏了头,更是没有看清,等到想要好好看清自己媳妇的时候,她媳妇已经跑了。
    只是这体型……大概变得有些忒出格了。
    已经从当年爱穿红衣服的小姑娘变成风中摇摇晃晃的大灯笼,真是女大十八变,临老了她也要变三变。
    钟檐舔了舔唇皮,有些尴尬,也不知该叫她什么,“你怎么会来了,你不是跟那个大盐商走了吗?”他的第一个老婆是跟着来云宣进货的大盐商跑的,他记得很清楚。
    蒋氏这才停止了抽泣,“相公,以前是我错了,我对不住你,那家伙太不是东西……”她抽抽搭搭,好久才把事情说清楚了,原来在年初的时候,那盐商翘了辫子,把财产全留给他的儿子,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把她赶出来了。
    “我以前不懂得,现在才知道,只有相公才对我最好……”她一口气没缓过来,竟然晕了过去,钟檐无奈,在朱寡妇的殷切眼神下,只能暂时把蒋氏领回家。
    而这个女人一沾床,就没音了,钟檐没法,领着在门口探头探恼的冯小猫出门去。
    钟檐低头干了一会儿活,却听见对面坐在竹椅上的小孩儿哼哼唧唧,闹个没完,钟檐抬头,好笑,“我说你是屁股里长刺还是鼻子上扎了针啊?怎么光学猪猪嗷呢?”
    冯小猫将脸别过去,不理他。
    钟檐见他还来劲了,拎起他头上的三根毛就逗他,“怎么,说你胖,还喘上了?”
    许久,小孩才抬头,用鼻孔对着他,没来由的委屈,“你们大人是不是都这样啊,昨天才把申屠姐姐娶回家,姐姐虽然不在了,今天就把别的女人领回家?”
    钟檐噗嗤一声,拼命忍着,才没有笑岔气,“你这个小子,人小鬼大,这么小就知道要娶媳妇了?”
    冯小猫仍然鼻子出气,“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都一样!哼!”
    钟檐忍着笑,揉乱小孩儿的头发,“是啊是啊,总有一天你长大了,也会变成这样个臭男人。”
    钟檐回去继续扎伞,周遭静得没有一丝声音,许久,才听见几不可闻的童音,鼓动着他的耳膜,“我才不会,我这辈子,永永远远,只喜欢我阿爹一个。”
    七月末,战事依然胶着。
    “回王爷,出了祁镧山山脉,北上一百二十里,就是西京。”
    李胥站在逆风处,回望着这一片穷山恶水,几万将士跟在他的身后,随着山势,蜿蜒连绵,如同一条盘绕在山间的龙。
    他自然知道,祁镧山的背后,就是北靖,可是,出祁镧,谈何容易。
    祁镧山之险,不止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还有他错综复杂的各派势力,且不说那山顶上盘踞数十年之久的雪月盟,便是底下那大大小小的奴隶坊主,也足够让人头疼。
    行军数十里,偏偏又遇到七月冰雹。
    碎冰噼里啪啦从天而降,便是想要临时安营扎寨也困难,李胥没法子,只得让三军原地休息。
    这一休息整顿就到了晚上,别说是人,帐篷营帐也砸出了大窟窿,索性还有些窑洞山穴,李胥此刻便坐在山洞前的篝火前,与他的副将和军师商讨前日里的那一场战役。
    副将和军师这些人都是申屠衍时期就沿用下来的,因此对于这局势从头到尾都十分了解,前些日子的战役,一直是以少胜多,且胡狄人生于草原,习惯了平原作战,到了这山脉崎岖之地反而不太适应,因此打胜仗是一定的,只是他们亏损了这么多兵力,反而不太寻常。
    他们总结了一番前战,现在两军都已经入山,情势恐怕要另外谋划一番。
    崇山峻岭阻隔,谁也看不到对方,也不知是福是祸?
    “王爷可知道十二飞骑也不知他们中会不会有一人会听音辨势,也未可知?”
    拓跋凛手下有十二飞骑,男女老少皆有,却都身怀绝技,他们这一路来,见识过了,也就区区几人,李胥摇头,“看来是他们在明,我们在暗呐,看来要通知将士们多加戒备才是。”
    众人都纷纷点头附和。
    他们又商讨了一下别的部署,到了最后,有一个参谋踟蹰着,似乎有话要说,有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个人正是昔日跟在申屠衍身边的娘炮书生。
    “徐参谋想要说什么,但讲无妨。”
    旁边的光头副将见他迟迟开不了口,就大喇喇的开口,“媳……徐参谋,你不说,我替你说,他说他前几日在战场上好像看到了将军!”
    ☆、第九支伞骨?转(下)
    “什么将军?你昏头了?”
    “就是申屠衍啊,我好像看到了他的鬼魂!”话已经说开了,徐参谋也不顾忌,直接说了,“在胡狄人的营帐里。”
    “哼,将军他是为国捐躯,你竟然说他投靠了敌军!”其他的人听他这样一说,也纷纷站起来。
    他背后冷汗直冒,打哈哈说,“也许是我看错了,你们别太介意。”他想自己大概是眼花了,姑且不说他本来就不可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就算活在世界上,也不可能在那里。他看见的那个人,虽然眉目相似,却丝毫没有将军的气度,反而有些痴愣,他站在金戈铁马之中,却仍然格格不入,仿佛战争与他毫无关系。
    他这样想着,安心了不少。
    一阵暴雨过后,山上草木清幽,雨水顺着枝叶流淌到他的脖子上,他一激灵,回头望去,依稀可以看见另一座山峰上飞扬着的胡狄人的军旗。
    而那个他们口中原本驰骋于沙场的男人,就蹲在这样一杆旗下。
    他在想一些事情,但是因为他的记忆也就这么个把月,所以也没有什么好想的,他在想为什么自己离开的时候那个姑娘哭得那么伤心?为什么这里的王告诉他他是战场上的战神可是他却只能傻愣愣的站在金戈中一动不动,他在想自己是不是他们口中那个叫做申屠衍的人,如果是,又来这里干什么?
    他坐在这个山崖上,一想就是一个黄昏。
    依照他们所说的,他分明应该是来过这里的,可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熟稔的气息,风声凛冽,他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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