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的,他们又开始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找附近开着门的药店。
    辛随在地图上搜索最近的一家,何景乐就没骨头似的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连声音都软趴趴,像贴着耳朵边吹进来:辛随,你是不是有点生气了?
    他本来想说吃醋,可是斟酌了一下,还是换了个词;从小何少爷这个角度看,辛随的脸被手机光映得发亮,嘴唇是紧抿的一条线,乍一看好像是有点不开心,可仔细瞧,又好像和之前也没什么不一样,仿佛只是他自作多情的错觉。
    辛随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手动帮他把往下滑的脑袋又端端正正扶到自己肩膀,然后才点了一下头,说:嗯。
    但对方这么承认了,何景乐警惕性却降低一大半,他笑嘻嘻地拿自己刺猬似的脑袋顶蹭辛随的颈窝:你骗人。你生气才不这样呢,你会怎么温柔怎么来,然后说,景乐,你不觉得这样很吵吗或者没关系,我不介意,你就是这样一个口是心非的大别扭精!
    辛随难得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某种程度上来说何景乐确实是对的;可他为对方破例也不止一两回,被爱治愈的人偶尔也享受出尔反尔的权利,所以他讲:那我现在不这样了。
    现在怎样?何景乐追着他问。
    现在是口是心也是的自私鬼,
    也不知道是谁的手机铃声开始响,一片寂静里,他合着这段不规则的铃音,慢慢地说:是不高兴了,还会想,你怎么这么好啊?总有那么多人在喜欢你。
    困得我脚打后脑勺,怎么会这么困,剪头,本宫的秋好痛,
    第94章 大厦将倾
    这话说出来,叫何景乐一时愣了,万事不愁的小何少爷似乎总是在这种时候不那么自信,就像现在,他压根辨不清,在辛随的话里,到底是生气的成分多一些,还是夸奖的成分多一些。
    他就这么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杵着,又过两三秒,没忍住,张嘴打了个嗝。
    他惊喜发现:咦,我好像不撑了哎。
    辛随嘴巴张了又张,最后十分不可置信地道:何景乐,请问我们俩是有什么百分百闪避真心话的debuff在身上吗?
    也没有百分百吧
    怎么没有?辛随给气笑了,所以说恋爱让人幼稚,竟然当真扳着手指头开始数,上次,我们俩钓娃娃,我要说话你非不听;上上次
    可是我有让它变成百分之九十九的神奇魔法!何景乐突然飞快地打断了他,眼里闪着细碎狡黠的光,辛随,我爱你。
    辛随声音猛地停了,四目相对的那刻,他又听到对方神采飞扬地补充道:百分之九十九会被打断的概率。你听到了,它是成功的,不是吗?
    是这样吗?好像也不是,因为很明显,肚里墨水空空的现任男大学生何景乐同学情话水平还有待提高,言辞间的漏洞能把追求完美且逻辑自洽的辛随学长给压垮,况且此刻也实在不是什么适宜说这话的时机,处处显露着只有小孩才会这般的冲动与莽撞;可是即便这样,辛随的心也依然为此剧烈跳动起来,不完美让爱变得多么真实,连他都忍不住期待起下一次。
    下一次会怎么样呢?会是在白天吗,会是在有着尖尖角的教堂里吗,百分之百闪避真心的debuff会在无数句我爱你中消失吗?
    但这些现在都不是最重要的,他想他应该回应,于是他讲:百分之九十八。
    我也是。
    何景乐便十分得意地笑起来,刚想趁热打铁,把姚旋的事一股脑跟对方解释清楚,可是兜里手机又开始震动,一次还好,两次就很难不叫人在意;他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亲妈,再一接通,听见江岚在电话那头喜气洋洋,中年妇女想聊恋爱八卦的那点小九九隔着屏幕都能把他扑出二里地:
    我宝,干嘛呢?最近和比小山还帅的小随玩得开心吗?
    他怪无语的,只不过眼睛里藏了点笑,旁边辛随明显也听见了,正很无奈地摆手,示意自己担不起这个殊荣;打电话都拦不住小何少爷一颗想打情骂俏的心,他隔空朝对方飞了个吻,嘴上却说:妈,你再加这个前缀我可就要跟你最爱的小山告状了啊。
    那你下个月喝西北风去。江岚最近上网大概比较多,张口就来,真是孝死我了。
    男子汉大丈夫谁跟钱过不去,他能屈能伸地闭上了嘴,这才听见话筒对面轰隆隆的引擎声,多年的倒霉经验让他立刻警觉,你那边干嘛呢,怎么这么吵?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江岚恍然大悟一样,由此可见记性这东西是遗传,是这样,你爸要来帝都谈生意,我在家闲着无聊,就来看望一下我儿婿,顺便看看你。
    话里能吐槽的点实在太多,以至于何景乐一时竟然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他憋了半天,才从中挑了个最离谱的,道:你得了吧,就你还无聊?一三五你和我邱姨打麻将,二四六你和我叶姨去做spa,周天你还要让我爸陪你逛街。你忘了去年夏天带他出门就没给他抹防晒,俩月下来我爸黑得晚上不开灯只能看见牙江岚女士,你把老何的付出置于何地呀你!
    话筒那边传来一阵低声的干咳,好像没自己手机号似的中年企业家老何吹胡子瞪眼地骂他:臭小子,你就不能记我点好么?
    哎呀,这不就是因为花样太少么,江岚完全不带羞愧的,而且我来都来了,再有半小时就到乾吕路了,说也没哎!
    江岚一句话没说完,电话那边传来爆炸似的一声巨响,骇人的动静连稍微离得远些的辛随都被吓了一跳,汽车紧急制动的刺耳声浪灼着何景乐的耳朵,让他一怔,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又叫道:妈?
    肩膀忽然一热,是辛随不知何时把手搭了上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力气被抽干了似的,几乎要坐到地上去。
    不幸中的万幸,江岚很快回复他:不怕啊宝宝,妈在呢,就是出了点小意外。
    我爸呢?
    都没事,别担心,我们现在先去处理一下,回头再跟你说。
    电话被匆匆地挂断,他握着手机发抖,这才听见辛随叫道:小乐?
    他像猛地被从梦魇中揪出来,抓救命稻草似的紧攥着辛随的衣角,浑身没有哪里是不在抖的;大落大起来得太快,以至于现在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到滋味,他头脑一片空白,好几分钟内,只会失神地翻来覆去念叨: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辛随猜到大概江岚那边出了什么状况,但眼下何景乐的状态不好,任是谁都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机,他半搂半抱地哄着,好一会儿,何景乐才将将回过神,脸色惨白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辛随,我
    不想笑就别笑。他叹了口气,手动把对方的嘴角给按平了,斟酌着问,阿姨他们
    应该是路上剐蹭了,不过人没事儿,说一会儿再回我电话。
    这话落地,何景乐总算缓过来,这才察觉自己出了满头的汗,前胸后背早被汗浸得透湿;天灾人祸前,他彻底懂虚惊一场多么值得庆幸,可是这时他还没猜到,兜兜转转,上天跟他们开了好大一个玩笑,他又听见手机铃夺命似的响起来,但这次男主角不是他。
    头顶老旧的路灯开始闪烁,在一阵微弱的电流声中,彻底宣布罢工,他们骤然被蒙进一片深暗的阴影里;直到很多年之后,何景乐回想起这一刻,都仍觉得,坏掉的路灯其实是预警,是大厦将倾前最后一块摇摇欲坠的墙皮,他和辛随离得明明那样近,可是现在,他却连对方的表情都看不清晰。
    在连绵的铃声停下之前,辛随按下了通话键。
    于是,一个片刻前,还回荡在何景乐耳边的声音,此时清晰地响起在另外一个人的耳边了,江岚照着电话上的备注问:您好,请问您是何媛的家属吗?
    没事哈,痛一下就过去了,我在大润发杀了二十年的鱼了,我手起刀落比何景乐剪指甲还要稳,放几百年前关二爷都要和我结拜,我们坚决贯彻不狗血不虐心方针,明确落实大团圆大美满结局,何景乐为辛随流泪掉超过五根眼睫毛我允许评论区i乐一人给他一脚,反过来也一样。但现在为止我还没看到i随,目前对策是回头我想办法给他拉拉票。
    就这样,下了啊,886大家!吃好喝好玩好!
    第95章 山不就我
    两人同时愣了,电话那边的江岚还以为信号不好,隔着屏幕又喂喂喂了好几声,辛随这才如梦方醒地道:江阿姨?
    你认识我?江岚还没听出他是谁。
    妈!何景乐在旁边猛地叫道,他是辛随啊!
    这事就巧合得厉害了,载着江岚和何鸿光的车,在一个十字路口和辆出租车不小心追了尾,而车上坐着的,正是刚来帝都的何媛。
    幸亏是等红灯时发生的事故,两方身心都还算稳定,只是去医院检查时出了分歧:总归也算是交通事故,江岚担心会有什么内伤在,想着来都来了,就顺便做一个全身检查;但何媛坚称自己没任何问题,打算回家休养。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各退一步,江岚这才能拿着手机比对何媛给的联系方式,给辛随打了个电话。
    只不过说归说,消化起来就是另一码事了,何景乐光看辛随的表情,就知道恐怕对方也是现在才知道自己亲妈已经到了帝都;他又联想到之前辛随对家庭关系讳莫如深的样子,心中明了大半,拿过手机又跟江岚小声地交代:妈,我们马上过来。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和我爸也说一下就、就先暂时别提我和辛随谈恋爱的事了,我回头再跟你说,成吗?
    电话挂断,他长出了一口气,对站在暗处面无表情的辛随摆出个笑脸:好啦,你别担心,我妈说都没事,好得很呢。
    辛随没回答,他以为是还在担心刚刚的事,便自顾自地掏出手机来叫车,等车的间隙里,又听到对方说:对不起。
    是对没法让何景乐以爱人身份出现的抱歉,是对今晚一切失态羞窘的抱歉,如果人的一生是不断由探索和冒险开辟的完整地图,那么将辛随的那张抽出来放大,就会发现,在所有何景乐对他说我爱你的时刻里,他总是会在不久后说对不起。
    人人的爱都不同,辛学长的最特殊,因为他的爱被年少时的伤痕所包裹,充满了歉疚、自卑和虚伪,给或不给,结局都是一样的让人难过。
    何景乐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到辛随不知何时站到了离他十分近的地方,两人相距不到半米,而辛随的手微微抬起来,看上去是一个索求拥抱的姿态;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垂了下去。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他一股子邪火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猛地抱住对方,啵啵啵地亲了好几下,留下一串口水印,但讲话却凶得很,隐约得见其高中一脚踹翻仨的英姿: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辛随,我再他妈的说一遍,我不在意能不能上台面能不能被其他人认可,我是来谈恋爱的,我从头到尾就在意你一个人,你好了我就好,你不好我他妈开坦克也得把让你不好那些玩意儿给轰了,仅此而已!靠,气死我了,看我不亲死你!
    辛随从没见过他这么凶,眼睛睁得老大,也不知道是被骂懵了还是亲懵了,好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俩人就维持着这么一个诡异的气氛上了车,到医院时,正看见何鸿光站在急诊等候室的走廊外,在低声和旁边的李正平交代着什么。
    走廊灯光白惨惨的,在万籁俱寂的黑夜里透出一股行将就木的枯朽气息,何景乐隔几米远,轻声地叫了一句爸,后者便倏地抬起头,看见他时,原本紧皱的眉头放松了一瞬,随即又变回原先的臭脸色,不轻不重地训道: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儿。
    隔着今晚这么一遭再听,挨骂好像也变成一桩美事,何景乐嘴一撇,生不出气,又听见何鸿光对辛随道:你妈妈在里面呢,具体情况刚才你阿姨应该已经在电话里说过了,初步诊断是没什么大问题,我们是想要再进一步地做更深层次的检查的
    何鸿光话没说完,房间里就隐约传出江岚有点着急的声音:哎,辛随妈妈,您今天这个检查不做,我们真要担心死了!
    看得出江岚是真的很着急,说到最后甚至不受控地带了点涟城的口音,但她显然遇到了对手,因为何媛比她还要客气:我自己身体我还能没数么,您就别破费了,本来也就不关您的事,我看今晚已经够折腾了,不如咱们就各自收拾收拾散了得了,回头有空再聚!
    不行,江岚还在坚持,您就算看在小随和景乐关系那样好的份上
    妈!何景乐猛地推开门,心脏怦怦直跳,生怕江岚一个没兜住,他和辛随谈恋爱的事就被透个底儿掉。
    屋里两人的声音同时停住了,他看见他妈站在桌边,一只脚踩在凳子沿,长裙子上蹭得都是灰,头发也乱七八糟,但是眼睛却亮亮的,看见他就乐了,笑眯眯地踮着脚摸他刺刺的脑袋:宝宝来了!
    大庭广众被叫小名,何少爷还怪没面的,他咳了一声,拿下江岚的手,又把对方乱七八糟的衣领和头发整了整,趁着这点空隙,悄声地说:你别乱说啊。
    江岚很快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又将声音放大了些,刻意叫屋里的所有人都能听见,然后才答道:关系好不就是关系好么,怎么还不许别人说啦,害羞什么?
    天可怜见,害羞这个词在何景乐有限的人生里,几乎和他本人碰不到一点边,但是眼下他只能忍气吞声地默认了,面对辛随有点疑惑的目光,他干笑了一声,硬着头皮道:哈哈,对,我害羞。
    何媛好像什么也没发觉,十分客气地说:你就是景乐吗?早就听辛随说起过你。
    进来到现在,何媛还没和辛随说过一句话,甚至像是一次都没见过的陌生人。
    何景乐悄没声地又去瞥辛随的脸色,听见对方终于说话了,但也不是寒暄,只是提醒似的说:妈,他害羞。
    要不是时机不太好,他几乎以为对方是在刻意编排他。
    辛随这么一说话,何媛才好像终于注意到他了似的,眼睛斜过去瞧,是非常自知的傲慢,她道:我还以为你不认识我呢。
    您怎么来了,有事吗?
    我没事还不能来吗?由着你和你那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小女朋友在帝都野?辛随,我看你翅膀真是长硬了,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你就谈恋爱?
    何媛咄咄逼人地质问,浑然不知她嘴里的小女朋友就站在一边陪听;何景乐膝盖中了好几枪,尴尬地在他们俩之间打哈哈:瞧这话说的,您什么时候来都行,要是辛随忙,我就陪您玩不过今天太晚了,要不您还是先做个检查,睡一觉之后咱们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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