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周前,calebrobertson起了个大早,给他一个多月没回来住过的室友开门。门一打开,室友的女朋友笑眯眯地说“hi”。
    “我带了我哥哥一起来帮忙,不介意吧?”
    小情侣身后应声探出一个脑袋,caleb恍惚地摇摇头。
    ……阳光下看,好像确实没有那么吓人了。再说,室友和他女朋友都活生生站在眼前,或许真的是他想太多。
    他迎进三人,揽过室友的肩,边走边唉声叹气。
    “房东说今年要涨价,我也在考虑要不要继续租,这个时间房子太难找了……真羡慕你,可以直接搬去heather家,我当然不是说我也想搬去heather家——”
    室友一弯腰,从他胳膊底下钻出,头也不回地往卧室去了。caleb大惊,顾不上剩下两人和他并不太熟,一把拉住求证:“他怎么了?我做了什么吗?他为什么不理我?”
    “可能是起得太早了吧。”
    顶着像是复制粘贴的一张脸,兄长面色和善,轻轻移开caleb握在他妹妹胳膊上的那只手,与旁边幸灾乐祸疯狂憋笑的妹妹形成反差。
    女孩推了推兄长,催他去卧室帮忙。她自己则落后一步,煞有介事地揶揄这间屋子目前唯一的住客:“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我发誓我什么都不清楚,”caleb大感头痛,“拜托,饶了我吧,我那么好的室友都被你抢走了。”
    对面的白眼翻到了后脑勺:“明明就是我先。要不你也找个命硬的女朋友收养你吧,靠继承遗产活着那种。”
    “命硬……?”
    大概是个从中文直译过来的词,caleb不太理解。
    “就是难杀的意思啦。”
    女孩揉着她自己乱蓬蓬的后脑勺,很有故事地笑了笑。
    他好容易淡化的心理阴影猝不及防揭开一角,打了个冷颤。
    calebrobertson二十一岁的第一天,宿醉,头痛,被室友的女朋友在电话里问责,到了晚上,又开始做怪梦。
    像坠入了在某个节点发生变动的平行宇宙,他在梦里重新过了一遍二十一岁的第一天。
    一样的宿醉,一样的头痛,不一样的是室友——完全联系不上了,室友那个保护欲高到有点吓人的女朋友也没打来任何电话。两人就这么失去音信,他总觉得不好的事会发生,求助了在警局的姐姐,生怕自己酒后闯下什么大祸。
    姐姐搁置了本来打算当天递出的调动申请,暂缓搬家进度,说会替他问问看。
    转天醒来,他以为自己只是论文写迷糊了,毕竟现实中姐姐根本没提过要搬家。
    下一场梦的开头,连上了前一场的结尾。
    heather死在自家浴室,而他那位小绵羊一样的室友正在接受调查。
    法医鉴定的死亡时间与室友抵达女友家的时间重迭,现场没有争执痕迹,只有一盒染血的剃须刀片。但警察赶到时,室友已经神志不清了,泡在满是血水的浴缸里抱着尸体不撒手,不论别人问什么都不回答,徒增调查难度。
    这些细节是之后在警局被告知的——作为事发当晚最后见到室友的人,他和一起庆生的几个朋友都接受了问话。
    他还在警局见到了heather的继父,一位悲痛到失态的父亲。
    隔着一条走廊,愤怒的哭喊声震得他忍不住侧目,反反复复只有一句“it'salwaystheboyfriend”。周遭无人,姐姐叹了口气,“如果光凭这句话就能给人定罪,他自己早就被判刑了。”
    他没能立刻听清,等反应过来再追问,姐姐却不回答。
    尽管最关键的凶器——剃须刀片上只有heather自己的指纹,不相信女儿会自杀的继父依然坚称一定是男朋友动的手,请求警方务必还他真相,调查与问话便延续了一小段时间。
    在继父反复要求的深入调查中,警方重新搜索heather的家,这一次,找到了她当晚买刀片的购物小票。
    事件以此告终,结论是死者抑郁症复发,由于思念母亲过度悲痛,选择结束生命。
    听到结论时,那位父亲仿佛一下子被抽去力气,摇晃着要倒下。他站得近,上前扶了一把,听到对方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是我……是我!都怪我,我不该又和她说起她妈妈……可她那天甚至都没有哭,还在安慰我,怎么会——”
    是啊,怎么会呢?
    自案发后再也没有对外界产生过反应的室友,虽然被警方证实无罪,却被唯一的亲人留在了精神科医院的病房里。
    没有人能理解原因,没有人能接受现实。那个他只见过几面的女孩,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离开,把她男朋友的灵魂也一起带走了。
    在室友的病房外,他第一次见到heather的哥哥,当下以为是死者复生。
    飞来处理妹妹后事的青年疲惫地朝他点头致意,快步走进病房。透过玻璃,他看到室友僵直的眼球久违地开始转动。
    ……真的很像。
    所以当他得知室友恢复神智,被heather的哥哥接出病院时,他并不意外:如果真有一个人能把室友从行尸走肉的状态中唤醒,那个人就在眼前。
    他只是没想到对方善良至此,愿意放下自己的生活,留在陌生的国家帮助实际上素不相识的人康复。
    作为朋友,他相信室友无辜。但作为死者亲属,对方有一切理由怨恨当时唯一的在场者,就像那位被他拦住才没有闯进病房揍室友一顿的、愤怒的父亲一样。
    他偶尔会被善良的兄长联系,被邀请去和室友见面,据说有助于恢复。室友的状态一次比一次好,最后一次时,甚至能在和他聊天时,露出不太明显的笑容。
    连贯的梦每晚如约降临。他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经常忘记时间,几乎到了混淆梦与现实的境地。
    直到在梦中最后一次与室友见面的转天,这一连串他想都不敢想的荒唐事迎来结局——
    室友死在heather去世的那栋房子里。
    heather的哥哥报警自首后,在案发现场饮弹自尽。
    calebrobertson从浑浑噩噩的下午觉里醒来。
    他一个电话叫醒了习惯早睡的房东,又一个电话拨给刚刚获得的号码,心脏狂跳,浑身冷汗。
    “先别问为什么,现在能见一面吗?对,现在,只有你和我……你有哥哥吗?你先别管我为什么问——就当是救人一命,我有话要说,求你了!”
    caleb恍恍惚惚,被喊了几声才回神。heather的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个来回,这一幕颇有既视感。
    “……他们两个呢?”
    “刚搬了最后一箱去车上。你没事吧?”她用胳膊肘顶住差点打到他脸上的门,“看你黑眼圈好像淡了点。之前你说的,奇怪的梦,现在也还有吗?”
    他楞了楞,“没……没有了。”
    “那就好。”
    她手里提着个褪色的毛绒玩具,依稀能看出兔子的形状。她朝他挥了挥兔子玩偶,露出右手掌上的新鲜疤痕,一只脚跨出门外,一只脚悬停在半空:“还有,谢谢你那天给的电话……在微妙的地方用上了,不过不算什么坏事。”
    语焉不详,没等他的追问,也大约不会给他什么回答,她另一只脚落了下去,向着站在车边的两人一路小跑。
    今天还是醒得太早了,他的眼睛承受不住外面的阳光,往回退了两步跟他们道别。手机在口袋里振动,弹出一条转账提醒,是天使一样的室友把这段时间要分摊的房租打了过来。
    caleb嘿嘿笑着,迅速敲了条短信跟他客气:不用了吧,你又没有回来住,而且当时算是和heather说好了,这个月的房租我全包……
    他发送出去,满心欢喜地朝那边挥手。室友也抬起手挥了两下,两条回复同时抵达——
    cyan:啊,是这样吗?
    cyan:你可以现在转回给我:)
    caleb一下子哭丧了脸,扭头关门。
    他的手握在门把上,一个不受控制的想法闯入大脑:室友刚才回他短信的时候,拿出手机了吗?
    模糊的念头只停留了不到一秒,他想,也许是自己没看清吧。
    ……
    大大小小的箱子堆在客厅,收拾它们也许是钟意的事,最后八成会变成陶决的事,总之不会有我的事。
    大清早搬家搬得一身汗,回来之后舒舒服服洗完了澡,我现在只想睡觉。
    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阻止。乱成一团的客厅不能,近在眼前的期末周不能,我哥和我男朋友到现在还没换回来这件事也不能。
    尤其是陶决跟我交代了老家那本奇奇怪怪的家谱之后——
    封建迷信这种东西,我只信左眼跳财右眼跳痉挛。死局,什么死局?我还有一口气在,这个世界就没有死局。
    所以我睡。
    窸窸窣窣,被子里长出一个顶着我哥身体的钟意,洗得香香的过来陪睡。我四肢并用地抱紧他,他捋着我后背轻哄我,呼吸逐渐放缓成相同的频率。
    窸窸窣窣,被子里又挤进一个顶着我男朋友身体的陶决,也洗得香香的过来陪睡。可惜被子里温度已达上限,我把他往边上搡了搡,他吸一口气,我闭着眼都听出这是要破防,赶紧又把他拉回来。
    天杀的我刚洗的澡……算了,凑合睡吧。
    我太久不做梦,忘了入睡姿势一凑合,就很容易凑合进噩梦。
    冗长的,阴郁的,预料之中的,预料之外的。
    素不相识的两个人,共同生活在已经没有我的屋檐下,像两条互相搀扶的游魂。
    起初只有年长的会开口说话,喋喋不休地说我小时候的破事,时隔太久,我本人都无法验证其真实性,总觉得他抄了别人的相声段子。后来年轻的也张开了嘴,从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到逐渐能说连贯的句子,把我的初中和高中讲的像什么青春电影。
    我挂在天花板上,捧着脸听他们一天天地聊,感觉噩梦好像没那么噩了。
    我就知道,能一起做饭、一起吃饭的人,不会相处得太差的。
    直到有一天,年长的洗完了碗,问:是你吗?
    年轻的把碗接过来,放在沥水架上,说:是我。
    我从横梁上“啪叽”一声掉到地上,挤进他们俩之间,一会儿辩解“哎呀这是个梗啦,初遇篇和初中篇都讲过的知识点(狂敲黑板),意思是说他是我的partnerincrime,我犯什么罪都有他一份”,一会儿大骂“你个智障怎么不去看两本推理小说长长脑子就跑来这里做大侦探,一般来说死得最早的才是凶手”。
    子弹穿过我的手,子弹又穿过我的手。
    我才想起,这里已经没有我了。
    只有一栋房子,两场谋杀,三具尸体。
    我料事如神,果真满身大汗醒来,澡白洗了。
    两侧空无一人。
    稍许,一边一个,从床下探出不知道是睡懵了还是摔懵了的脑袋。
    和我长得很像的人说:“哎我说你把你柔弱不能自理的年迈亲哥踹下床就不会有一点良心作痛的——诶?”
    和我长得不像的人说:“身体好轻松,头也不痛,脖子也——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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