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 浇的人遍体生寒。
    明明四肢发冷,可他心里却犹如火烧,五内俱焚。
    “仇人, 仇人!”他脸色铁青的盯着她,眸底似有烈焰燃烧:“原来在你心里,不过视我为仇人罢了!”
    之前在他看来二人浓情蜜意的相处时光,于此刻, 皆成了天大的笑话。自始至终, 她都未对他付过半寸真情, 一切皆不过是她虚与委蛇的手段。
    “你将我逼至今时今日这番境地, 莫不是还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
    “还是说, 你觉得将我捞出教坊司, 就是对我天大的恩赐?我该五体投地, 感激涕零?”
    “可笑至极!我是该感激你让我家破人亡, 还是感激你将我打入教坊司, 逼迫我侍候你, 取悦你, 成为一以色侍人的玩物?”
    “在我心里, 你与那些□□熏心的嫖客,恶霸, 没什么区别。”
    “家破人亡, 跌入泥潭,被家族所弃, 被世人轻贱。”
    “我已然这般处境,你却还嫌不足,不想予我半寸喘息之地!”
    林苑看他:“我恨你都不及,何来其他。”
    晋滁猛地攥紧了长鞭, 额头青筋绷起。
    如今撕破了脸,林苑什么也不惧了,定定看着他问了句:“你可知,我此生最后悔的是什么。”
    晋滁却骤然变了脸色。
    这句问话明明不轻不重,可他却陡然似寒锥刺骨,寒意在骨髓里翻绞,尖利的不啻于针挑刀挖。
    “我此生行事从不后悔,唯独一件……”
    “你闭嘴!!”
    林苑片刻不顿的将话径直传入他耳内。
    “那便是后悔认识了你。”
    最后一句声落下的时候,晋滁猛地踉跄倒退两步。
    天空开始淡白,黎明即将到来,可在他看来,天地万物于此刻好似都黯然失色,死气腾腾。
    他大口喘着气看着她,嘴唇发白,脸色青灰,唯独双眸猩红的。
    海风扫过船板,刮得她的面冰冷,也刮得他的眸赤红。
    “好一个后悔认识。”他突然大笑,似癫似狂:“孤会让你明白,什么是后悔。”
    他猛地大喝:“来人,押她进舱,严加看管!”
    一声令下,几个侍卫忙要过来抓她。
    此时林苑却陡然从袖中摸出把尖利的剪刀,在晋滁骤变了面色疾步欲上来夺过之前,猛地戳伤了自己的额头。
    殷红的血顺着眉眼流下的时候,剪刀已经哐啷落地。晋滁抓着她的手腕,力道强劲的几欲捏折了腕骨。
    林苑任由那血蜿蜒至她颊边。
    “欠你的还你。欠你一分一毫,都觉得分外恶心。”
    沁着凉意的声音落入耳中,却是直接扎进人心底。
    他看懂了她的厌恶。她憎恨他,憎恶他,不肯与他再有哪怕丝毫的牵扯。
    闭眸瞬间后,他猛地睁开。
    松开了对她腕上的桎梏,他抬手用力抚去她面颊的血,强擦上了她苍白的唇。
    “你欠我的何止这些,别急,慢慢来。”他满目阴骘的俯了身,在她耳畔一字一顿道:“别想死,你知道孤手段的。”
    船只靠岸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放亮了。
    白日的时候,本该是教坊司最为清闲的时候,可今日却与以往不同。
    整个教坊里都透着股紧张劲。
    楼里楼外都有侍卫把守着,肃立不动。
    很快,又有一群侍卫进了坊内,进来后分两侧而立,恭谨的垂首迎着后头的主子。
    阔步而来的男人身躯高大,着朱红色团龙常服,满目冰冷的走向楼里。
    其后头则跟了几个婆子,押送了一个身子单薄的女人,垂头披发的看不清面,可那狼狈之姿却能让人瞧的真切。
    来的一行人虽多,却没有人喧哗,气氛里无形中透着些肃杀的意味。
    楼里的人大多都瞧出气氛的不对劲来,也没人敢闹出动静,能窝在房间里不出来的,皆谨慎的在房里待着。
    鸨母已经按照要求备好了房间,这会忙过来回禀了声。
    田喜小心往他们主子面上瞄过后,就对那鸨母使了眼色,示意她带路。
    鸨母就仔细在前头引着路。
    去的是后院的偏僻厢房处。
    一路上她没敢往被押送的那人面上看。饶是内心万分惊异,却也不敢乱瞄半眼。只是脑中闪过那人刚被推搡进来时候,那苍白面颊上的血污,额上骇目的伤口,还有那满身潦倒的模样,光是想想就觉得一阵心惊。
    她不知是发生了何事,可瞧这模样大概不是什么好事。
    厢房处在整个教坊最偏僻的角落,曾经是用来放置杂物的。
    背光的房间有些阴暗,里头窗户被人一概钉死,拉了帘子半丝光都不透。空间亦有些狭窄,里面家具摆放的不多,唯有张不大的床,还有张靠墙放的破旧小桌,再就是简单的器物。
    放眼观去,整个房间逼仄,褊狭,压抑,阴霾,昏暗……散发着腐朽的气息,从窄小的房门进入后,宛如进了座不见天日的牢狱。
    偏僻的房屋远离其他人居住的地方,只怕连夜里最热闹的时候,此地却传不进丝毫的笙箫声。
    光透不来,声透不进,这里犹如死地。
    “这是孤给你安排的最后的归宿。”
    晋滁看向不见天日的室内。
    “可满意这般结果?”
    他注定得不到回应。
    面前之人恍若未闻,孤零零的站那,好似没有感知的枯木。
    他垂落了目光,最后朝她面上扫过一眼。
    那沾了血迹的清瘦面上,似冰冷,似麻木,唯独缺没有妥协。
    他终是缓缓抬了手。
    几个婆子就推搡着林苑进了屋。
    晋滁往房内的方向看了眼,而后猛一攥拳,转身大步离去。
    同一时间,房内隐约响起链条碰击的声音,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那凄厉的咬牙恨声:“晋滁!你不得好死!!”
    骂声传到屋外,田喜颤惊的头皮发麻。
    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前面正疾步而去的人,田喜悄悄慢了几步,招来那同样惊恐交加的鸨母。
    “盯着点,房内每时每刻都必须有人,知道吗?”
    田喜指指房间的方向示意,鸨母忙不迭的点头。
    “还是那句话,盯紧点,人要出了什么意外,你也甭想着活了……”
    “田喜!狗奴才还不滚来!”
    远处的一声暴喝让田喜不敢再磨蹭。
    只草草嘱咐了句,若有什么事就赶紧派人来跟他说声,而后就匆匆追上前去。
    鸨母战战兢兢的站在原地。
    听着里头的恨骂声,莫名打了个寒颤。
    曾经屋里那位被太子接走时候的风光情景还近在眼前,这才隔了多长时间,就这般凄惨模样的被送了回来?
    当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仲秋夜里,太子又是调兵又是出城的,这么大的动静,自是瞒不过朝臣的耳目。
    朝臣往林家父子那投去的目光就微妙了起来。
    林侯爷的脸色忽青忽白,僵硬的喝着酒做着掩饰,只当未察。
    今日是陈王的生辰,圣上令了要大肆操办,本该是极为喜庆热闹的日子,却因太子的事,而让众人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圣上也有些不虞。待太子回宫后,直接将他叫到御书房里,单独训斥。
    “好大的胆子,私自调用禁军,莫不是想要造反!”
    几本折子直接冲他兜头甩了上来。上面所奏皆是弹劾他私自调用禁军之事。
    晋滁看也未看那些折子,只道:“事急从权,儿臣身为大将,有调用禁军之权。”
    圣上讽刺道:“有何急事?就为追一妇人?”
    不等晋滁回应,就扫了他一眼道:“倒看不出,朕还生出个痴情种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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