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之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 伸手替他整整衣领, 轻拍两下道:“如此甚好, 你若乖些不去拈花惹草,钱自然还是你的钱, 若是不乖……可别怪我拿过来帮你保管了。”
    放心吧,为了钱我也不会的。
    沈妙平心情复杂, 隐隐感觉自己暴露了一个致命弱点,捂着岌岌可危的钱袋子出去巡街了, 经过春宵楼都是绕路走的,钱通可着劲的夸他:“大人真是英武不凡,自上任以来, 都没见那些纨绔公子哥闹事了,当街纵马的一个都没瞧见。”
    沈妙平道:“这才第二天, 能看出个什么来, 说不定……”
    他话音未落,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摊子被掀翻的声音,四周百姓惊呼一声,顿作鸟兽散,定睛看去,只见路中央站了四五个身形魁梧的大汉,长脸鹰钩鼻, 一身皮质长袍,腰间束带,脚蹬长靴, 两边各扎了一个麻花辫,不像中原人士。
    钱通是军伍上退下来的,只感觉瞬间打脸,他眯了眯眼不确定的道:“大人,好像是辽人。”
    一年前辽国侵犯大晋边境,皇上特派抚远将军前去镇压,这一仗打了半年有余,以辽军惨败作为结果,后来辽主病逝,新任君主呈递降书,特派使者入京以表诚意,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这几日了。
    此事关乎国体,沈妙平想装看不见都不行了,对钱通道:“走,去看看。”
    他见那辽人身强体壮,怕等会儿发生肢体冲突吃了亏,还特意把周围巡逻的兄弟都召了回来,一干人浩浩荡荡的走过去,气势汹汹,百姓见状立刻自发的让出了一条道路。
    “哎呀,是沈大人!”
    “这下可好,沈大人来了,看那几个辽人还怎么威风。”
    正当中的几名辽人见沈妙平一身官服,身后还跟着不少佩刀的兵卫,互相对视一眼,不由得松开了揪住小贩衣领的手,黄棕色的眼睛狼一样盯着他。
    “本官乃是巡城御史,尔等因何闹事?!”
    沈妙平心知在外人面前不能卸了气势,把架子端的十足,那小贩一见他便犹如见了再生父母,屁滚尿流的跑到他跟前抱着大腿痛哭,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大人要替小民做主啊,这几个辽人来小民的摊子吃饭,上好的羊肉吃了十来斤,烧刀子喝了五坛,还有杂七杂八的一些小菜,却没钱付账,硬要拿他们的刀来抵债,小民说这刀不值钱,他们便掀翻了我的摊子,还要打我!呜呜呜……”
    那小贩说着还将一把皮质的匕首呈了上来,表面灰扑扑的,看着就不怎么值钱,沈妙平接过,拔开一看,里面的刀刃都见了铁锈,砍豆腐都费劲,分明是故意寻衅滋事。
    沈妙平心下思绪飞转,却还是秉持着先礼后兵的原则,等会打起架来也占理不是,目光一转看向那几个辽人,浅笑着道:“这把匕首已经锈了,三个铜板都不值,你等要么用别的值钱物件来抵,要么就送官严办,自己选一个吧。”
    领头的辽人男子腰间有一把金鞘弯刀,上面镶满了宝石,阳光下艳丽夺目,闻言单手叉腰,不由得哈哈大笑,张狂到了极点:“都说你们晋朝地大物博,富饶的紧,如今我们两国已结下盟约,便是友邦,朋友吃点东西,怎么还要钱呢?”
    辽人这么些年与大晋开战少说数十次,撕毁盟约也不下数十次,打怕了又缩回去,没粮食了又来抢,就像一匹养不熟的白眼狼,奈何大晋也是根基未稳,国库空虚,打仗这种事自然是能免则免。
    沈妙平闻言不说话,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他仰头看看太阳,然后活动了一下筋骨,黑黝黝的眼睛看向那些辽人,抬手挡着阳光,吊儿郎当的道:“大晋是富饶,可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是不是邦交还难说……当然,你们没钱也不要紧,毕竟远道而来也不能真的把你们抓进大牢。”
    沈妙平说着叹了口气:“没想到辽国已经贫困至如此地步,连吃饭的钱都拿不出了,也罢也罢,本官帮你们付了也无不可。”
    说完从腰间的锦囊拿出一粒碎银子,抬手扔给了那小贩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再有辽人来吃饭不给钱,你们且记着账,到时候再告诉本官,本官去向大辽的五王子耶律俊齐讨要,正好他们不日就会入京,顺带手的事。”
    那几个辽人闻言脸色微妙的变了变,这几日他们自入盛京,晋人对他们莫不惧怕,便宜餐吃了一顿又一顿,从来没给过钱,有官员看见了也不敢管,没想到今天碰上个硬茬。
    他们虽然不分属五王子部下,但两国议和的关键时候,真把事情捅了上去,不死也残,另外几个辽人已经生了退意,扯了扯那腰间佩黄金弯刀的辽人,耳语几句后便强扯着他离开了。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沈妙平冷哼了一声:“什么玩意儿。”
    钱通把已经出鞘的刀收了回去,有些失望:“大人,怎么不将这几个吃霸王餐的混账东西关起来,我还想收拾收拾他们呢,真当咱们大晋好欺负。”
    沈妙平反手把他脑子一拍:“关关关,关什么关,动动脑子!这个关口把辽人抓起来就是落人口实,到时候被言官参一本你负责?”
    钱通捂着脑袋,嘀嘀咕咕道:“参一本和参两本也没什么区别吧。”
    沈妙平眼睛一斜:“……几个意思?”
    钱通瞪大眼睛:“您不知道啊,就昨天济世堂孙掌柜和那张元青的事,还有在青楼的时候,您讹……咳,赢了柳振虎七千贯,今早上就有言官把您给参奏上去了,说您玩忽职守……身为朝廷命官还狎/妓什么什么的,反正就那么个意思。”
    艹!
    沈妙平眼神犀利的看着他:“小道消息还挺灵通,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嫖了?!”
    满场王侯公卿那么多,一砖头砸下去全是当官的,就掐着他一个人搞?说不定就是柳振虎他爹给儿子出气,找人报复自己呢。
    钱通摆摆手:“没没没,大家伙都看见了,您讹了七千贯就走了,一个女人都没招,但折子也不是我写的啊,呐,我都给您打听好了,写折子的那个言官就住在城东,姓刘的那一家。”
    “打听好了有什么用,我是能杀他啊,还是能杀他全家啊?”
    沈妙平摇摇头,扶稳官帽,继续巡街:“不遭人嫉是庸才,随他们去吧,言官不就靠嘴皮子活么,皇上他们都敢骂,参我两本算什么。”
    走了没多久,天气忽然阴了下来,乌云密布,没过多久就开始往下落雨,落在青石板上滴滴答答的响,行人匆匆来去,原本热闹的大街转瞬便空了。
    沈妙平不想披蓑衣,湿哒哒的难受,在一个茶摊里面坐着避雨,钱通自觉的跟着一起偷懒:“大人,您这样小心又被人说你玩忽职守,还剩半趟街没巡完呢。”
    “下这么大的雨,贼人都回家睡觉了,你看看街上哪里还有人,撞鬼你就高兴了。”
    气温骤降,沈妙平冷的打了个哆嗦,他捧着一杯热茶暖手,打算喝完就找机会开溜,于是看钱通这个跟屁虫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青石板地面忽然传来清脆的马蹄声,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由远处驶来,最后停在了茶摊前,帘子被人掀起,探身出来一名瓜子脸的美人,手里拿着一件披风撑着油纸伞走了下来,赫然是忍冬。
    “姑爷。”
    沈妙平见状下意识坐直身体:“嗯?你怎么来了?”
    “这雨下的大,二爷心想姑爷早上出门穿的单薄,怕您冻着,特意送了衣裳来。”忍冬说着还对他示意了一下车上,眉眼含笑。
    沈妙平瞬间了然,从她手里接过披风,径直往马车上走去,钱通见状忙从忍冬的美色中抽离出来,伸长脖子喊了一声道:“哎!大人,您去哪儿啊!”
    沈妙平头也不回的道:“你喝你的茶,本大人坐马车巡街!”
    钱通:“……”
    掀开帘子的时候,谢玉之正屈膝靠坐在软榻上看书,见他进来,坐直身体从旁边拿了个干帕子扔过去:“擦擦,身上都是水。”
    沈妙平擦擦脸,又擦擦手,头发微湿,五官俊挺,愈发好看起来,他对谢玉之做了个鬼脸,笑嘻嘻的,脸颊边酒窝若隐若现:“怎么,想我了?”
    谢玉之放下书,不想让他那么得意:“今日皇上宣我入宫,所以顺路来看看你。”
    哦,原来只是顺路啊。
    沈妙平想起自己被言官参了的事,又怕皇帝小气吧啦的去告状,不由得多问了两句:“皇上宣你入宫有什么要紧事?”
    谢玉之支着下巴看他:“唔……过几日辽国使者入京,宫中设宴,他希望我也去,然后闲话了一些家常,顺带着还说了说今天早朝的事。”
    今天早上有言官上折子弹劾沈妙平,昌国公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婿被人骂,两个人对喷了一早上,唾沫星子横飞,于是文武百官都知道新上任的巡城御史昨个去逛了青楼,不过也不算什么大事,人不风流枉少年嘛,谁年轻的时候没去过。
    他们只是纯粹觉得沈妙平能从谢玉之手底下活到第二天很稀奇而已,前些天礼部的沈侍郎去春宵楼走了一趟,被他家会武功的恶婆娘拿着长剑撵了八条街,半条命都快没了。
    谢玉之又道:“今日武安侯府来人把你那七千贯钱送来了。”
    沈妙平闻言眼睛一亮,主动凑了过去:“铜钱还是银票?”
    谢玉之意味深长的笑了:“银票。”
    沈妙平立刻殷勤的挤坐到他身旁,将他的右腿抱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揉着:“天寒了你容易膝盖疼,回去好好敷药,我帮你。”
    唇红齿白的翩翩公子,做什么都一往情深的模样,对方温热的掌心一下一下在腿间游走,谢玉之不由得想起了上次他替自己敷药,耳根红了红,冷声哼道:“无利不起早,平常不见你这般殷勤,只怕是非奸即盗。”
    这话说的不对,睡自己夫婿不算奸,拿回自己的钱也不算盗。
    沈妙平叹了口气:“二爷好狠的心,我平日对你也是掏心掏肺的,怎么成了无事献殷勤。”
    “哦?”谢玉之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想要回你的钱呢,原来是我误会了。”
    “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沈妙平拉住谢玉之略有些冰凉的手,替他捂暖和:“银票可不能乱放,轻飘飘的一张纸,掉了可怎么是好。”
    所以,
    “二爷放哪儿了?”
    谢玉之甩开他的手,继续看书:“哦,我忘了,记性不大好。”
    沈妙平闻言,眼神下意识看向了他腰间的藏青色的荷包,不大不小,刚好能装下一张叠起来的银票,谢玉之察觉到他的视线,直接解下来扔给了他:“喜欢?送你了。”
    沈妙平觉得自己真可怜,他默默把荷包塞进袖子,抱着谢玉之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也不说话,就那么蹭来蹭去的,像猫一样。
    谢玉之垂眸看他一眼,脸上似有笑意闪过,然后收回视线,继续老神在在的看书,沈妙平发现他不理自己,终于瘫了:“二爷。”
    谢玉之淡定依旧:“我真的不记得放哪儿了。”
    外间雨声淅淅沥沥,忍冬撑着伞从车辕上跳下来道:“二爷,姑爷,到了。”
    沈妙平率先跳下来,然后撑开伞把谢玉之也扶了下来,他们二人刚进府门没两步,就见一干丫鬟家丁来去匆匆,忍冬抓了一个小丫鬟问道:“哎,出什么事了,一个个急成这样。”
    小丫鬟道:“今日不知怎的,点云阁上头的瓦片缺了一块,雨水哗啦啦的往下漏,公文奏折湿了大片,上好的紫檀木雕也泡了水,公爷气的不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正找人修呢。”
    谢玉之和沈妙平闻言,不知为什么,齐齐陷入了沉思。
    “我记得……你上次是不是……”
    沈妙平嘶了一声,目光幽幽看向谢玉之,依稀想起这厮上次爬点云阁屋顶掀瓦片看自己考试来着,不会是忘记盖上去了吧?
    谢玉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没说话。
    ……
    沈妙平转头就往点云阁走,扯着嗓子喊道:“岳父大人!——”
    “混账!”谢玉之一把将人扯了回来,气急败坏的道:“不许告状!”
    作者有话要说:昌国公(捶胸顿足):我这是养了什么孽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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