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几次新年,数今年最难熬。
    皇上今年还是照旧由他先祝酒,各臣工举杯同饮。但去年还是由太子和大阿哥排在皇上后面祝酒,今年却由八阿哥领着一群小阿哥上了。
    皇上的话是今年让小孩子们来,席上的宗亲们也哈哈大笑说还是小儿子更招人疼。就在大家都以为皇上真的是厌弃太子和大阿哥时,皇上突然提起了太子的长子。这孩子今年翻过年就是十岁了,却仍然只称呼毓庆宫大阿哥。
    皇上特意让人把他叫到席上,让他站在他的御座旁说了半天的话,又让他执杯敬酒,好一番勉励才让他下去。
    这没头没脑的,让席上不少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纷纷互丢眼色,这皇上不是厌弃太子了吗?怎么突然对太子的大阿哥这么宠爱?
    太子倒是一脸的冷漠,皇上在上面那么推崇他的儿子,也没见他有丝毫动容。这孩子从席上下来特意给他请安,也被他冷冷两句撵回去了。
    皇上夸完太子的儿子,转头想起大阿哥的长子今年四岁,叫他起来问道:“今天这孩子可来了?”
    大阿哥比较捧场,笑呵呵的说:“跟着他额娘呢。”
    “好,好。一会儿叫过来给朕看看。”皇上道。
    后面就没哪家的阿哥特意被提起了。三阿哥准备半天皇上叫了要怎么回话,还在心里想忘了出门前嘱咐儿子两句,他的长子也是四岁了,前几天教的诗不知道现在能不能背的顺溜。
    可没想到皇上没下文了,看皇上已经转头问起臣工家的儿子孙子,顿时觉得非常失落。
    四阿哥看到三阿哥没滋没味的喝着酒,挺同情的冲他举了下杯。三阿哥跟弟弟对了下神色,哥俩儿同病相怜的轻叹一声。
    四阿哥刚才也想着他的大阿哥呢,他还担心大阿哥生的月份小,腊月生人,说是四岁,比几个堂兄弟实实是在小一年的。而且这孩子有些较真,要是真被叫来却比不过同年的几位堂兄,怕他心里不舒服。
    谁知皇上不叫。他不但失望,还要安慰自己幸好没叫来,大阿哥没准备恐怕会出丑。不叫正好。可心里一阵阵不舒服不停翻搅,没留神就连灌了好几杯冷酒,被旁边的五阿哥拦了下。
    “四哥,悠着点。这还没过半席呢。”五阿哥道。
    四阿哥回神,谢过弟弟,恍然想到他家的孩子好像也是四岁?不由得问道:“你家的今天来没来?”
    五阿哥笑道:“来了,在翊坤宫呢。”他对皇上叫不叫他的儿子过来看没什么兴趣,何况儿子在宜妃那里肯定很受欢迎,所以刚才的事对他没什么影响。
    七阿哥过来敬酒,特意跟四阿哥喝了三杯,他跟四阿哥以前可没这么亲热,就是这次出宫建府的事,四阿哥特意照顾了他两回,被他记了情,刚才看出四阿哥神色不对,就过来想打个岔。
    四阿哥也记得七阿哥,因为这个弟弟最近可怜的过头,让他有种当哥哥的自觉,照顾了几回后反而好像有种责任感了,见他过来陪他喝酒,就跟他拉家常:“你家里如何?”
    “都挺好的。”七阿哥道,“我的大阿哥今年没带进来。”带进来往哪里送呢?连戴佳氏嫔都要去德妃宫里混新年宴。“改日带来给四哥瞧瞧。”他的大阿哥今年三岁。
    “好啊。”四阿哥高兴了,这还是头一次弟弟主动把家里人带给他看呢。他来了兴致,干脆道:“挑个时候,咱们出来聚一聚得了。”
    五阿哥也来了兴致,凑过来道:“怎么聚啊?我也带我家的来。一群小阿哥,看他们玩球?”
    无奈四阿哥和七阿哥都对球类运动不在行,闻言摇头。四阿哥想了想,道:“我的府里养了几条好狗,不如带他们去跑一跑?猎点野鸡兔子。”
    七阿哥很喜欢骑马,他腿脚不灵便,上马就不容易看出来,点头说:“这个好。我正打算给我家大阿哥弄匹小马,让他从小养着。”
    三个人说的太热闹了,三阿哥勾着头喊他们:“说什么呢你们?”一听说要带各家的儿子出去转,连忙道:“算我家一个。”
    兄弟几个说着这件事,倒是把酒席后面给混过去了。出宫时脸上还都带着笑意。
    新年很快过去,想着要带大阿哥跟堂兄们出去玩的事,四阿哥闲下来的这几天就天天带着大阿哥去骑马。怕他一个人没兴趣,就把大格格和二格格一起带上。
    谁知说起骑马来,最好的是大格格,最不好的居然是二格格。这让四阿哥非常惊讶。二格格倒不是怕马或不敢骑,她每次上去都很有冲劲的喊驾驾,旁边侍候的马奴都要再三提醒她不要把缰绳抓得太紧,最后不得以悄悄抓了一截缰绳在手里,发现她拉紧了他这边就松开些。
    问题是二格格每次上马、下马都会绊住脚,第一次她绊到脚时险些脸朝下栽在地上,吓得周围的人一身冷汗。马奴和跟马的太监一个往地上扑要替她垫着,一个乍着胆子扑上去抱住她。等四阿哥从马上跳下来跑过来把二格格抱到怀里时,马奴和跟马的太监早跪在地上把头都磕破了。
    四阿哥两只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了:“拖下去打。”
    小主子们因为年纪小,怕他们不熟练,所以等他们上马后,马奴和太监们都要检查看他们是不是坐稳,马鞍、马缰有没有不对的地方,等等。
    这显然是马奴和跟马的太监疏忽了。
    等二格格第二次上马,四阿哥不要旁人,自己站在她的马前盯着,然后就发现了问题。
    二格格好像有些着急,她上马时会不等第一只脚跨上去,第二只脚就往上跳,下马时也是不等第一只脚着地,人就急着往地上蹦,结果就是人朝下栽。
    为了教二格格正确安全的上下马就花了四阿哥一天时间,可他丝毫不烦,心里只是想该让二格格练练性子了。这个急性子是像谁啊?
    晚上,他跟李薇提起这个,一脸‘这都是像你吧?’的表情。
    怎么可能?李薇心道,她可是有标准的拖延症的,急性子?这个词跟她的距离就像她和福晋,别看大家都熟,可这辈子都靠不到一起。
    她偷偷看着四阿哥,这不就是个标准的急性子吗?还问别人呢。
    四阿哥搂着她道:“我看二格格就是像你,你小时候估计也是不怎么会骑马。”说完看她,刚才她一脸不忿,这回呢?
    李薇卡壳了,她还真不能打包票说自己非常擅长骑马。从六岁学骑马一直到十岁她都是让家里下人牵着马在田庄上溜达,没自己跑过马。
    看她没底气了,四阿哥得意的笑了,安慰的拍着她道:“不用担心,二格格日后有你有我,不会骑马也没什么。”
    第二天,他就给二格格配了两个高大的骑马太监,专管抱着二格格上下马。就是跑马的时候,都要有人跟着马一起跑,时刻防着她出问题。
    回到小院里,二格格也被李薇拘着描绣花样子,一张看着很简单的喜鹊登梅图,让她描至少要花两天时间,够磨性子吧?
    解决了二格格,李薇剩下的事就全是养胎了。虽然大夫说她和这个孩子都很好,可因为生二格格的时候毫无缘故的早产,柳嬷嬷和玉瓶几个都很紧张。
    正月时,孩子已经四个月了,她还被要求躺在床上。
    “没有必要吧?”李薇跟四阿哥商量,道:“这都四个月了,早就可以起来动动了,再躺下去孩子会长太大的。”
    四阿哥拿了个柿饼塞到她嘴里,反问她:“外面这么冷,你出去干什么?”
    “看看景啊,走一走吧。雪景也是很好看的。”李薇没好气的吃着柿饼道。
    有她这句话,下午四阿哥就让人搬进来四盆腊梅,红梅,白梅,黄腊梅,绿萼梅。其中黄腊梅有一人高,种在一个磨盘那么大的花盆里,由三个太监抬进来,摆在堂屋正当中,简直像是在屋里种了一棵树。
    李薇让人把屋里的熏香都撤下,四盆梅花的香气几乎把整个屋子都盖住了,一点都不幽远,但很暴发,很震撼。
    第二天,四阿哥居然让人送来一盆雾淞。
    抬着花盆进来的张德胜笑道:“特意让人喷了一夜的水才冻成这样,只是摆在屋里赏不久。”
    李薇正看着那半人高的矮松,它浓绿的枝桠上全都挂满了冰晶。玉树琼枝,没有别的形容了。但就像张德胜说的,隐约到了中午,冰晶都渐渐化了。李薇担心这样骤冷骤热的,会伤害松树,让人把它抬到外头去了。
    结果下午张德胜又抬来一盆,“冻了好几盆呢,格格不必担心,有花匠照顾着,不会让树受伤。”
    晚上,小院里居然点起了冰灯,玉兔琼瑶,鲜花宝盆,鲤鱼麒麟,等等。全都摆在小院里,玉瓶打开窗子,却让人在炕前摆上架屏风挡从窗口吹进来的风,道:“格格略赏赏就算了,冻着不是玩的。”
    果然只让她看了半刻钟就把窗户合上了。
    等四阿哥来了,问她好不好看,她先是点头说好看,跟着就说只看这么短时间,折腾这么多太费事了。
    “这有什么费事的?”他脱下棉袍,只着单褂坐在炕上,道:“能让你看一眼就是它们的造化了。”
    她的意思是会不会太兴师动众。算了,跟皇阿哥说兴师动众他肯定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四阿哥吃了一碗奶酪,让人把炕桌撤下,挥退所有人后,只跟她两人在这屋里,想了半天怎么措辞,最后还是低头捏着她的手淡淡道:“等你生了这个孩子,我就让人把你的份例提成侧福晋。”
    他迎上她的视线,叹道:“之前我想的是无论你这个孩子是男是女,生下来就给你请封。可现在看,名份上可能要委屈你几年。只是要你记得,在我心里是不愿意委屈你的。”
    要说李薇不失望吧,有些矫情。侧福晋跟福晋几乎就差不多了。皇太极弄个五大福晋,个个都是正妻。汉人说满人没有规矩,除了兄终弟继,就是这个嫡庶不分了。可除了皇上的后宫要当天下表率外,剩下的宗亲府里几乎都是几头大的情况。
    有机会当侧福晋,她当然不愿意继续当格格。只是这个待遇提上去,名份没跟上,就让人心虚底气不足。
    不过四阿哥要是不告诉她这个,她也不会觉得自己就该成侧福晋了。他说了,她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我可以当侧福晋了。
    可他好像是临时改变主意的,让她既好奇又担心。
    她猜,府里是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的,福晋的性格和他的权威摆在那里。那就是外面的事了?
    她忍不住问:“是不是外面有什么事?”
    四阿哥有种新奇感,这是素素第一次主动问起他在外面的事。被她的疑问带得想起了府外那些让他恐惧担忧的心事,他下意识的用力搂住她,温柔道:“没什么,那些你都不用管。”
    对,素素不用知道那些。只要像现在这样就好。
    每次到这个小院里,就像到了桃源乡。没有烦恼忧愁,只有欢声笑语。在这里,他是妻女头顶的天,无所不能。
    出去后,他是在皇上面前战战兢兢的四阿哥,是面对太子和大阿哥感觉复杂的四弟,是八阿哥等一众小阿哥面前犹豫不决,信心不足的四哥。是不知该怎么对待永和宫的儿子。是对着奴才都底气不足的主子。
    他抚摸着她已经有了起伏的肚子,满怀柔情的说:“你只管安安心心的生下这个孩子,外面的事有爷呢。爷会给你和孩子挣一份体面回来。”
    正月里,皇上下旨要南巡,但说不会加重各地税赋,南巡所有的花费都由京里承担。四阿哥事先没听到消息,他现在进宫越来越少,跟宫里的联系也不再紧密。以前还能从太子那里得到消息,在他封了贝勒后,跟太子那边的联系也少了。
    等皇上的明旨下来后,他才知道这件事。
    说实话,听到皇上要南巡,恩旨上还说勿扰民间,他心里就一阵烦。皇上先是征葛尔丹,连打三年仗,国库不说没一个子了,至少也空了一半。征完葛尔丹后第二年,也就是去年又奉皇太后去东巡,还在塞外行围。今年又要南巡。
    再加上这两年有阿哥开府,大婚,封爵等开销。国库真的还有钱来支撑这次南巡吗?
    可皇上显然不打算管这个,他正月说了要南巡,二月就上路了。等于是一边巡,一边让国库筹钱给他。
    太子焦头烂额,这事现在全摊他身上了。皇上走得痛快,他要是不尽快把钱筹出来,让皇上游到半路当光杆司令吗?皇上一个人怎么省都行,可护军,仪仗,随身侍候的那一大群可省不下来。上千人啊,只是车马一项就能把国库给花个底掉。
    八阿哥领着内务府,忙的脚不沾地,不到十天就瘦了一圈。连他都想不到皇上说走就走,说南巡就南巡。钱从哪里来啊?只好先挪别处的钱支应着。可就这也不行。
    迫不得已,他求见太子去了。
    自从他跳出来后,以前还能跟太子说说闲话,现在算是彻底不打交道了。可皇上那边花钱如流水,他一个不行,太子一个人肯定也不行。他们两人是必须通个气的:到底这钱怎么花才能既让皇上满意,又不至于把他们两个给陷进去当垫背的?
    其实太子已经有数了,只是这话不能从他这里传出来。见八阿哥来了,他也是一脸愁容,八阿哥问计,他只是摇头。
    几次三番都是毫无结果,两人对座喝闷茶。等圣驾刚过泰山,从京中送去的各种物资终于接不上了。随行的护军随从大臣们的吃喝虽然可以从当地采买,但皇上所用的东西,仅吃喝一项就不可能在当地全数采买办齐。
    京中每次发过去的除了奏章,最多的就是皇上用惯的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所以这边一断,皇上那里马上就发现了。
    紧跟着,太子和八阿哥的请罪折子就八百里加急的递过来了,随折子送上的就是内务府和国库的窘境内详清单。没钱,没东西,什么都没有了。
    八阿哥是真没办法,写这个请罪折子时生生熬的瘦了十斤。要是能有一点办法,他都不会亏了皇上。太子则是心知肚明皇上不会生气,南巡他也会继续巡下去。他就是把这个问题扔还给皇上,让他来解决。
    圣驾在山东多停了半个月才继续往下走,八阿哥和太子也接到消息,是江南的陈家、曹家、孙家三家聚三家之力,说的是报效皇恩,总之,他们把钱给掏了。
    八阿哥虽然是松了口气,但更吃惊的却是江南这三家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呢?
    太子听到消息后,站在书房里对着一幅江南春雨图笑了半晌。这些家族动用的应该就是江南明年的赋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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