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荛这一天过得浑浑噩噩,她躺在床上做了好多梦,醒来又没一个能清楚记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嗅觉倒还算灵敏,她闻到了屋子里弥漫的鲜香气味。她翻身坐起来,一眼看到白琚正坐在一旁的桌子边上吃饭。
    她本来没什么胃口,看白琚这样倒生出几分脾气,下了床就径直走向他身边的座位,一屁股坐下来,拿了筷子把他准备夹起的一只虾抢走。
    白琚放下筷子,“盘子里还有那么多,你怎么偏抢我的?”
    素荛委委屈屈地咬了一口虾壳,“谁让你都不等我的。”她把剥好的虾肉塞进嘴里,咀嚼了两下,“你故意引我过来?你平时都不在这个屋子吃饭的。”
    白琚在任何事情面前都游刃有余,素荛总觉得自己被他拿捏了。
    分明没有认识太久,可白琚已经摸透了她的秉性。不过,与此对应的,她好像也有点了解白琚了。
    谈不上是坏事。素荛在游历凡间的时候常听人说书,一般说到了与谋略相关的内容,说书先生总会拍拍醒木,抑扬顿挫地来上一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此乃兵法,四界共通。
    素荛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无关紧要的东西,白琚拿碗给她装了汤,推到她面前,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汤,稍稍放松了一些,便听见白琚问:
    “……你真的一点都不恨我?”
    素荛差点被热汤呛住,丢下勺子,见了鬼似地抬起头。
    她想问,白琚神君你何出此言呢?
    然后她很快就想到了今日早些时候,在去往南天门的路上,领路的守卫对着白琚溜须拍马,她没忍住反唇相讥。作为妖族,怎么可能对屠戮他们族人的仇人心怀感激?
    白琚闻得此言,只是一切如常地笑了一下,原来不是不在意的。
    素荛反问他:“我今天说的那几句话,你很在意吗?”
    白琚沉默地望向她,隔了片刻,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我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我,我先前就说过,我从未因自己做过的任何事情感到良心不安。”
    “但是,阿荛——”
    “我很在意你的想法。”
    终于卸下了一股劲似的低声诉说,任谁都觉得动听,千万层的防备也会应声而碎。
    你这样会让我认为自己很特别。
    这句话素荛没说出口,到这时候还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行为很没必要。无论白琚是不是故意讲些好听的话来哄她,她都觉得自己偶尔也是可以对白琚说几句真话的。
    她轻声说:“我一点也不恨你。那时你领命攻打妖界,我曾有一瞬觉得你可怕,但仅此而已。”
    叁百年前的那一战对妖族而言近乎于灭族之痛,妖后汝姬身殁,妖君从此一蹶不振,素荛却只感到麻木,不论是痛苦还是憎恶,都距离她很遥远。直到被送去琅边山,每天都过得忙碌热闹,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她觉得自己已经把真话说完了,举手的同时并起叁指,试图给后面似真似假的话增加一些可信度:“你别误会了,我是曾有一瞬觉得你可怕,可敌不过之后对你的喜欢。”
    白琚没再追问,他默默夹了一只虾放进素荛的碗里。
    素荛观察了一下,是一整盘里最大的那一只。
    临近睡觉的时间,白琚突然被天君一道命令叫走了。白琚清闲惯了,上门拜访的人本就寥寥无几,更别说是天君派来的人。这还是素荛第一次见到天君这么晚还来叫人,可见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
    白琚走后,素荛独自一人坐在铜镜前,拉下肩头的衣服,看向镜中的自己。之前在魔域时,魔君差点把她的心给挖了,换做凡人可能会留下一辈子的伤疤,但素荛身上已经看不出有受过伤的痕迹,勉强算是作为妖族为数不多的好处。
    她伸手触摸左胸的印记,原先妖冶艳丽的红色变得黯淡了许多,就像花开过极盛时走向枯败的尽头,应当不是她的错觉。
    妖君的意图很明显,他不惜牺牲青月也要讲出的一声“叛徒”,不是说给她听的,是说给白琚和其他有心刺探的人听的。
    妖君也在借此提醒她,快要没有时间了。
    素荛整理好衣服,起身推门。院子里和煦的风吹拂在她脸上,和叁百年前在万妖殿时凄冷的风完全不同,但那种熟悉的麻木感又支配了她的身体。
    没过两天夫妻日子就要彻底散伙了,不知道白琚会不会恨她,觉得丢人。依照他那看似宽容大度实则睚眦必报的性子,多半恨得牙痒痒,又想杀她了。
    倒也行,可别影响了白琚之后另娶真心待他的夫人。
    她还是盼着他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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