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暨来的说不成兴致冲冲,走时也算不上恋恋不舍,他道别的时候婉澜也在堂里,当着谢道中夫妇的面,两人都不好说些什么过分亲密的话,只能规规矩矩地相互行礼,再道一句客气的祝福。
    秦夫人知道婉澜曾经与陈暨私下见面,却不知道她有没有将此事告知给谢道中,陈暨离开后,婉澜陪着父母亲坐在二堂里,心中不免忐忑,唯恐谢道中问起来,她不知该如何解释。
    谢怀安亲自将陈暨送去码头,在车上叹息:“此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陈暨笑了笑:“兴许等再见的时候,谢府已经大改模样了呢?”
    谢怀安也跟着笑了起来,有几分志得意满的模样:“但愿我不会令玉集大哥失望吧。”
    “我失望与否又算什么,你应当不令你长姐失望才对,”陈暨瞟了他一眼:“屏卿可是对你寄予重望。”
    “你说的是,”谢怀安点了点头,又装模作样地对他拱手:“还得请求玉集大哥高抬贵手,将婚期再推迟个几年,待我大业完成,定以七十二台嫁妆将她风光出嫁。”
    “我在乎你们谢家的七十二台嫁妆?”陈暨瞟了他一眼,凉凉道:“只怕屏卿也并不愿依靠嫁妆来抬身价。”
    谢怀安却道:“那是因为那七十二台嫁妆在,才会觉得并不重要。诚然品德才学上的修养比金银之物更能令人光华常驻,可倘若没有这些金银之物,又如何能养出从容优雅之人?风雅可都是阿堵物堆砌起来的。”
    陈暨没有立刻答话,沉默了片刻才道:“那么古之隐士甘过清贫生活以提升修为,又是何故呢?”
    谢怀安却道:“安贫乐道是太平年间的佳话,如今这天下,我的道就是不安贫,我若安了贫,那我的父母双亲,姊妹兄弟,乃至谢氏全族又该怎么办呢?这各人心中自有一道,自己的道自己去寻即是,何苦连累他人,况且你我这样的,就算要寻道,也得妥妥贴贴地将肩上担子卸了才是。
    ”
    陈暨点头赞许:“不错,重荣,你能有这番见地,可见谢氏一门必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谢怀安大笑起来,又对陈暨拱了拱手:“你这赞扬我就厚着脸皮受了,玉集大哥,你长我几岁,又曾出洋入京,怀安见识不如你,来日还得请你多多指教。”
    “你姐姐可未必会这么想,”陈暨微笑道:“你们打算的那件大事若遇到麻烦,尽管写信给我。”
    谢怀安笑嘻嘻地看着他:“那小弟就不客气了,不过我向你求助这件事,可以让澜姐知道吗?”
    陈暨挑了挑眉:“当然要,若非看在屏卿的面子上,我又何必帮你。”
    谢怀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美人乡,英雄冢啊。”
    陈暨哈哈大笑,又掀起车帘来看了看窗外,待到了码头,他从车上一跃而下,提着自己的行李向谢怀安点头致谢:“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咱们就到这吧,请代我向谢伯父谢伯母致谢。”
    谢怀安下车来,与他行拱手里:“多谢,也请代谢府上下向陈伯母转达敬意。”
    陈暨微微点了下头,犹豫了一下,又道:“至于屏卿……重荣,日后你不妨多多督促她,让她即时回我的信。”
    谢怀安便打趣他:“怎么,人还未出镇江,魂儿就回去谢府了?”
    陈暨偏头笑了一下:“我是极想与她做一对相惜相信恩爱夫妻的,倒不是那些相敬如宾的老爷与太太。”
    谢怀安默了默,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所幸陈暨也没有针对此问题与他多谈的打算,不等他回答便自己扯开了话题,又与他客套两句,便正式告辞离开。
    陈暨乘了一条名叫“吴水快”的船,船主姓吴,带着媳妇和女儿吃住都在船上,做水路载客生意,也接些文人墨客游河的活计,吴家媳妇烧鱼手艺一绝,陈暨到的第一天谢怀安便请他尝了,赞不绝口,谢怀安便记在心里,在他走时又定了这家的船,好叫陈夫人并陈启也尝尝鲜。
    陈夫人自然又是一番感激,特意令吴家的船送了扬州特产到谢府上,再对陈暨来一番耳提面命,令他在上心对谢家姑娘的同时,也万万不可低了陈家门楣。
    陈暨不喜陈夫人这些论调,他不想让婉澜觉得他对她的好是建立在利益交换的基础上,可这话却没法明明白白说出来,他也不想明明白白说出来,只能期盼她对自己也存着同样的心思。
    但那次失败的夜会还历历在目,他在婉澜眼神里读到索然无味的情绪,却不知道这索然无味是对他这个人,还是对他安排的事。做一次错事自然还有弥补的余地,可做一个错的人就是回天乏术了,诚然婉澜次日私下寻他的行为让他开心,但也让他无从分辨这一面究竟出于什么目的。
    他心里翻来覆去滚过几遭,面上却压住了什么异色都没表现出来,恭恭敬敬地领了陈夫人的训示,后者这才满意,又关心了几句他在京城的吃穿可有短缺,银两可有难处。
    陈暨一一答了,陈夫人这才提起陈启来,说她寻了前头陈老爷的一个旧友,为陈启捐了一个“盐大使”的官,打算等年后便叫陈启随陈暨一同启程赴京,因为这捐官到底是个虚衔,若要领实职,须得到吏部去投供,才能抽签决定去哪个省补缺。这事完全是陈夫人自己做主,事先从未向陈暨透过一厘半分的口信,他听到这消息惊了一跳,赶紧询问她捐官的时间。
    “你父亲出事前就有此打算了,只是寻了路子,并未付银子,现在咱们家总得有个人来撑门吧,原想着是你,结果……”陈夫人叹了口气,又道:“你也别多心,你到底是咱们家的长子,不管你弟弟当不当官,当什么官,都碍不着你什么,反倒能给你经商行点方便,你到底得需要一个官府里的人吧。”
    她说着,又瞧了瞧陈暨的神情,语气更软三分:“这也是你弟弟的意思,你若不信,尽管去问他。
    ”
    陈暨抿着嘴没有说话,他知道陈夫人的性子,更知道陈启的性子,后者向来是没什么主见,唯母亲马首是瞻,这事陈夫人说什么是什么,问他也白搭。
    “母亲的打算自然是好的,我与元初都非常受用,”陈暨慢慢道:“只是父亲的后事才平,这时间去吏部投供,我怕会出什么乱子。”
    陈夫人脸上立刻显出了愤愤不平的神色,又将载滦大骂一通:“害人的百无禁忌,倒要被害的丧了命不说,留下孤儿寡母还得夹起尾巴做人了?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陈暨去为陈夫人续了杯茶,又轻抚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母亲别动怒,为这种人气坏身子不值得。不如这样,等年后叫元初先跟我去京城安顿下来,我也想办法在吏部打听打听风声,在做决断。”
    陈夫人喝了茶,脾气下去一点,又叹了口气:“暨儿,我知道你一向都是个有主意的,原打算叫你承了这官位,奈何你心不在此,娘也不逼你,只盼你能安顿好你弟弟,日后你们兄弟俩能相互扶持,安安稳稳,娘死也瞑目了。”
    陈暨便安慰道:“大好日子,母亲说什么死了活的?我自当安排元初立一门好业,再为他觅一门好亲事。”
    陈夫人点了点头,又问起婉澜的近况,陈暨捡着好听地说了,又着重提醒了他自谢家带回来的手信基本是由婉澜做主定下的,陈夫人果然大感兴趣,由陈暨陪着去看了,又一番赞不绝口。
    “我想这年后请她们三姐妹到扬州来住一阵子,”陈夫人道:“横竖你和启儿都不在,也没有要避讳的,而我一个老婆子也没什么旁事,正好请她们来与我做做伴。”
    陈暨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因为陈夫人前头曾表示过对婉澜的一点不满意,她是要做婆婆的人了,正急于要在媳妇面前立威,虽说不会给婉澜吃苦头,却未必不会就自己的地位向她暗示一番。关于尊老敬长,婉澜乃至整个谢家做的本就无可挑剔,何苦在这么画蛇添足一番,徒惹人低看罢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道:“这件事不妨待年里事情都忙尽了再提,横竖现在也不能定下日子来。”
    陈夫人深以为,便将这打算放了放,去忙祭灶的事情了,祭灶之后就是腊月二十九,得去祖坟上坟请祖上大供,这不管是在哪一家都是年前一件顶大的事,陈暨家里是旁系,先前又一直随陈老爷在外地围观,如今回到祖籍,只消将这事情交给嫡府里便是,但谢家就大为不同,秦夫人早半月便开始准备,如今临到跟前,更是每日都得见一见各府里的管事太太们,将每一处细节都安排妥当。
    谢怀安与婉澜姐弟两个约莫是全府里除了谢道中夫妇外最关心祭祖这件事的两个人了,当初做坏事时胆大可包天,眼见着这会要东窗事发,反倒害怕起来,甚至生出了去把那吊灯拆掉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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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捐官:又称捐纳,是封建社会时期为弥补财政困难,允许士民向国家捐纳钱物以取得爵位官职的一种方式,始于汉代,清朝时蔚然成风,被政府当作国家财政收入一个重要途径来组织经营,至清后期,朝堂上捐官出身的人数多过正规科举的人数,真是大清药丸。
    盐大使:明清时期在产盐区设置盐场大使,主要职责是督课、受理盐场一般词讼,负责管理盐场水利,维护盐场地方社会治安,赈济灾荒,促进地方教育,文化及农业经济发展,某些权利和当地地方官大小相同,因此经常在司法治安等方面发生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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