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有些突然,是得了急症。”郭嘉沉吟片刻,保留了些许想法。
    莫非戏志才没能青史留名的原因,就是因为他英年早逝?
    不仅如此,他的谋划亦停在暗处,不为人知。
    司马黎的表情倏然间变得极为复杂。
    “主公遣人去吊唁过了,目前还得把精力放在眼下。”郭嘉长叹。
    算算日子,他竟后天就要走了。
    两人都因戏志才的突然亡故存有疑虑,却心照不宣地没有细究下去。
    毕竟,还是眼前人来得重要。
    “我定隔几日便来看你一回。”郭嘉亲了亲她的耳垂,许诺道。
    他说得极为轻巧,可从兖州到这里一去一回,又要花上几日,曹操和荀彧那里可都离不了人。
    “别来回奔波了。”她软语劝道,说着说着困意也涌了上来:“今日天气一直不好,路也定不好走……”
    最最重要的是,她开始没缘由地忧虑他会过度劳累。
    “就当做是强健体魄罢。”坠入梦境之前,她听到他毫不在意地说道。
    这夜,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起初,她看到了满目的寂寂白雪,天是阴沉的,不同于徐州的沉闷,梦境里只有干冷。须臾,北风乍起,她似乎听见了呼啸的风声,暴雪也随之而来。再一抬头,则看到半空中飘散着的素缟,随着呜咽的风声乱舞。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梦见自己后退了一步,越过一道界线,不同于灰白的风雪,线的另一边是无尽的黑暗。她慌乱地四处望了望,只见一块石碑静静立在脚边,有两个斑驳的篆字刻在上面,是为“柳城”。
    *
    梦醒时分,已是晨光熹微。
    司马黎平躺在床上,疲累地睁开眼睛,只觉浑身乏力,好似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正抓紧被子不放,棉被已被她攥出了抚不平的褶皱,一片濡湿。
    她头痛地闭了闭眼,不知自己昨晚做了什么鬼梦。
    几乎是下意识地歪了歪头,欲要投靠到郭嘉怀里再睡上片刻,谁知她却扑了个空。
    另半边床铺已近冰凉。
    郭嘉从来没有这么早起过。
    司马黎心里一惊,没有理由地慌了。
    她倏地坐起身,下了床,随便套了件衣服,边向外走边拢了拢头发,无意识地四处寻找着郭嘉的身影。廊外突然多了几只乌鸦,正欢快地叫着,却惹得她一阵心烦。
    她在府上转了好几圈,才在陈登的书房里见到了他。
    郭嘉侧对着门口坐在席上,身上围了一件鸦青色的厚氅,正抱着一只炉子取暖。司马黎气喘吁吁找到这里时,他正一脸严肃地说着什么,陈登站在不远处,低首沉思。
    “定要在主公下战书之前,瓦解吕布和袁术的联盟,否则扬州与徐州连为一体,则直逼司隶,后果堪忧……”郭嘉的声音低沉了几许,他本是定定地看着陈登,平缓地说着,直到他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转过头来,话也消了音。
    “阿黎?”他站起来,看到司马黎手扶着门框,微微地喘着气,头发未梳,衣服也没整好。
    他放下炉子,大步走过来,司马黎一看到他的正脸,眼眶就止不住地酸了起来。
    “天寒了还穿这么少?万一起烧了,可教我怎么放心地走?”郭嘉将她带到自己的厚氅里,轻轻拥着她叹道。
    司马黎静静地抵在他胸膛上,忍着莫名的苦楚,不开口。
    因为昨夜的梦,初醒的她还未完全从那个诡异的世界里走出来,心底里的直觉告诉她:如果不看到眼前这个男人,她就不放心。
    “文若一早来了急件,让我改道去许。顺便被元龙叫来,赶着再商讨一次。等我们谈完了再去叫你,嗯?”郭嘉低下头,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慢慢说道。
    他估计司马黎是醒来看不到他,以为他不辞而别才如此恐慌。他放下心中的不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算作无声地宽慰。
    司马黎点了点头,借着散下的长发挡住自己半张失魂落魄的脸,匆匆忙忙走了出去。
    待她回到房里,静静地泡了个澡,才恢复得好了些,将那梦魇暂时驱走。
    虽是如此,她换了身衣裳,又走到陈登的书房外,坐到廊下静静等着,仿佛郭嘉真的会偷偷溜走一样。
    郭嘉之所以有时间跑过来,无非是因为曹操那里暂时无战事。他是战时人才,而曹操奋斗了数年,也终于有了底气。趁着长安那头大乱,将天子接了过来,须得安顿一时。
    迎天子这条线算是尘埃落定了。
    接下来曹操的剑,就要指到徐州了。
    “我走了以后,有什么事就对元龙说,他不会亏待你的,嗯?”郭嘉捏了捏司马黎的手指,温声道。
    一直到午后时分,他才与陈登定好了日后的谋划。之后的时间里,便是和司马黎待在一处,看着她帮自己收拾行装,看到一半又忍不住把她拉了过来。
    “反正也没什么要带走的东西,别弄了。”他将人揽到怀里,侧头在她颈边摩挲起来,嘴边的话越说越暧昧:“说好下次见时,要带着奕儿一起的,我可不能让夫人食言……”
    “……”司马黎失语过后,即被他吻了上来,好不容易等两人分开喘息时,她才来得及说道:“现在还不到晚上呢……”
    “……无碍,待晚上再来一次即可。”
    *
    司马黎不能亲自送郭嘉出城,只能和陈登一起目送着他独自远去。
    “别急,你们很快还会见面的。”陈登抄着袖,语气淡薄。
    司马黎转头看向他,不明所以。
    “我与父亲今日当竭力向吕布进言,劝他转而投靠主公,如若不出意外,我得去许都走一遭。”陈登缓缓解释着,这就是他与郭嘉商定出的打算。他顿了顿,又道:“至于扶月夫人的事……”
    “我明日可以去找她。”司马黎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有劳。”陈登转过身朝她微微一弯腰,算是谢过。
    谁知去侯府的路上还遇上了一段小插曲。
    她碰上了一个小贼。对方是个干瘦的成年男子,也没什么力量,手腕还不及她的粗,她仅用了一下就把他制住了。
    “女君可怜可怜我吧,小人已经三天没进食了……就快撑不住了……”男子个头也不高,一身粗布衣裳灰败破旧,大冷的天气里就只穿了一层外衣。
    司马黎没心情和他掰扯,瞥了他一眼,只道:“饿死之前投军不就好了?阁下正值壮年,何必行盗窃之事。”
    这回,男子嗫嚅了一会,终于给自己找到借口:“现在这位温侯……小人不愿为他卖命,若是换做当年的刘太守……”
    当年的刘太守,该是刘备吧。
    他的确很得民心,吕布把他赶跑,自然大失民心。
    “啊!刘太守……”那男子越过司马黎身后,兴奋地跑了过去。
    她转身一看,却见有三个中年人朝这边走来,一个平眉耳宽,一个美髯武夫,还有一个面相普通,眉目间自带凶气。
    这是……刘关张三人组?
    司马黎狐疑了一瞬间,不解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男子见了刘备,一口一个“刘太守”地迎了上去。周围有几个徐州百姓,纵使不认得刘备,一听这称呼也顿时了然,全都凑了过去,一片好言慰问。
    刘备站在其中,和泰的面容上流露出几分惶恐,解释道:“备一件不是太守了,只是区区一镇东将军罢了。”
    若是此情此景传到吕布耳里,刘备麻烦就大了。
    司马黎收回视线,转过头来时,双目一抬,对上了许久不见的张辽。他骑在马上不急不缓地行来,后面跟着几个低阶的武官,似乎是在巡城。
    张辽应是不知她被吕布“转送”给陈登的事,见着她出现在街上,还多看了她一眼。
    “这怎么回事。”他下了马,走过来站定在司马黎面前,向前方一瞥。
    “有个贼寇,”司马黎拿眼神示意了下,又道:“不知是否是张都尉的管辖范围。”
    那边刘关张三人眼神好,早已看到了张辽。本就长得不友好的关张二人脸色沉了好几度,力打亲民牌的刘备也眯了眯眼。
    张辽帮着吕布占了刘备的地盘,此刻也算是仇敌相见了。
    他顿了一下,提步走上前将司马黎说的那人绑了过来,顺带抿着唇对刘备众点了点头。
    还是酷酷的。
    刘备的笑容早就敛了下来,嘴边噙着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
    张辽一语不发地擒着人走了,利落地像一阵风。司马黎察言观色了一番也欲离去,没想到却被刘备唤住了:“女君留步。”
    她转过身,看着刘备犹疑了一下。
    怕是她刚才与张辽的互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就在几秒之前,她才回过味儿来,刘备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无非是来向投诚罢了。他是有些兵马,可若遇上实力稍雄厚的诸侯,也只有被打得落花流水的份儿。他没有地盘,妻小也被吕布留在徐州,他也只能回徐州听从吕布安排。
    本是一郡太守的刘备只能驻守到小沛,生生从市长级别降到县长级别,落差甚大。
    是个人都觉得憋屈,何况是刘备。
    “我并不是什么人物,使君找错人了。”司马黎默默说道,却在话一出口后改变了主意。
    她还记得刘备后来反水了吕布,投靠曹操,一气儿把吕布给端了。
    只是曹操一开始并不打算接收刘备这支队伍,后来不知是让谁给劝了下来。
    “不知使君是否有意投靠曹司空?”她盘算了盘算,终于还是决定多嘴一次。
    曹操迎了天子之后,被表为三公之一,职称拔高了一个台阶。若是他能早日把吕布收服,她也不必与陈登在这耗着了。这里面须得有刘备出一份力,只是他的兵少卒弱,关张虽猛,却是无名之辈,贸然投奔只怕曹操看不上。
    刘备也定思虑过这个问题。
    只是他不能对司马黎承认便是了:“女君何出此言?”
    “使君若直接投奔曹司空,恐怕必遭冷遇,”她缓缓说着,顺道瞄见关张愈来愈差的脸色,直言道:“使君可去司空帐下找一个名叫郭嘉的人,他自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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