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9章 态度
    作为朝野中广泛存在的中间势力(持正派/调和派/均势派),逐渐退出朝堂高层之后,安排推动替位的新血。郑颢乃是出自乾元、泰兴年间,崛起的那位“浪子宰相”郑元和一脉;算是分出来的小宗。先人正是“浪子宰相”郑元和的第三子,以家臣的身份追随,南海公室的支系分封海外,以家老/国臣的身份侍奉了数代人后;自他父亲开始逃避家族继承纷争,成为常驻宗藩院的诸侯代表/奏进官之一。
    然后,顺势娶了一位旁支宗室之女,而就此在京师变相的另立门户。而郑颢也因此以头生子的身份,破格入选京大的藩学院;在一众走马章台、嬉戏五陵的宗藩子弟、诸侯眷族中以优异成绩脱颖而出。
    最终获得选试当年的天子恩科——宾贡科,二榜第五席的出身;自此以学士院附属编译馆正字的身份,开始踏上大唐官员的仕途;也由此和当时同在编译馆,当任检校的于琮意气相投而结下不解之缘。
    当然,对于他这样杂科/旁选出身的官员,在大唐中枢的官僚体制中,处于科举、门荫、幕举、征辟、吏选等一系列出身歧视链的靠后位置。在年资堪磨和迁转优先上,要让位于那些文学、经济院出身。
    因此,他虽然比于琮还要年长好几岁,但是起点就远不如文学院出身的对方;早早就外放地方为县丞、县尉;从下州司马、法曹参军、府城录事、都府别驾;一直做到了关内道的营田副使、副检正官。
    基本当任的都是,庶务繁巨的副手/佐理角色。但也因此在任上,结识了京畿府兵/屯营背景的某位大人物;得到了对方的提携和举荐,这才踏入了另一条迁转晋升的快车道;转任关内道都府的巡察官。
    后来,因为传说中的那位“谪仙”现世,再加上天象之变,带来的一系列混乱和动荡;导致京兆府上下官吏,被籍故几次三番的清算和整顿。不但,连换了两任的京兆少尹,就连所属官员也十去七八。
    其中固然有因为陈年积弊,或是新近的罪案,被惩处发配的案例;但更多人则是受不了,这个位置上蕴含的风险与危机;主动请求去位或是转任、外放他处。但是京兆府留下的坑,却还是需要人填补。
    于是,近水楼台的关内道都督府内,年龄、资历和品阶,都相对合适的郑颢;就成为了告老养病的前任长史替补。也顺势接过了,迟迟未有人上任的京兆少尹,所留下的一屁股烂账和纷繁杂乱的摊子。
    但好歹他接手的京兆府日常运作中,最为麻烦和敏感的部分,早已经被快刀斩乱麻的解决了;或是归入其他部门作为的另案处置。并应他所请,还有大量同样拔举于外地的官吏,填补到这些缺额中来。
    因此,郑颢还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殚精竭虑、夙夜不休的厘清局面,才让这形同半瘫痪/半怠工的京兆府,位于京师之内的基本职责;重新得以运转起来,并逐渐变得顺遂。只待朝廷任命的新少尹下达。
    他就可以从这些堆积如山的公务中解脱,做回右长史的本分职责。其他的姑且不说,至少郑颢可以自豪的宣称,在他的鞭策和激励下,如今的京兆府上下,已没多少可以尸位素餐、偷懒犯浑的存在了。
    当然了,历代京兆府承担的职责,也不仅仅是维持京师的日常局面;还包括应付近在咫尺的皇城大内,朝堂诸公;遍地的勋贵戚里和高门显宦,乃至是诸侯藩臣、富商巨贾的各种错综复杂关系和诉求。
    但好在,理论上最为麻烦的大内天子,及其后妃命妇、皇亲宗室、侍御近臣、诸宦小儿,大都远在东都;自有河南府承受如此的福报。而他只要应付一班坐镇西京的政事堂诸公和留司的宗王就足以了。
    另一方面,依仗昔日留下的一点交情,厚着脸皮找上曾经的学士院同僚;也是京中最具震慑力/威名昭著的新兴衙门,西京里行院的留守副监于琮时;对方还真没法翻脸拒绝,他放低身段的热切与诚然?
    所以,在任何有必要的时候,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借势;用主动配合西京里行院的行事干系,挡掉一些源自上头,却不那么合乎规范的诉求;或是变相的推据掉,让人沾染上一堆麻烦和是非的私下托请。
    但在不久之前,虽然身为京兆府少尹的烫手差事,朝堂上依旧迟迟未能有所下文。但京兆府内缺位的另一位左长史,却已由洛都方面下达了任命;只待对方从东都前来赴任,他也就可以卸下部分重担。
    至少,在两京的政事堂补选和留任,并且由皇城大内宣下,得出最终结果之前;他这个京兆府右长史,都是做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也不知道在日常里,以及有意无形的得罪了,多少形形色色干系。
    因此,他对此也早有隐约的明悟,也许根基浅薄的自己,只是一个在朝堂风波动荡期间,姑且应付局面的过渡人选而已。因此待到合适的时机,就要为朝堂新上位的执政诸公,让出这敏感关键的位置。
    到时候,他可能会被转任其他,闲散清贵的京职,作为某种优待和补偿;或又是贬斥性的重新外放,变相降阶的打发到别府远州去;继续做一个中下品的佐贰官。但在此之前,他还是有所想法和作为。
    至少,能在这个不确定的短暂任期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和些许成果?因此,对于既成的份例和行情,他固然是来者不拒;但更多过手的好处和利益,则是能分给手下就尽量分出去,毫无眷顾之意。
    同时,又对另外一些主动送上门来,却显得干系过大,或是毫无把握的弄钱明目;坚决的敬谢不敏和绝不沾手。哪怕被人私下骂作胆怯如鼠,或是非议庸弱无能、毫无担当;也坦然自若、不为所动
    但在另一方面,郑颢固然因西京里行院,及背后的那位谪仙,屡屡掀起是非株连和整顿官场,而被推到台面上的变相得利结果;但绝对不想自己,会成为被西京里行院,给顺手整顿/折腾的对象;
    所以,他于公于私,都必须代表自己,以及给自己传话的那些人,问出这么一个结果来。作为天下的首善之地,朝野权势与利害交织的中心;许多事情都是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不便轻易打破。
    而西京里行院的强势崛起,固然是当下的天下时势所趋;但也同样是上百年太平岁月,两京十六府的积弊深重之下,让大内天子和政事堂诸公;都下定决心另起炉灶的产物;谪仙人只是个由头尔。
    在这种情况下,这么一个强权部门,突然接二连三的大动干戈;这又是否意味着,暂时离开了那位谪仙的坐镇和约束;西京里行院已然不满足于现状,表现进一步扩张的权力和影响力的激进趋向?
    要知道这京师重地,每一分的地产和人事,都是各自有主的;更别是朝堂眼皮底下的权柄,你这儿敢多占一分,别人就自然少用一分;一旦轻易打破这种平衡,那多方关联的京兆府就是首当其冲。
    “并非,是我想做些什么,而是那位谪仙人,想要令我做些什么。”专注各种汇报和统计数据的于琮,突然抬头正色道:“难道你暂代京兆府庶务时,不觉这段时日积下的弊情和隐忧有些多了?”
    “礼用,话可不是这般说的。”郑颢不由一愣,随即又苦笑道:“贵部的上官,不是正身负王命,尚且远赴万里之外的河中,平定当地的兽害妖乱和诸侯纷争么,怎么又会顾及到京中的是非呢?”
    “难道是?”随即,他看着目光焯焯、平静如水的于琮,一时间心中咯噔了一声,心脏狂跳了起来……不久之后,郑颢就一言不发的垂手敛袖,掉头就走,坐上了马车之后,又下令直接前往皇城。
    因为,他得到的答案,可比西京里行院,想要借机扩权,更加惊人的消息。也就是那位“谪仙”,自有相应的特殊手段,在万里之外关注和监临着长安城;这回里行院的异动,出自其的远程授意。
    能让这位素昧蒙面,却名声远远在外的谪仙人,突然表示出不满态度的内情,可比争权夺利的斗争;更令朝堂上的大人物们忧虑不安啊!这已经不是他一个京兆府右长史,可以轻易担待得起。
    另一方面,通过在右徒坊内的亲眼见闻,他才知道在自己所掌握的京兆府眼皮之下,居然还暗藏着那么多的奇人异士,或是未曾申报和登记过的,奇异事物和兽类;却被西京里行院一夜之间翻出来?
    这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对京兆的掌控,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有效。京师的各处衙门暗藏一手也就罢了;现在就连一些诸侯外藩、商社会馆;都敢将其夹带、混进进京城来,这可一点都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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