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股劲风砰然相撞,扭曲紊乱的时空都被这一剑冰冻、撕裂,看着少女的身影如泛着涟漪的水面般消融淡去,清恒恍然所悟。
    他不忍眨眼,只为了在时空彻底分裂前的最后一刻,将少女逆风而上的身影完整地烙印在眼中。
    天罡剑没有破绽,正如大道溯流、逆水行舟,唯一的破局方法只有迎难而上,以剑相抗。
    “铮”,一声轻盈凌厉的声响,如命运的丝弦被人斩断。
    短暂交叠的时空撕裂分开,当少女终于回过神来,偏头,却见那异世的道友已经消失无踪了。
    缘分这东西本就不必强求,若是有缘,自然会再次相见。
    望凝青这般想着,不愿浪费方才一瞬的顿悟,她凌空而起,在附近险峻的山峦上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山洞,盘腿坐下后便垂首阖上了双眼。
    ……
    太虚道门,清寂山。
    在多次提出请愿后终于被获准登上清寂山的安如意满心欢喜,她没有御剑,而是遵照清寂山一贯的规矩,自万丈冰崖的底部徒步跋涉,走向清寂山巅。
    对于仅仅只是引气入体、却还没有彻底从肉体凡胎中蜕变的筑基期修士而言,这无疑是一条坎坷艰难的道路,但是安如意倒没觉得苦楚。
    凭借着一腔思念与一口不甘服输的心气,安如意当真爬上了清寂山。然而映入她眼帘的不是那距离红尘最高最远的天光,而是一人孑然而立的背影。
    在看见那个背影的瞬间门,安如意只觉得心脏被尖针刺了一下,又酸又软,胸腔内热血滚烫。
    安如意也不知道为什么,玄微上人明明是当世修为最高的大能,可他身上最打动她的却是那张破碎后又强行弥合、故而摇摇欲坠的孤独感。
    安如意是个理性的人,她知道怎么做才会对自己更好。但是对于爱上玄微上人这件事,她有些意外,却又不是那么意外。
    偶尔的偶尔,她会情不自禁地想要问他,师父啊,我们上辈子是不是见过?
    这听起来像一句拙劣的搭讪,但安如意是真的觉得,自己和玄微上人前世曾经见过。
    “师父……”爬上万丈冰崖的安如意早已精疲力尽,她模样狼狈,却还是忍不住撩起鬓边的散发,朝着回首望来的人露出一个笑。
    她笑,玄微上人却不笑。他眉眼冷冽,神情冰冷,即便是面对自己唯一的弟子,淡漠的眼眸中也没有什么温度,只是浅浅地颔首:“随我来。”
    安如意觉得自己早该习惯的,但看着他这般无情,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酸:“是。”
    安如意垂着头随着玄微上人走入庭院,她有些意外地发现这寒冰般难以融化的男人居然有温情的一面,院中的摆设清雅怡人,很有“家”的感觉。
    家?安如意突然有些茫然,她看见玄微上人走至长廊之下,突然转身看向她。那居高临下的姿态与莫测的神情,第一次让她感到陌生而又可怕。
    “……师父?”安如意不知怎的,胸腔内沸腾的热血忽而一凉。她想要勾起唇角,却只露出一个艰涩的笑。她这才感觉到,清寂山真的太冷了。
    “我问你。”玄微上人没有自称“为师”,曾经月下相拥时似有几分温情的暖意自他眼中褪去,他又是初见时那高高在上、仿佛魂灵不在人间门的仙人了。
    “这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不可说谎。”玄微上人的一只手覆在了腰间门佩剑的剑格上。
    “仲冬月壬葵日所生,你究竟是壬日,还是葵日?安青瓷究竟是壬日,还是葵日?”
    安如意哽了一瞬,她没想到玄微上人问的是这个。
    “我……”安如意想说自己是壬日所生,她下意识地想要报出那个母亲反反复复要求她背下来的生辰八字,但是她张了张嘴,却仿佛舌头被冻僵了一般说不出口。
    她看着玄微上人摁在剑柄上的手,忍不住齿关轻颤,缩了缩肩膀:“……您想杀了我吗?”
    玄微上人没有回答,他只是用那样冷冽冰寒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安如意也不知道,到底是他意图出鞘的剑让她难过,还是他此时的目光更让她感到心碎,她的意志笼罩在这种堪称磨折的凌迟中,在沉默里一点点地崩溃。
    “我……”她为自己的猜想而感到腿软,几乎是站立不住地瘫坐在地上,“我……我不知道……呜,我不知道。”
    安如意捂着脸,忍不住崩溃大哭了起来:“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母亲说仲冬月壬辰日是我的八字,她叫我一定要记得这个八字,就像那枚玉佩一样莫失莫忘。”
    “她告诉我,不管将来会遭遇什么,面对什么,哪怕跌落至泥潭,我都能迎来转机和希望。”
    “我是想相信母亲的,我一直都是相信她的。可是,可是……”
    清寂山的风雪太冷,就连滚烫的眼泪都在掉落眼眶的瞬间门凝结成珠,滚落在地上。
    但那个在安如意眼中既强大又孤独、冰冷却也温柔得含而不露的男人,只是冷眼旁观,没有再对她伸出援手。
    不知怎的,看着这样的玄微,安如意的心中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气怒:“壬日如何?葵日又如何?我不知道安青瓷的八字,您能肯定她也是壬葵日所生吗?”
    玄微上人抬了抬眼皮,语气无波无澜:“是。你和安青瓷,必定一个壬日生,一个葵日生。”
    安如意嗓音喑哑:“……您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是我改的。”玄微眯了眯眼,将一个本该被视为禁忌的秘密宣之于口,“长禧六年,仲冬月葵日酉时生。”
    “将一个本该死于天劫下的人送入轮回,这个命数,是我改的。”
    可是,不知道是冥冥之中有人拨动了命运的丝线,还是有人多此一举混淆了天机,从某一天开始,他的推衍变得模糊混乱了起来。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本该更早动手的。但他分不清,分不清谁是气运之子谁是他的爱人,所以举棋不定,直到今天。
    第342章 【第42章】天道眷顾者
    望凝青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漫长而又久远的梦。
    她在梦里走完了“安青瓷”的一生。
    天之骄子, 生而知之;少年英才,红颜早逝。
    安青瓷第一次踏足京都时时年不过六岁,穿着一身雍容华贵却不适合孩童的沉重衣饰, 于朝堂上垂首,任由人间的帝皇为她戴上坠着金色流苏的华贵冠冕。
    那冠冕太沉,以至于孩童细弱的颈项都难以撑起这熬人的分量, 只能一直微垂着头颅,矜骄自持地敛着双目。
    即便如此,为她更换衣装的侍女依旧谦卑地跪在地上,不敢起身,不敢以居高临下的视野去看她。
    安青瓷没有觉得这种尊卑是理所当然, 却也从来都没想过要去改变。她生来便有顺天的思想,总是坦然也随波逐流地接受世事变迁带来的一切规则。
    她在徒水城中备受爱戴地长大,直到有一天, 世外而来的剑如一颗激起千层浪的石子般击中了她心中无波无澜、死水般的湖。
    然后, 最终死在同样的一柄剑下。
    想到这,望凝青揉了揉眉心, 她不知道这份记忆究竟是过去还是尚未发生的未来,但她已经感觉不到“安青瓷”该有的情绪。
    没有悲伤, 没有愤怒, 没有不甘。就仿佛已经努力走完了自己艰难而又坎坷的一生, 仅剩没能挡下那一剑的遗憾。
    “安青瓷”这个存在所剩下的唯一一点执念,就是挡下那一剑。
    望凝青隐隐有种预感,如果她能完成安青瓷最后的执念,那困缚她多年的瓶颈也会应声而解。
    但望凝青没有冲动,越是到了紧要关头,她反而越是冷静。她太明白心态发飘就容易功亏一篑的道理, 所以没有为此而失去自己的平常心。
    哪怕她知道,越过这座山的背后,就是她苦求了一生的大道。
    望凝青在自己所在的山洞附近设下屏障,确保有生物接近,自己便能第一时间发觉。
    基本的安全工作准备完善之后,望凝青打开了粟米珠,将剑尊给予的资源有条不紊地一一取出,开始调配适合自己的锻体药物。
    寻常人想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提拔肉体的力量基本是不可能的,想要让躯壳变得强大,只能经过长年累月的捶打,否则过犹不及,反而可能伤及根底。
    但,望凝青不同,或者说,安青瓷不同。因为安青瓷这具躯体是天授的道体、天生的剑骨。
    天生剑骨可不是名头上听起来好听而已,拥有这种体质的人之所以在修真界中备受尊崇,就是因为天生剑骨在锻体一事上不必遵循常理。
    其他人锻体还要忧心拔苗助长的后患,但天生剑骨完全不必担心这个问题,比起人的骨肉,天生剑骨更像是铜铁,须得千锤百炼,方可成就无上宝剑。
    让望凝青觉得有些意外的是,这些似乎都在剑尊的算计之中,他给予望凝青的资源都是当下最适合她、最循序渐进、最上等的灵材。
    他甚至还贴心地将所有药物与灵材进行了分门别类,剑尊在药理学上的造诣显然比望凝青要深,许多药物配置比望凝青的原定计划还要好。
    虽然无法猜测剑尊的目的,但渡劫期修士的灵觉也没有感受到对方的害人之心,望凝青在进行适当的调整后,便开始了锻体。
    这个过程,望凝青原本以为会很漫长。毕竟不管如何,她和安青瓷在心境、修为、经历之上都有太多的不同,这往往代表着躯壳和灵魂的磨合并不会太过顺利。
    然而,当灵魂与躯壳真正开始融合时,预料中的痛楚与斥力并没有降临。望凝青的灵如同浸泡在温泉水中,就像胎儿回归了母体。
    修者入定名为“坐忘”,而灵魂离体而去徜徉宇宙,此为“神游太虚”。以人之身感悟天道韵律,不知寒暑,不分朝夕。
    等到望凝青再次睁开眼,她原本所处的山洞已经长满了草木,她身上溢散而出的灵力滋润了这一方死地,令枯木萌芽、春回大地。
    望凝青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自己造成的异变,还是因为时间已经悄然流逝,沧海化作了桑田。
    修士漫长的生命中,最先应该习惯的便是睁眼的这一瞬物是人非事事休的孤独。
    望凝青缓缓抬头,她所在的山洞因风吹雨蚀而塌陷了一角,恰好有阳光照落,浸润她的眼眸。
    望凝青抬手摸上自己的腰间,握住了自己的剑——那是太虚道门给所有内门弟子配备的最基础的武器,但她却真真切切地握住了自己的“剑”。
    她起身,任由阳光在她垂下的眼睫间跳跃;她迈步,义无反顾地走向了曾经背弃她的世界。
    ……
    距离那位曾经轰动太虚道门的师妹离开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
    这一年来,各大宗门凿空投隙,几乎犁遍了整片大地,才整理出仙门内所有仲冬月壬葵日生的仙家弟子。
    这些拥有特殊命格的弟子都被宗门暗中保护了起来,虽然生活如常,但这些弟子外出至少都会有一名金丹期弟子在暗中保护。
    寻找气运之子本是一件大事,按理来说应该立刻将这些弟子送往天机阁,但天机阁自从一年前发布了这道寻找仲冬月壬葵日命格之人的天机令后,门主便闭关不出,时至今日。各大宗门没有办法确认气运之子的身份,又唯恐气运之子在无人知道的地方遭遇了残害,便只能将这些弟子全部保护起来。
    而在三天前,天机阁主终于出关,各大宗门也终于能松一口气,将这些命格特殊的弟子送往天机阁以待勘察。
    没有人知道,天机阁主之所以发布这条天机令,只是为了给一人拖延时间。
    “对于气运之子而言,‘帮扶’二字都是折辱了她。她从不屈服于命运,她缺少的只是时间。”不听医嘱导致已经缩小成为七八岁幼童的天机阁主被迫被老友抱在怀中,颜面尽失,笑容无奈,“我相信,那位站在气运之子身后的人也会对此有所安排,但事在人为,我们总要出一份力的。”
    “你就不怕弄巧成拙吗?”妙杏山站在天机阁的高楼上,看着四面八方云集而来的修士,这样宏大的场面,在修真界中也是罕有一见的。
    “咳咳。”高处的风有些大,哪怕裹得像个毛绒团子,天机阁主也禁不住咳嗽了两下,“老友啊,你认为,到底什么是气运之子呢……?”
    什么是气运之子呢?受天道所钟的?气运过人的?还是生来就天赋异于常人的天才呢?
    “老友啊,我等头上的苍天最是无情,三千世界中唯独只有华夏天道认可的不是运气,不是天赋,也不是实力。”
    天机阁主转头,与妙杏山一同极目远眺,怅然而又沧桑道:“而是斧凿不烂、火烧不尽的一段风骨,永不屈服、永远向上的一颗心。”
    这天下苍生,何人能够一肩担负?是无数人的抗争与努力,世界才能延续至今。
    “快了。”妙杏山安慰天机。
    “快了。”天机回应妙杏山。
    那陈放在冰湖下的衍天归墟镜已经龟裂出无数的纹路,那摇摇欲坠的姿态如即将崩溃瓦解的大厦,只要再推一把,那高楼便会坍塌。
    游云散仙一行人前往彼世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那不知道被人用了什么秘法留存下来的幻境也已经岌岌可危了。
    就算没有找到线索,游云散仙等人也应该归来了。而当他们归来,便是一切尘埃落定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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