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长安城中夏意渐浓,云归苑庭中宽敞阔朗,竹茂池凉,倒也不觉暑热。只见林时清正坐在池边石凳上持着绣绷绣些什么,阿黄就趴在一旁懒懒睡着,不时动动耳朵、扫扫尾尖儿。
    青石桌上摆着茶具并针线篮子,一边儿翠绿竹丛投下凉荫,恰好将林时清遮在其中。凉风拂过、绿荫轻晃,正是佳人倚竹影,早夏风日清。
    林时清正垂首绣着,素手捻丝线,玉指掐银针,玄黑锦缎上已初现银白云团纹样,却又听见苑门处传来窸窣动静,林时清停了手看去,只见容霓正在门边笑嘻嘻探着头,林时清便也含笑招手让她过来。
    “时清姐姐和阿黄在这儿取凉呀,我哥在吗?”容霓笑着跑了过来,在林时清身旁坐下摸了摸阿黄的头。
    “侯爷晌午出去了,阿霓要寻他?”林时清笑答,拿了只茶盏为容霓倒上茶。
    “不不不,我才不要找他。”容霓连连摆手,端起茶盏喝下半盏温茶,哼了一声,“我是来寻姐姐的,之前我一连来了好几日想与姐姐玩,我哥都拦着我说姐姐不舒服,只嫌我闹你。”
    林时清闻言心内微窘,自那日容霄知晓自己弄痛了她后,便真像捧着块儿玻璃似的,整日乐陶陶、兴冲冲的前后跟着她照料伺候。好不容易过了两日林时清再无不适,却又恰逢上她月信到来,容霄又是一会儿为她冲糖水、一会儿替她揉肚子,只恨不能没缝儿般黏着她。
    林时清想到这里,便垂眸微红了脸,抿了口茶含糊道,“前几日我偶然着了风寒,确是身子有些不舒服。”
    “原来如此,那我就不怪我哥了。”容霓恍然,又关切道,“看姐姐面色也红红的,是风寒引得发热了吗?肯定很难受吧!时清姐姐这般纤瘦,一定得好好注意身子。”
    “劳阿霓挂心了,我现已觉得好多了,这两日天儿越发热起来,阿霓也要注意莫招了病。”林时清微赧道。
    “我成日活蹦乱跳身子好得很,时清姐姐不必担心。”容霓大剌剌摆了摆手笑道,又看向林时清手中的绣绷,好奇道,“咦,时清姐姐这是在绣什么?”
    “预备绣一枚荷包,只是我从前没做过多少针线,倒是绣得慢了些。”林时清含笑道。
    “哪儿呀,时清姐姐绣得真好看。这是给我哥做的?好生精致。”容霓看着那绣纹,托着脸眼巴巴的艳羡道,“可惜我没学过这些,都不会做这精巧物件儿。”
    林时清听她这般说,便想起容霄与容霓兄妹两个自幼失恃失怙,想来也无人教她针黹之事,便柔声道,“阿霓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些简便针法,不过我也是从前和嬷嬷学的,做出来的物什儿未免粗糙,阿霓别嫌弃便好。”
    “好好好,时清姐姐肯教我就太好了!我也要学着做荷包,姐姐可莫嫌我笨。”容霓忙点头喜道,又接着问,“姐姐还没说你的荷包是不是给我哥绣的呢。”
    林时清闻言笑着颔首,又打趣问道,“那阿霓这荷包是要做给谁?”
    容霓红了脸嘟囔道,“时清姐姐别打趣我了,快开始教我吧!”说着便撸了袖子从针线篮子里拿了一只绣绷,满脸雄心勃勃的模样。
    林时清见她这般壮志踌躇的神态,不禁含笑,伸手自篮中挑了块素锦,温声细语教着容霓如何上绷、如何配线,又提醒着容霓莫要扎着手、教与了她几个基本便利的针法,便让她自己拈了针在素锦上试练。
    绿茵浓浓咽新蝉,素手纤纤弄针线,两人在竹荫下坐着各自垂首引线勾连,不时交谈几声、玩笑几句,风吹池漾,水波粼粼,细碎的水光时而映在两人的衣裙上,俱是少女正芳年,自然安恬相伴。
    两人就这般谈笑着,时间好似也过的飞快,不知不觉便已日头西斜、暮色将起,容霓想着林时清身子不适也不愿太闹着她,便央着林时清为自己寻了块儿水蓝缎子,乐呵呵揣在怀里与林时清道了别,回自己院中钻研去了。
    眼见快到晚膳时分,林时清也将物什儿都收在篮中准备回房去。却见容霄一脸笑意进了苑门,林时清便也含笑迎了过去,阿黄更是反应极快,一溜烟儿便窜到容霄面前绕着他摇尾蹦哒。
    容霄牵了林时清的手,又俯身揉了揉阿黄的脑袋,便向林时清卖关子道,“有故人来访,清娘可要随我去前厅看看?”
    “好。”林时清笑答,与容霄一同携手往前厅去,阿黄便也跟在两人身后一路撒欢儿。待到了前厅门前,林时清便瞧见两个熟悉身影,抑不住心下激动出声唤道,“揽星,携月。”
    揽星携月一回头,便见她们家小姐眼中噙着泪立在门前,两人亦含泪忙过来行礼,一迭声的问小姐可还好。林时清忙握着两人的手扶她们起来,又转头望向容霄,见他满眼笑意看着自己,亦是含着泪向他动容一笑。
    “清娘同她们好好说会儿话吧,待会儿我们用晚膳。”容霄抚了抚林时清的背安慰道,说完便示意自己先出去。林时清点了点头,带着揽星与携月在前厅坐下,便关切问她们两人近来的境遇经历。
    侍女揽星是个活泼话多的性子,便向林时清絮絮回道,“自从咱们家获罪遭了查检,所有奴仆便一律发卖,我与携月便分别被人买走。幸得武安侯今日将我们俩赎买回来,我这才能再见到小姐和携月。”说着便带了哭腔,眼中滴下泪来。
    “是啊,那时我与揽星失散,又听闻小姐的遭遇,心里实是担忧焦急,未曾想如今还能重又伺候在小姐身边。”携月一向稳重,噙着泪娓娓道来。
    “当日家中生变,牵连了你们也受挂落委屈,”林时清握着两人的手叹道,“幸好如今又能与你们重聚,我也可稍减愧疚。”
    “小姐切莫如此说,我与携月同小姐一起长大,怎会觉得委屈,现在我们俩都安好,小姐千万别因此伤怀。”揽星抹泪道,“今日听武安侯身边的小厮说是来候府伺候小姐,我本来半是疑心半是欢喜,不想小姐真在这里,真好,我只盼着日后与小姐不再分开。”
    林时清拿着帕子给揽星擦泪,温声安慰道,“我亦不想与你们分开,现下你们在这里可放心了。”
    “想来世事实在峰回路转,幸好小姐如今有武安侯庇护。”携月叹道,“小姐怎得与武安侯相识,如今又住在候府?”
    林时清与揽星携月两人是自幼的情分,她与容霄的事自不必瞒着二人。只是查探洗冤之事实在紧要重大,不能轻易为人所知,林时清便略去了这一节,只将她与容霄如何相识、容霄如何处处相护又为她赎身的事讲与两人。
    “原来侯爷就是元夕时那位公子,怪道我觉得眼熟。侯爷当真是世间一等一的好人,对小姐实在情意深重,”揽星向来心直口快,只不住的赞叹,“如今侯爷又特意为小姐赎了我们回来,可见是真把小姐放在心上。原本我还担忧小姐一人孤苦飘零,如今有侯爷这般好的人陪着,我也心安了。”
    “侯爷确是极好的人。”林时清点了点头,带着些赧意微笑道。
    “侯爷的确待小姐颇好,”携月亦点头道,又握了林时清的手关切道,“只是我看着侯爷这般年轻,看上去也跳脱不稳,这踏实可靠一层上却须多计较考虑。我知晓小姐是有主意的人,凡事思虑周全,所以小姐也要多为自己打算。”
    “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瞧着人家侯爷是少年情挚,他对小姐那么上心,且又生得那般好模样,还要怎么挑?”揽星最是伶牙俐齿,只快言快语道,“既然咱们小姐凡事思虑周全,自然是自己也考虑明白了,明明一对儿璧人怎就不可靠了?”
    携月也不与揽星争辩,只向林时清恳恳道,“我也是为小姐着想,现下咱们家中败落没有倚仗,我只是怕小姐所托非人误了自身……”
    “好了,这些话日后别再说了。”林时清轻声打断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既知我一向有自己的主意计较,我自然是知晓侯爷是如何的心性为人,又怎会有所托非人一说。”
    林时清这般说,揽星携月也不再言语,只另开了话头说起旁的事来,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后厨便来人回晚膳已备好,林时清与容霄、容霓叁人用完便各自回了房。
    待进了云归苑,林时清也不让揽星携月二人跟着伺候,只让她们去安排好的房里休息,自己与容霄也回房歇下。
    容霄从盥室洗沐完出来,便见林时清一身雪白寝衣坐在窗前矮榻上,微潮的长发披散于肩后,整个人都笼在灯烛光下,周身静美柔和。容霄便拿了巾帕坐到她身后,垂头亲了亲她的脸颊,又驾轻就熟的为她擦干乌发,动作间已是得心应手。
    容霄手上轻柔,林时清便也安然坐着一边继续手中的刺绣,一边浅笑道,“侯爷曾说过清娘与你之间不需言谢,可我今日又想道谢了,这该如何?”
    容霄放下手中巾帕,从身后抱着林时清,只见她手中锦缎玄黑如墨,与她两只纤手比着更显得那小手细白柔嫩。勾缀缝连之间她的手便似飞鸟蹁跹,虽柔缓却熟稔,再往上便是她衣袖下随动作或掩或露的腕子,恰是皓腕凝霜雪的美景。
    容霄知晓林时清在为自己绣制荷包,心中自然十分欢喜,他将脸埋在林时清颈间,亲了亲她颈上柔软的肌肤笑道,“清娘现在不正在为我绣荷包,这还不够表谢意?”
    林时清不由笑了,将绣绷放在案上,抬手摸了摸容霄搭在她肩上的脸,又半回过身来看着容霄,眼含笑意道,“这枚荷包本是为表情意,如今竟要变作表谢意吗?”
    容霄亦是搂着林时清摸了摸她的脸颊,又轻抬着她的下巴垂首亲了亲她的唇,带着几分狡黠笑道,“这却是不行,既如此,那清娘想言谢时便向我道声心悦,好不好?”
    林时清闻言莞尔点头,亦仰着小脸儿亲了亲容霄的唇,轻声道,“我心悦你,容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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