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接腔,“五两银子,也就够我们一家吃穿一个月。可我写这个本子,前前后后从构思到动笔,耗费的时间可不止一个月呢,更何况还费了不少心血。你们随随便便就想打发我,我大不了不卖了,不蒸馒头争口气。”
    道芷开口,“洪都又不止迎风堂一家茶楼。”
    这叁人配合得有来有回,掌柜心中计算着利益,最终还是招架不住松了口,“七两,不能再多了。”
    “十两。不同意就算了,反正到时候被听客们挤兑的又不是我。”钟情斩钉截铁。
    “好好好,十两。”掌柜无奈,命身后的小二去取银子。
    钟情一行人临走前,说书先生严某还捻着胡须对钟情笑道:“秦公子,你以后要是写了新的话本,可以再拿过来给我们看看。”
    钟情自是作揖道好,“严先生往后的戏,我也会常来捧场的。”
    “道芷,咱们两个月的饭菜钱有着落了!”钟情掂着手中的钱袋,笑得见牙不见眼。
    “嗯。”道芷点头,微笑着看着她,“你的功劳。”
    “其实也有冰燃的功劳……毕竟是他帮我写字的。”提起冰燃,钟情有些别扭,闭上了嘴。
    一旁跟她们一起走着的凌渊察觉到了点异样,试探性地开口,“钟情,你看起来有些难为情,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钟情也不瞒他,“我不会写这里的字,之前都是我念,冰燃帮我写。可惜这几天他跟我闹矛盾,我不想热脸贴冷屁股,但我这话本还没写完,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
    凌渊沉吟一会儿,“我可以代劳。”
    “啊?可是这会耽误你读书的,你还要考试呢。”钟情道,“我觉得我还是得自己学写字,不能老是依赖别人帮我写。”
    凌渊对她笑,“我那里有一些儿时习字的字帖。不如这样,往后我从书院回来后,便去找你,我温书,你习字。你若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问我。如何?”
    钟情一把抱住他胳膊,“那敢情好!我们今天就开始吧,你今天有空吗?”
    凌渊笑着点头,“有空。你想去哪儿?”
    “就去我家好了。希望你外祖不怕你被我勾走。”钟情大笑,拉着他快步走着。
    ***
    “你说你这是何必。一面难受,一面还是要看他们待在一块儿。”道芷抱胸,立在冰燃屋外的窗下,淡淡道。
    院子里一对少年男女正挨在一起低语,看起来分外亲密。冰燃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你懂什么,你不明白我和钟情的事。”
    “你喜欢钟情,但钟情对你没有那种心思。她和别的男人往来,你心中不快。”道芷陈述事实。
    冰燃定定地看着道芷,暗自心惊。他以为这女莽夫神经粗得很,没想到不声不响间却看透了他那点心思。而后又难免恼怒,“你怎么转性了?以前钟情在外头招小姑娘的时候,你不也不快吗,怎么如今换了个男人你便不反对?”
    “因为钟情喜欢他。”道芷神情平静。
    这一句话直接将冰燃击溃了。他无力反驳,满心灰败,勉强笑了一下,笑容比哭还难看,“是啊。她怎么那么轻易就喜欢了一个人。”
    “大抵因为那少年同她相似,都是热烈的性子,喜欢了就靠近,绝不拐弯抹角。”道芷耸肩,“也许她也需要一个人来给她光热。”
    冰燃不得不承认道芷看人看事的眼光有时很准。可他还是有些咽不下这口气,“你难道不会也嫉妒?”
    “我和你不一样。”道芷睨了他一眼,“钟情和谁好是她的事,我要做的只是让她不受欺负。”
    说完,她便走了。
    冰燃合上窗,隔绝外面的一切。走回屋内,他翻出一面小的铜镜,看着镜中的人。
    镜中人有着一张昳丽到雌雄莫辨的脸庞。他却不屑欣赏。他将手指移到自己喉结上,愣愣地盯着那里。那一处只有细微的凸起,全不似正常男子那般明显。
    在金绡坊那几年,他被喂了太多污糟的药,那些药让他的躯体发生了变化,造就了他不雄不雌的畸形身躯。他从不认为自己真的是女子,可命运却总要逼迫他扭曲自己。于是他不得不换上红装,拈起兰花指,掐出一个尖细的嗓音在戏台上咿咿呀呀,扮演好花旦红商这个角色。
    他厌倦了那一切。本已决心自我毁灭,却阴差阳错与钟情相遇。他与她相逢于微末,彼此搀扶着走出绝境、逃出生天,他终于不用再是南诏的犹依,或者是金绡坊的红商了,他终于可以做回黎冰燃。
    可如今,他突然感受到,黎冰燃一无是处,也一无所有。他无法再登台唱戏赚得钱财,又因畸形羸弱的身躯无法做工务农,更无法像那个叫凌渊的少年一样考科举走仕途。
    他什么都没有了。他什么都不能带给她。她如何爱他呢?她本就应该去爱一个正常的男子。
    冰燃怔愣着,手上没拿稳,那面铜镜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几块。他低头看去,在碎裂的镜面中看到了一张扭曲怪异的脸,和一双暗含绝望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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