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沅往他那边靠了靠,当着帝京女娘们的面,踮起脚尖,整个身子几乎扑在他身上。
    她在孟西平耳边吹了吹气,素白的手指抵着他的胸膛,慢慢悠悠地说:“不过我和裴三娘的仇,今天可就要报了。”
    孟西平唇角含着春风般的笑意,伸手抚平她紧皱的眉头,另一只手握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唇缝里吐出两个字:“好啊。”
    喻沅便漾出满意的微笑,偏头从他耳边擦过去,不紧不慢地扭回头,正好对上裴三娘不加掩饰的怨毒眼神。
    这回裴三娘没将目光收回去,气得要吐血,和身边女娘骂道:“你看那喻家娘子一幅得势小人样,大庭广众之下,和西平哥哥拉拉扯扯,哪有半点世子妃该有的风范,实在是不知检点!”
    坐在后面的赵玉娘走到前面,隔着一池水,注视着喻十二娘和孟世子走过来。
    眉目如画,简直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裴三娘的话落在地上,她旁边的女郎正要应和。
    赵玉娘呵呵冷笑两声,打断了女娘说到一半的话:“裴三娘子莫不是忘记了,世子爷和十二娘是未婚夫妻,世子爷早请了旨,等陛下赐婚。反正是要做夫妻的人,不过在人前说了两句悄悄话,怎么亲近都无所谓。传到三娘子口中,就成了不知检点,我闻着好大一股酸味。”
    裴三娘不料向来与人为善得到赵玉娘会替喻十二娘出头,不免错愕,针锋相对道:“我倒是忘记了,玉娘姐姐和徐静敏还未成亲,却已经亲如一家,整日腻腻歪歪的在一处,整个帝京谁人不知姐姐还未嫁入徐府,怪不得姐姐和十二娘惺惺相惜。”
    赵玉娘淡淡瞟她一眼,皮笑肉不笑:“我和静敏的婚事就定在明年春末,一定往裴府送上份喜帖,三娘子可要来观礼。”
    裴三娘抓了抓手帕,冷脸道:“我一定去。”
    路上女娘们都好奇地打量着孟西平,更多的目光在喻沅身上点过。
    喻沅双眼弯弯,和孟西平说着话,时而轻笑,时而咬唇,在众人好奇的眼神中前来赴宴。
    她听到赵玉娘和裴三娘的一番话,莲步轻移,到赵玉娘跟前,高兴道:“玉娘姐姐好事将近,别忘记宁王府的帖子,我随孟西平上门,给姐姐送一份大礼。”
    赵玉娘温柔地牵住她的手,两人自然而然走到一边说话:“得见你盛妆而来,整个公主府亮堂了不少,这簪子也好生精致。”
    喻沅温柔地说:“都是身边丫鬟打扮的,要是姐姐不嫌弃,你成婚的时候,我把丫鬟借给你,保管姐姐美成天仙。”
    “那极好,我正犯愁呢。”赵玉娘注意到喻沅微红的眼眶,好奇道,“十二娘的眼睛有些红,可是早上没休息好?”
    喻沅笑着解释:“路上太冷,不小心在马车里面熏了烟气,有些不舒服。”
    眼看着裴三娘走到慧宜公主身边,孟世子和徐静敏都被领到其他地方去。
    赵玉娘按了按喻沅掌心,轻声叮嘱:“今天裴三娘来者不善,我跟着你,要是有什么不对,立刻去叫孟世子来”
    喻沅眨了眨眼睛,模样俏皮:“那就少不得请玉娘姐姐随我一起面对这场疾风暴雨。”
    她到帝京后,见过许多故人,比如裴三娘和慧宜公主府里许多人,还没亲眼再见过嚣张跋扈的老妖婆本人。
    慧宜公主挽着裴三娘的手,越来越近。
    喻沅的舌尖舔了舔下颚,克制住自己变得粗壮的呼吸,冷淡的目光盯着慧宜公主保养得当的脸和朱红的唇色,蓦然想起前世和她们的最后一面。
    她该如何报答慧宜公主和裴三娘的“恩情”呢?
    至多两三个呼吸的时间,慧宜公主和裴三娘走到主位坐下。喻沅不过看了?两人一眼,便挪开目光,和赵玉娘站在人群后面轻声聊天说话。
    慧宜公主拍了拍裴三娘的手,坐下来后,同样在打量眼前这位鸠占鹊巢的宁王世子妃。
    孟西平一直拦着不让见,如今终于舍得放喻家娘子出来。
    在她心里,没人比得上裴三娘,看喻沅的目光像在打量某种不和她心意、处心积虑忤逆她的人偶。
    喻十二娘果然是江陵出来的美人,姿色出众,单论容貌,的确要比裴三娘好看一些。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帝京里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家世人品都比不过。孟西平不过是一时新奇被美色迷人眼,等他回过神,自然就知道裴三娘的好。
    慧宜公主起先对喻家娘子轻视得很,可在宁王府两次无功而返,她才觉得这小狐媚子本事不少。
    裴三娘心思单纯,对付不了喻十二娘。
    喻沅却在心中生出了诡谲的念头。
    慧宜公主对裴三娘掏心掏肺的好,简直有些不正常,公主亲生的几个儿女,也没有这般受宠的。
    她想起早年间一个传闻,慧宜公主甚至想在皇帝面前替裴三娘讨一个封号,当然不了了之。
    喻沅心中惊异,越看越觉得慧宜公主和裴三娘的上半张脸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眼睛和额头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面出来的。她们两人的性格,十足类似。
    这个想法有些荒谬,瞬间就被她抛在脑后。
    慧宜公主拍了拍裴三娘的手,欣慰地说:“宴会琐事繁多,多亏了三娘子替本宫操持。”
    便有人立刻附声应和:“三娘子兰心蕙质,公主府中布置精巧,好生羡慕公主有这样的好帮手。”
    慧宜公主话头一转:“本宫可真舍不得她嫁人,所以一定要替她选一门她喜欢的亲事。”
    有些不好接话了,谁人不知,慧宜公主最中意孟西平,可如今正派的宁王世子妃就站在人群之中。
    慧宜公主突然抬了抬下巴,对着喻沅道:“喻家娘子,上前来让本宫看看。”
    喻沅看了赵玉娘一眼,袅袅走到慧宜公主前面,不远不近,朝公主行了个礼。
    动作十分标准,挑不出什么错处,可就是说不出的的漫不经心。
    慧宜公主看得眼皮一跳,面容严肃起来:“喻家娘子,本宫先是主动去宁王府见你,后来又派人去宁王府请你,都请不动你,终于见到你一面,江陵的女娘好大的威风。”
    喻沅敛眉低笑,柔声说:“我先前生了一场病,起不来身,万一勉强过来死在慧宜公主府里,怕是惹人说些闲话,对您和裴三娘都不好。”
    她笑着撕开表面的平和,不留丝毫转圜余地,抬眸正视慧宜公主。
    周围人被她的话吓得一惊,朝身边的人使眼色,暗中关注喻沅和慧宜公主之间的古怪氛围。。
    赵玉娘站在后面,意外于喻沅惊人的言行,低声吩咐自己的丫鬟和莹玉:“快去找世子爷。”
    慧宜公主心想好粗鄙的女娘,孟西平偏偏跟被猪油糊了心似的护着她,还害得孟西平和她离心。
    前几天裴三娘在府中委屈生气,裴大夫人叫喻大夫人上门,让喻府退掉亲事,
    没想到喻家人去宁王府出了个大丑,还被人捏住了把柄。
    慧宜公主耿耿于怀,觉得裴大夫人没脑子,听说又出了三皇子的事情,这才在府中办了这个宴会,决心将喻十二娘请来,好好治一治。
    她理了理面上神色,凛然说道:“是宁王妃委托本宫,担心你从江陵来,不懂帝京规矩,让本宫好好教一教你。长辈教诲,自当听从。”
    喻沅愕然道:“原来那真是公主府的人,见了我的面就要打打杀杀的,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刺客。”
    慧宜公主冷声道:“休得胡言,王嬷嬷那日亲眼所见。”
    喻沅似是仔细想了想,漫不经心地说:“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公主也知道,我初到帝京,认不得这喜欢多管闲事的什么王嬷嬷孟嬷嬷。”
    水榭之中的火盆似是烧得更旺了些,喻沅的手心发汗,目光盯着外面一圈融化了的湖面。
    这样的天气,湖水定然十分冰冷。
    她瞄了一眼,因为水榭之中有许多年轻女娘在,公主府的侍卫都站在水榭三十步以外的位置。
    慧宜公主被气得七窍生烟,手掌重重拍了拍桌面:“孟定杨的事情,也是你指使手下人干的,竟敢对皇子下手,喻家娘子你可知罪。”
    喻沅挑眉不认:“公主神通广大,应该知道是孟西平出的手,他干的事情,也能推到我的身上?”
    慧宜公主完全撕破了脸皮,沉怒道:“可本宫听说,一切皆是因你而起。你惹怒了三皇子,不劝阻孟西平,这样的女娘,宁王府不敢要。”
    喻沅抬眸轻笑,一字一顿,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楚她的问题:“那请公主说说,三皇子在寒山寺中究竟干了些什么,才惹怒了孟西平。也请在场的所有娘子都听听,帮我理出个分明。”
    孟定杨的性子能做出什么,慧宜公主都不奇怪,她不自在地扯了扯嘴唇:“好一张利嘴,左右是些许小事罢了,你不该较真,更不该叫来孟西平。”
    喻沅余光注意到莹玉已经离开好一会,心里想。
    孟西平马上就要来了。
    裴三娘见她提起孟定杨,想起寒山寺上合孟定杨的对话,有些许不自然,但还是护住慧宜公主。
    她傲然道:“慧宜姑姑主动想帮你,你不领情就罢了,还顶撞姑姑,杀了公主府的人。姑姑心软,才轻饶了你,不然将你告到京兆府,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在牢里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她说着,竟笑了笑,将赵玉娘拉了进来:“玉娘姐姐最是清楚,京兆府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赵玉娘怒从心头起,正要骂裴三娘,被喻沅的眼神止住,捏紧了拳头。
    喻沅捏着被热气熏暖的栏杆,细声细语:“在宁王府里抢人,殴打我的丫鬟,我不该杀吗?若是慧宜公主身边缺伺候的嬷嬷,我改日将宁王府的人都送来,让公主挑选。”
    裴三娘最烦喻十二娘动辄将宁王府挂在嘴边,厉声说道:“宁王府如今还轮不到你做主!”
    喻沅敲了敲到她膝盖的木栏杆,若有所思:“我做不了主,难道裴三娘你能做主。”
    她用前世裴三娘最喜欢看她的目光看回去,眼底满是讥笑和不以为然:“我说你进不了宁王府,从今以后,你裴三娘半只脚都别想迈进王府。即使你想没名没姓地跟着孟西平,当他的丫鬟,他也绝不会要你。”
    即使帝京人都知道裴三娘的心思,可没有人干这么指责她。
    裴三娘胀红了脸,委屈地看向慧宜公主,泫然欲泣。
    慧宜公主怒喝一声:“来人!”
    “公主府还拦不到你放肆!本宫先前不知你竟如此轻狂,现在立刻给本宫滚出去。”
    喻沅赶在侍卫来前,扬声说:“不劳烦公主,这里空气污浊,我实在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恕我提前告退。”
    她竟要走。
    不过走之前,她对着委屈的裴三娘说:“裴三娘,你知道你输在哪里吗?”
    裴三娘拉住她:“你别走,说清楚。”
    就在她的手挨到喻沅肩膀上时——
    喻沅对着她,声音轻得只有她们两人听清楚:“因为一开始的圆圆,就是我啊。”
    裴三娘没听清似的愣住了,她起初一直抓着虚无缥缈的“圆圆”两个字,原来是自作多情啊。
    公主府的侍卫已经赶来,要将喻沅带走——
    人群混乱之时,裴三娘忽然一个趔趄,被迫松了手,整个人翻过回廊,落入冰冷池水之中。
    一粒石子在她脚边落下,随她一起骨碌碌滚进池水之中,无人注意。
    慧宜公主一声尖叫地站起来,把着栏杆看水中的女娘,侍卫们顾不上抓喻沅,通通跳下水去救裴三娘。
    可惜会水的侍卫不多,他们在原地转圈,裴三娘已经被湖中暗流推到更远处。
    孟西平悄然收起手指。
    如喻沅所说,她在冷宫意外撞见孟定杨,孟定杨起先没有怀疑,后来才朝喻沅的丫鬟下手。
    知道喻沅离席的人只有她身边的丫鬟和他,那又是谁给孟定杨通风报信。
    喻沅握住他的手:“世子爷来得好快。”
    她的劫难好像都和水有关,好不容易能让别人掉入水中,她站在原地,欣赏了一会慧宜公主脸上的神情。
    孟西平拉着喻沅悄然后退,漫不经心地看着在水中扑腾不休的女娘,心中想的却是,裴三娘,不能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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