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他们的倚仗?”
    “商贾都是抱团的,譬如晋地银号,仰仗的就是晋地大族——李尚书家。各地显宦大族,我也认得几个。”赵族长道,“譬如蜀中,自然以唐家为首。河南以郑家为首,山东就是孔氏、王氏……江南谢家的新族长已经在帝都了。”
    荣烺说,“既然咱们能想到这借钱的法子,内阁没道理想不到啊?”
    赵族长轻哼一声,“内阁?前年朝廷整顿江南官场,秦太师何等杀伐,半丝情面都不肯讲。他要真这样的铁面无私,咱们也都服他。可去岁帝都官场整顿,犯人从去岁拖到今年,由今年拖到明年,都知道是陛下舍不得亲外家。秦太师连陛下的主都做不了,他身上还有辽北战败的罪名,他就是开口,两三百万顶多,再多,是没有的。”
    荣烺非常厌恶秦太师,与赵族长说,“我原想渤海国一退,秦太师就该自己识趣辞官的,可直到现在也没动静。倒是颜相,忠心耿耿的跟着往辽北去了。”
    赵族长沉吟片刻,“颜相北上于战事有利,这秦太师么,不知是在打什么主意还真就脸皮厚的原因。殿下小心些,这老东西毒着哪。”
    荣烺颌首,“我听说你跟夏府尹现在颇为投缘。”
    “夏府尹精明强干,一心为百姓,人还不迂腐,帝都城多亏有这么个人。”
    荣烺问,“他与秦太师是一伙的么?”
    赵族长摇头,“他与夏学士父子不睦。”
    “知道什么原因么?”
    “一件俗到不能再俗的事。”赵族长来帝都后没少收集情报,“当年,夏学士不惑之年就升任礼部尚书,颇为得意。那一年,齐康自西北总督任上回朝,准备升任中枢。可要知道,中枢的位子只有七个,六部尚书加一位掌院学士。偏生都满了。按例,齐康要不就连任西北总督,要不就转任其他富庶地方的总督,待中枢有空位,再谋升迁。
    齐康不是。
    他回朝后细细研究了中枢七人履历,然后,他发现了破绽。夏学士府中打点交际的是一位二房如夫人,这位如夫人育有儿女五人,是出名的贤良。齐康再一打听,夏学士原配、老娘都在老家哪。
    齐康立刻当朝参夏学士一个大不孝的罪名。说夏学士带着爱妾与爱妾所出的庶出子女在帝都享受,留下老娘原配在老家吃土。
    这事当时闹的很大,凭夏学士如何为自己开脱,说所得薪俸都令人送往老家供养母亲。也架不住齐康嘴毒,齐康咬死了,天下没有比帝都再好的地方,你老家就是个鸟不拉屎的穷地界儿。你不把老娘接帝都奉养就是不孝!
    他还干了件特缺德的事,他悄悄令人到夏学士老家把夏学士的原配老娘嫡长子都接帝都来了。
    相较于夏学士当年俊雅清贵,他留在老家的三位至亲是显得有些粗糙了。
    夏学士名声受损,他又是个爱惜羽毛的性情,便辞去了礼部尚书之位。
    然后,齐康顺利的留在帝都,掌礼部,入阁为相。”
    荣烺感慨,“夏学士的确德行有亏。”至于齐尚书,这完全是正常操作。
    “那是夏府尹第一次来帝都,之后就留在国子监读书了。他科举就有点晚,春闱成绩也一般,后来受他父亲的连累,一直外任。”
    “原来如此。”荣烺奇怪,“那有这调回帝都的好事,夏学士怎么没把他那爱妾生的孩子弄一个回来。”
    “颜相没推荐他旁的儿子。”赵族长道,“何况,这些年,夏学士在西南之地主持学政事务,称得上尽心尽力。他虽不算一等一的人物,也并非无可取之处。夏府尹外任多年,素有令名,他心中纵对儿女有偏爱,帝都府尹的位子最适合谁,他心里还是清楚的。”
    荣烺便明白,夏学士诸子中,怕唯有夏府尹最是出众了。
    “既然你说他有可取之处,我便给他个机会。抓得住是他运道,也能离间他与秦太师,抓不住就算了。”
    眼下,夏学士之于荣烺,不过小节。
    深吸口气,荣烺道,“禁卫四军,我与楚白两家关系最好。如果我掌权,他们绝不会反对。但他们也没有跟我亲近如咱们这般,我手里没有兵权。”
    “那公主是怎么打算的?”赵族长问。
    荣烺道,“楚大将军父子故去,楚宣也随朱雀卫北上了,不过楚家还有家将。我会先助阿楚掌握楚家。这件事问题不大。”
    她与阿楚自幼相识,彼此都深有了解。荣烺道,“白家那里,我把握不大。但如果想进宫,起码得让玄武卫听我的才行。”
    “白大将军一直未得陛下信赖,若非有卫城之战,有殿下的支持,白家想重掌玄武卫不易。”赵族长虽与白家无甚交情,但,他一直有关注白家,“只要殿下伸出手,白家必然会效忠您的。”
    提醒荣烺,“据我所知,白大将军与先安国公交情极深。”
    荣烺,“我跟安国公也说的来。我还跟阿李很好呢,可这有什么用,安国公都过逝了。”
    “殿下怎么忘了,安国公过逝前,向唐族长托孤。唐李两家,数百年互为姻亲,关系较常人不同。”赵族长道,“拉上唐家,白家必然对您忠心不二。”
    荣烺素有决断,此际毫无犹豫,“那就这么办。”
    赵族长倒是罕见的有些犹豫,“殿下要直接登位,怕是不易。纵然帝都好控制,刺激太大,宗室清流都难点头,何况还有外地诸藩,各大总督。”
    “您想什么哪。何必这么急,也不要这么绝。我从不在乎虚名,先把大权握在手里。”荣烺眼眸细眯,“我已经不想再看到百姓受拖累了!”
    赵族长松口气,以往看公主黏黏糊糊拿不定主意时郁闷,公主忽然间决断非常,赵族长又担心她要一步到位,那可不是与禁卫交好就能办到的事了。
    既然公主懂得轻重缓急,再好不过。
    见公主大事都与自己商议,赵族长始终一事牵挂在心,悄悄问公主,“殿下找到太后娘娘的暗探了么?”
    荣烺颌首,“我已明白了。”
    她又道,“我该早明白的。”
    赵族长并未多问有关暗探之事。
    两人议定大事,赵族长提醒一句,“还有姜家,公主要早定主意。”
    “咱们商量大事都是在姑祖母府上,还有什么需要早定主意?”荣烺长眉微挑,“至于姑祖母姑祖父,早在徐良娣进宫时,就后悔了吧。”
    赵族长被荣烺的厚脸皮深深折服,忍不住道,“我说的是皇孙。”
    “阿泰才多大,阿泰的利益是皇室的利益,不是姜家的利益。”阳光在荣烺唇角勾勒出一抹笑,她说,“如果将来阿泰能从我手里夺回皇权,我非但不恼,还要为皇权有新主而开心。如果他不能,那也没什么。二十年后,我还不到四十岁,正当年富力强。我可没打算四十岁就让权,我命里要能活一百岁,到时就看谁活得过我,还能打败我。”
    荣烺面对皇权时的坦荡自信让她魅力澎湃,那并非贪婪,而是一种能折服一切的气度。赵族长这般桀骜都忍不住露出心折笑意,“那臣就预祝殿下长命百岁了。”
    第383章 殿下之四九
    殿下
    正文第三八三章
    第二日,荣烺去了楚家探望。
    自楚家父子出事,荣烺来过好几遭。看望楚夫人,与楚姑娘商量着安排楚家子弟,荣烺尽心尽力。
    故而,楚家对荣烺也是既感激又亲近。
    楚家在禁卫多年,对禁卫了解极深。
    这次朝廷调河南兵山东兵补充禁卫,光让他们填朱雀卫的缺是远远不够的,朱雀卫的职责职司,还要做禁卫要注意的事项。楚家是行家里手。
    楚家并未藏私,楚姑娘的小叔诚心诚意的告知新任将领。
    楚家如此坦荡,结合眼下帝都形势,联想到先前两位外调入朝的禁卫大将军,一疯一伤,新任将领投桃报李,诚恳的请楚小叔在朱雀卫任职。
    这烫手的位子,不敢想再进一步,只求任上平平安安。
    荣烺光听着楚姑娘说,就听出这位新任将领的战战兢兢、小心谨慎。荣烺道,“这倒是个仔细人。”
    楚姑娘说,“的确。不贪权。”
    “朱雀卫管理的如何?”
    “挺好。能约束得住手下将领。他们刚来,既不比玄武卫在帝都多年,战功上也不比秦将军带领的南军,做事低调稳妥。朱雀卫的一些老例都得问明白,知道往年都有,这才收下。”
    荣烺说,“倒是个可用之人。”
    楚姑娘也同意,“比程李二人强的多。”程李是先时秦太师调入帝都接掌朱雀卫玄武卫的大将。
    楚姑娘说,“南军的秦大将军,近来跟我小叔走的很近。他家千金也时常来看我,我们倒也能说成块去。我看,秦大将军是对殿下示好的意思。”
    这是意外之喜了。荣烺问,“阿楚,你怎么看秦大将军为人?”
    楚姑娘想了想方道,“秦大将军的父亲只是一位低品武将,他家中妻子仍是少时娶的原配,子女也都是嫡出,可见能升到帝都,多赖自身本领。我父亲在时就常赞秦大将军精明且低调,要我看,他先时是忠于陛下的,可经辽北大败、卫城之战,他心里已经明白,殿下才是更好的主持大局的人。他有投效殿下殿下,但现在明显是投石问路,观望一下殿下的意思。”
    荣烺与楚姑娘交换个眼神,“那你就继续跟秦家来往着,你也知道,我向来喜欢能干的人,也喜欢聪明的人。”
    楚姑娘,“我明白了。”
    荣烺回宫就令罗湘清点她私库收藏的历代孤本佳作,这里面都是祖母的珍藏,荣烺一直想整理出来供给爱读书的人阅读。
    因为兄长那边也有这些珍藏,荣烺跟姜颖商量,姜颖说,“这也是件积德的好事。到时整理好,让他们抄一份放到藏书阁,原本还给咱们送回来,也不耽搁什么。”
    “正是。”
    荣烺说,“不过,我的珍藏只给国子监和官学做研究,不给翰林院。皇嫂你不用管我,你愿意给谁就给谁。”
    姜颖笑问,“翰林院得罪你了?”
    “翰林院夏学士是秦太师的应声虫,我不喜欢他。”
    荣烺从来都是这样,喜欢讨厌来的简单直接,而且,有清晰的能说出口的理由。
    史太傅素爱学问,听闻公主要开放珍藏,特意在进宫时打听消息,荣烺让罗湘把孤本名单递给史师傅欣赏。史太傅粗粗一看,当下恨不能辞了工部差使,专心做学问了。
    “哎哟,这可都是……唉呀!都是一等一的好书啊!”
    “当然了。”荣烺说,“我放箱子里也没空看,不如拿出来由爱学问的人研究。阿湘说书籍有些已有破损,我想请有学识的人修补完缮,再着人抄上几本,放到藏书馆,供有志之人研读。”
    “殿下胸襟如海,见识深远。书籍的价值便在于传承。”
    史太傅稀罕了一回书,荣烺就问史师傅,“上回我听史师傅说,还有想上的工程是吧?”
    史太傅腰板一抬,“是啊。”
    “你回去算算,要多少银子,我给你借来。”
    史太傅欢喜莫名,觉着自己个儿有空得算算,咋运道这么好哩。史太傅爱操心,问,“殿下打算往哪儿借?”
    “银号寺库,他们都很有钱,我打算找他们借。”荣烺说,“你也知道,多开些工程,百姓们有个做工的地界儿,就能挣着银子。百姓们挣着银子,日子就能好起来,就舍得花点钱吃点好的。他们舍得花钱,商贾就有生意……等运转过来,朝廷就能富起来。待朝廷有钱,旁的就不需担忧了。”
    这道理史太傅是明白的,只是这需要的银款可不是小数目。史太傅悄眯眯的问,“殿下能借多少?”
    荣烺神秘一笑,“你要多少,我就能借多少。”
    前几天史太傅就听荣烺说过,只要他干的好,多少银子都去给他弄。
    原本公主把全部家当都借给自己,史太傅就很感激了,没想到公主还真去外头给他借去了。
    “臣回去就具折奉上!”史太傅先把自己衙门的事搞定,他也记着阁中同僚,“我看旁的衙门也很缺钱,殿下看能不能也帮一帮他们?”
    荣烺摆出个不乐意的样儿,“咱俩关系好,我才替你操心的。旁的衙门?什么衙门啊!我先说好,跟我不对付的人,我可是不帮的。”
    “都是很仰慕殿下的人!”面对巨款,史太傅很没节操的拍起荣烺的马屁,“兵部方大人,殿下不是常夸他忠正耿直,刚毅坚卓么?”
    “兵部还缺钱么?现在有银子不都第一个拨给兵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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