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伸对于母亲老家的了解程度,也仅止于地名的知晓而已。
    他从未踏足过那片抚育母亲的土地,也从未与外公外婆见过面。由于魏父的避而不谈,魏子伸与母亲那边的亲属关係都断得一乾二净,甚至得靠着卫星地图指引才找到的母亲老家的所在位置。
    车子方驶进村庄,魏子伸便立刻瞧见了母亲生前曾经任教过的国中,校门上刻着「县立和美国民中学」几个大字。
    「停一下停一下!」魏子伸赶在车子开过去之前大叫,并指着校门说:「我妈以前在这里教过书,说不定可以问到什么。」
    陆鸣把车开进校园里,由于时间正值周休二日,因此校园里并没有学生,只有零散的校外人士在操场运动。
    两人下车后,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假日时的教学楼格外的安静,走廊上的玻璃展示柜里张贴着学校的活动照片和各类宣传简章。魏子伸放慢了脚步,试图从玻璃另一边的照片中,找到任何与母亲相关的蛛丝马跡。
    「你们有什么事吗?这里不开放给校外人士进来喔!」
    偌长的走廊刚走过一半,尽头处忽然出现一道身影,对着两人喊道。
    定睛一看,对方是一名中年女性,穿着休间的服装,手中拿着公文,看上去应该是假日回校办公的老师或行政人员。
    「你好,请问今天有老师在吗?」魏子伸率先问道,接着拉着陆鸣向对方走近。
    「你要找哪位老师?」对方反问。
    魏子伸愣了一下,接着从口袋里掏出那串项鍊,并将里头的照片展示给对方看。
    「我妈妈以前在这里任职过,她叫黄茹婷,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对方听到魏子伸提到黄茹婷,表情明显怔愣了一下,也主动朝两人走了过来。
    「你是黄老师的儿子吗?」对方问,接着看了眼项鍊上的照片,表情立刻变得古怪,看着魏子伸与陆鸣的眼神也透出警戒。
    「这张照片不是黄老师欸。」
    话一说完,魏子伸瞬间僵住。
    「什么意思?」
    对方对他的反应也感到也有些莫名,她扶了扶眼镜,又仔细地端详照片上的人,最后篤定地说:「这是何琇瑜老师。」
    何琇瑜。
    原来缀饰上的h并不是「黄」,而是「何」。
    魏子伸与陆鸣互看一眼。
    「谁是何琇瑜?」魏子伸开口。
    「我哪知道。」陆鸣蹙眉。
    三人站在静謐的走廊上面面相覷,最后还是由那名老师领着两人一同回老师办公室。
    那名老师姓张,在和美国中已经服务超过二十年了,据说当年是和黄茹婷同一时期来的,以前和黄茹婷关係比较好,是到了后来才渐行渐远。
    「那么久没有消息,没想到她已经过世了……」张老师望着魏子伸,回想起过往与黄茹婷相处的种种,心里便一阵唏嘘。
    「张老师,请问你也认识照片里的人吗?」魏子伸问。
    张老师点了点头,起身走到办公室尾端的铁柜前,挑出一本光看封面便能看出年代的毕业纪念册。
    「何老师是英文老师,比我们大很多,我跟黄老师刚来的时候,就受到何老师许多照顾。」张老师打开毕业纪念册,翻到了科任教师的部分。
    「这个是何老师,这个是我,旁边这个是黄老师。」张老师指着合照中的人头,「但是后来黄老师跟何老师不知道为什么都辞职了,想联络也找不到人,现在学校里还记得她们的老师应该也剩下不多了」
    看着黑白的人像,魏子伸的视线定格在母亲脸上。
    原来母亲是这个模样,与何琇瑜相比起来,何琇瑜更洋气一些,而母亲就是典型的古典美人,身上更多了一丝黛玉之美,她身着长裙站在人群之中,一眼望过去便如同一朵雏菊,典雅而清丽,嘴角边的小痣非但没有减损她的美丽,反而凸显出特别的韵味。
    魏子伸心里有些激动,但更多的是满溢而出的疑问。
    为什么何琇瑜的项鍊,会藏在母亲外套的暗袋里呢?
    「老师,我想请问我妈以前在学校里,有没有关係比较不好的同事呢?」
    张老师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苦恼,她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最后摇头。
    「没有欸,黄老师人很好,可能因为是中文系毕业的,所以很有气质,大家都很喜欢她……」话说一半,张老师忽然一顿,像是想起什么事一样,「虽然黄老师跟学校的同事都相处得很好,但是我听说她后来跟家里关係不太好喔。」
    张老师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拉开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从资料夹堆里抽出一本相簿。
    魏子伸与陆鸣相识一眼,纷纷凑到张老师边上看。
    「黄老师跟魏医生那时候订婚办在学校活动中心,因为黄老师的父母在村子里很有名望,所以当时开了快一百桌宴客。」
    相簿里存满了像素模糊又泛黄的照片,相片的背景几乎都是在学校里拍的,张老师翻动的手最后停在其中一页,指着合照里的人说:「你看,这两个是黄老师的父母,那时候跟黄老师的互动看起来都还很正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黄老师好像就跟家里闹翻了。」
    魏子伸看着合照,母亲的右侧坐着当时正值壮年的外公外婆。外公身穿西装,戴了副含有文人气息的金边细框眼镜,而外婆则穿着剪裁合身的西式洋装,脖子上掛着一串珍珠项鍊,脚踏跟鞋。两人看上去姿态端正、面目清明,看的出来受过极好的教育。
    从张老师所形容的母亲可以推测出来,母亲是一位温柔婉约的女性,而外公外婆也不像是会轻易与人起纷争的类型,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母亲与外公外婆起了这么大的争执?
    魏子伸看着照片,脑子里的疑惑越来越多了,站在身旁的陆鸣也紧盯着照片,忽然伸出手,往照片上一处一指,轻声道了句:「阿伸,你看这个人。」
    魏子伸的视线立即往他所指之处看去,接着就愣住了。
    那是一个女人,也穿着剪裁合宜的洋装,但与外婆身上的相较之下,女人的样式要更年轻活泼一点,她剪了一头俏丽的短发,露出白皙的颈脖,一脸笑意地站在人群的最外侧。
    她有一张与黄茹婷一模一样的脸。
    「喔,她是茹娟啊,黄老师的双胞胎妹妹。」张老师看了一眼,诧异的问魏子伸:「你该不会不知道黄老师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吧?」
    见魏子伸呆愣地摇头,张老师便又将相簿往后翻了几页,「黄老师不是独生女喔,她还有一个妹妹。原本最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但是听说生出来没多久就夭折了。」
    张老师的手指停在其中一张照片上,照片里站着三个人:黄茹婷、黄茹娟、张老师。
    张老师站在中间,而黄家姊妹则一左一右挽着她,看上去竟有些诡异,因为姊妹俩的面容神似到令人完全分不清楚。
    「长得很像吧?就算我最后跟茹娟比较熟了,但是不靠脸上的痣还是分不出来她跟茹婷谁是谁。」张老师笑道。
    魏子伸却笑不出来,与陆鸣心有灵犀似的互看了一眼,心里想起测字师父给他们的提示。
    有两个一样的。
    「对了,如果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可以去问茹娟啊。」张老师说。
    两人又是一楞,魏子伸惊喊:「她还住在这里吗?」
    张老师被他吓了一跳,拿出手机打开卫星地图,并找了个大概位置给他看。
    「你说你没回来过,所以用说的你应该也找不太到,她现在还住在以前的家喔。」
    「我阿姨没有结婚吗?」魏子伸一听黄茹娟还在黄家老宅里,心中便有些怪异,那么大的一栋房子只住一个人,未免也有些冷清过了头。
    「有啊,我记得结婚很久了,也有二十几年了吧,结婚之后就跟她老公继续住在老家,一直到几年前你外公也去世之后,那间房子才剩下他们一家三口。」张老师答道。
    魏子伸一连又问了张老师几个问题,但都因为时间太过久远,记忆早就模糊不清了,一时也答不上来。两人向张老师翻拍了那张婚礼合照,决定先驱车前往黄家老宅,或许能从黄茹娟口中问出一些线索。
    魏子伸知道母亲老家在地方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连一向对母亲避而不谈的父亲,也曾多次在无意间随口说出黄家的风光事蹟,只是从小住在公寓里的魏子伸,怎么样也想不到老黄家原来是这等的气派。
    两人将车停在砖墙边,走到铁栅门前,好奇地向里头张望。
    难怪人家说百闻不如一见,老是听说黄家多有钱多有钱,如今亲眼看到老宅,才知道别人口中的「有钱」是可以量化的。
    黄家老宅是一栋被红砖墙给包围起来的大洋楼,正门设有大红色铁栅门,从生锈的铁门缝隙间往里头看去,便能看见矗立在造景之中的楼房。
    那是一栋两层楼高的建筑,远远看过去,隐隐能从攀附在外墙的爬藤植物之间,看出老洋楼的建筑特色。
    魏子伸没学过建筑艺术,对以前的老建筑却也是略懂一二,一眼便看出老洋房的设计是将巴洛克式建筑融合闽南建筑的特色,外墙以红砖和洗石交错利用,一楼正厅门上镶着堂号,留有骑楼;二楼立面则是以华丽繁复的巴洛克式浮雕作为装饰,细节处的纹饰还隐隐融合日本元素,整幢洋楼看上去宏伟华丽,就算经过多年,还是能看得出主人一家的财力之盛。
    「好像没人在家欸。」魏子伸对着老宅望眼欲穿,简直恨不得直接把头塞进栅门缝隙间,好能看得更仔细一些。
    「要不要翻进去?」陆鸣忽然开口,「如果你妈的老家就是源头,那房子里应该能找到线索。」
    魏子伸低头看了看栅门上紧捆的铁鍊,又看了看陆鸣,「你那是警察该说的话吗?」
    他退了几步,往两边的民居看,确定附近都没旁人,便对陆鸣说:「你背我,我翻过去之后你再跳过来。」
    陆鸣冷静的点点头,弯下身就要驮人。
    魏子伸正想跳上陆鸣的背,身后一辆路过的发财车忽然停了下来。
    「你们要找谁?」坐在副驾驶座的阿婆用台语问道,那眼神简直像在看贼一样,「里面的人现在不在家喔,他们出门了。」
    魏子伸尷尬地站挺身子,用极度彆扭的台语对车上的人解释道:「我是黄瑞川的孙子啦,第一次回来,要找我阿姨啦。」
    他不擅长说谎,所以当下也掰不出个好理由,只希望对方不要继续过问,毕竟只要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们刚刚的行为并非合理的探访,而更像是要非法入侵。
    车上的男女一听到魏子伸外公的名字,立刻诧异的互看一眼,副驾的阿婆将头探出车窗外,对魏子伸问道:「你是阿婷的小孩喔?」
    魏子伸台语不好,但还是听得出来对方指的是母亲,便立刻点头答道:「对,你们也认识我妈吗?」
    「当然认识,从小看她长大的。」阿婆笑道,随即笑容一歛,疑惑的问驾驶座的阿伯道:「可是她很久没回来了馁,是不是跟瑞川哥吵架之后就没回来过了?」
    驾驶阿伯想了想,微微頷首,大声地对魏子伸问道:「你妈妈呢?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我妈上个月过世了啦,所以我就想说回来她的老家看看。」
    魏子伸没有多说其他的,对方也没有多问,只是两人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震惊与唏嘘,魏子伸想,或许是他们活到这个年纪,早就看遍了各种生死离别,所以对于人的离开并不会特别的难以接受。
    当初各家媒体报导母亲的桶尸命案,一律是以「黄姓女子」来称呼,对于母亲的个人讯息也没有多加的透露,因此即便是他们这些看着母亲长大的人,可能作梦也想不到社会头版上的命案受害者,竟然就是那个「阿婷」吧?
    「你如果想进去看看,可能要等一下喔,阿娟带他儿子去看医生。」阿婆说,「阿娟你知道齁?阿婷她妹妹啦。」
    驾驶座的阿伯往副驾的方向探过身来,对两人说道:「他们早上就出去了,应该差不多要回来了啦,你们看要不要先四处绕一绕再回来。」
    「好、谢谢,那我们先去附近绕一绕好了。」魏子伸连连点头表示明白,但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儿绕,毕竟他又没回来过,连身后这栋老宅都是靠卫星导航才找到的。
    「你还要进去吗?」
    目送发财车驶离后,陆鸣才凉凉地问了一句。
    回头朝老宅望去,魏子伸其实还是满想翻墙过去的,感觉比较有仪式感,但是顾虑到观感,他最后还是摇头拒绝。
    「既然我阿姨等一下就回来了,那我们等等看好了。」
    魏子伸没有上车,反倒开始就近乱逛,黄宅附近的房子都是后来才盖起来的透天厝,或许是因为正值午饭时间,放眼望过去竟也不见一个人。
    陆鸣由着他去,自己则继续倚在大门前朝里头观望。
    黄宅很大,里里外外都打理得很好,里头窗明几净、外头花团锦簇,骑楼下还晒着花生。
    「不知道我阿姨人怎么样。」魏子伸间晃而返,也跟着拄在门边,心里有些忐忑。
    毕竟要找的是没见过面的阿姨,不知道她是怎么样的人?也和母亲一样吗?一样温柔、一样优雅。
    两人在太阳下静待了许久,陆鸣注意到一辆黑色老宾士缓缓驶了过来。
    他给魏子伸打了暗号,魏子伸也回过头去瞧,那辆车看上去年份不少,整理得倒是挺好。
    魏子伸试图从车窗外看看车里,但是车窗上贴的膜是防窥视的,没办法看见车里的人。
    车主明显也发现门前形跡可疑的两人了,车身在门前缓缓停下,副驾驶座的车窗降了下来。
    「你们要找谁?」
    当魏子伸看清面前来人的面容时,脸上的表情竟变得比对方还诧异。
    他差一点就要把存手机里的照片调出来和眼前的人做比较。
    「……阿姨?」魏子伸轻咳几声,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失礼,「我是魏正和的儿子。」
    那张与照片里的少女相差无几的脸,一听到魏正何的名字,双眼便不出所料的微微瞠大,像是正在从记忆深处唤出魏正和这个人。
    「子伸?」她忽然喊出魏子伸的名字,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分,「你是魏子伸?」
    魏子伸頷首,也暗自打量着她。
    只能说有的人会被时间改变,而有的人也彷彿与岁月更迭无关。照片里留着俏丽短发、看上去神采飞扬的女孩,如今竟与二十多年前没有多大差异,要说有变的,也就只有当年那头俐落短发被烫捲了,蓄在颊边却更显韵味。
    魏子伸站在车窗边,下意识的观察对方的样貌。
    算一算年纪,阿姨应该已经五十多岁了,但是别说她脸上看不出老态,连身上的气质都要比当年看起来要好上许多。当年的黄茹娟朝气蓬勃、清新明亮,如同一朵太阳花,气质上却与黄茹婷相差甚远,给人的感觉是一股过于外放的招摇。但如今的黄茹娟不一样了,或许是时间使然,又或许是这些年来的修养,她身上已不见当年的锋芒,反倒比年轻时候更添了一丝黄茹婷的味道。
    魏子伸忽然一阵恍惚,望着那张脸,还以为是母亲本人在站在自己面前。
    「阿姨,你记得我?」
    场面有些尷尬,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以前从未经歷过这种大型认亲现场。
    他该说什么呢?阿姨你好,好久不见?
    他们又没见过。
    黄茹娟一双眼还盯着他不放,上下打量着,眼神里透着魏子伸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不是喜悦、不是惊喜、不是愤怒……
    也是,不知道从哪里莫名其妙地蹦出一个姪子,任谁都笑不出来。
    「等很久了吧?有什么事进来再说。」黄茹娟对着魏子伸瞅了半晌,唇边绽出一抹笑,开了车门便下车,从包里掏出钥匙解开门上的铁鍊,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家里东西都比较老旧,没有装电动铁门,所以出门比较麻烦一点。」
    沉重的铁鍊随着她话音落在地上,黄茹娟将铁鍊拉到一边去,推开两边大门给车子让道。
    当车身经过陆鸣身边,陆鸣从车窗看进车里,驾驶应该就是黄茹娟的丈夫,他身着浅色衬衫,五官深邃、体格健壮、皮肤黝黑,发现陆鸣正看着他,便温吞回以一笑,陆鸣也礼貌地点头回礼。
    那辆车绕过庭院的造景,直直往屋子后开去,黄茹娟回头去将大门拉起,又指向车子的去向:「前面这个庭院是你外公外婆设计的,所以前面不准停车,车子都要停到后面去。」
    她领着两人往里走,两边的造景设计得很有意思,但魏子伸学问不够,仅仅看得出哪里有假山哪里有流水,花花草草看了一堆也只认得出一种罗汉松,但即使他不懂,却也是知道这些都是钱堆出来的。
    经过庭院,便总算正式进了主屋。主屋的正厅外留有骑楼,两边骑楼簷下都设有美人靠,站在簷下往上一瞧,上头的斗拱虽然造型简单却也不失雅緻。正厅一进门便是一顶紫檀雕花供桌,桌上供着黄家祖先的神主牌位,两边壁上掛着几张遗照,魏子伸勉强认出掛在最外边的是外公黄瑞川。
    供桌两旁摆了一对太师椅,几上设有茶具,黄茹娟一进门便先将两人的茶水给斟上了。
    魏子伸瞧她规规矩矩的身姿、谦和有礼的态度,心里顿时有些战战兢兢了,还以为只是一趟普通的寻亲之旅,作梦也没想到自己的老家是这种大门大户,只怕自己表现不好,在阿姨一家面前给父母丢脸了。
    「随便坐没关係,不用紧张。」黄茹娟像是看出魏子伸的情绪,便客气地招呼两人坐下。
    她一直盯着魏子伸瞧,也不说话,两双眼睛就这样僵持着你看我、我看你。
    「阿姨,你知道我妈她……」魏子伸打破沉默,却欲言又止。
    「你妈怎么了?」黄茹娟愣了一下,反问道。
    「你有看到上个月的新闻吗?p县桶尸命案。」魏子伸说,「那个时候新闻报得很大,你有看到吗?」
    黄茹娟又是一楞,表情带了点疑惑地摇头道:「我们全家上个月出国一阵子,没注意国内的新闻。」
    闻言,魏子伸才总算明白为什么警方联络不上老家的人,他心里有些沉重,也不晓得从何开口,虽说母亲生前与娘家的人闹得不愉快,但俗话说血浓于水,母亲死得这么凄惨,只怕阿姨知道后心里也不会好过。
    「我妈就是那个受害者。」
    此话一出,黄茹娟温婉的脸上便开始起了变化,从震惊、不可置信、嗟叹到悲伤,眼泪扑簌簌从双颊淌下,瘫坐在太师椅上泣不成声。
    魏子伸与陆鸣默契的互瞄了一眼。
    「阿婷是被人害死的?」
    过了片刻,黄茹娟的情绪平静下来,她问道:「兇手是谁?警察找到了吗?」
    魏子伸只听说母亲生前和家里闹了很大的矛盾,只是终归是相处多年的家人,黄茹娟现在的反应都比他去认尸的时候还要有血有肉地多。
    只是她的反应有血有肉得太过了,反倒让人觉得很奇怪,她的情绪像是阶段性的、走楼梯似的一层一层上去,完美得像是排练过无数次的演技。
    「警察还没找到兇手,好像是因为时间太久了,兇手也没留下什么线索,所以没什么进展。」魏子伸见黄茹娟若有所思的样子,便赶紧补充:「你不用担心,警方说再过一阵子就能帮妈妈办后事了,到时候我再通知你。」
    黄茹娟也没说好或不好,只轻叹一声,接着问了一句:「那你爸呢?他还好吗?」
    魏子伸没想到她会特意提起父亲,只简单告诉她已经车祸过世了。
    得知魏正和死了,黄茹娟竟然叹了口气,低声喃喃道:「死了也好……」
    这句几不可闻的叹息被魏子伸灵敏的听到了,顿时心中一阵不解,正想开口问,门外忽地传来动静,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屋,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便是刚刚向陆鸣示意的驾驶。后头跟着进来的也是一个男的,年纪却小了许多,一张脸白白净净的,竟意外的好看,眉宇之间和魏子伸还有几分相像。
    见两人进门,黄茹娟收拾心情替双方介绍,语气中却仍有藏不住的颤抖。
    「这是我姪子跟他朋友。」
    姪子?
    男人与黄茹娟结縭二十多年,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姪子,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心中立刻了解了。
    黄茹娟知道他懂了,便默默地点头,接着也替魏子伸两人介绍:「这是我老公跟儿子。」
    两个年轻人的视线齐刷刷地就往男人身上看过去,魏子伸好奇地打量着男人,嘴里乖巧地喊道:「姨丈好。」
    这个男人也是说不出来的怪。
    魏子伸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总觉得今天遇到的人事物都不太正常,却又说不上来。
    男人对他俩微微頷首,也不刻意留下来寒暄,逕自牵着儿子便往后头走去。
    看他儿子的形貌,至少也是高中的年纪了,竟然还要人牵?
    陆鸣察觉不对,视线盯着两人的背影不放。
    「我儿子有智能障碍。」黄茹娟发现陆鸣异样的眼神,便轻轻解释道。
    陆鸣一怔,暗道了句抱歉,立刻歛下眉眼。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尷尬,魏子伸便决定直接进入主题,反正他也觉得黄茹娟一家人都有说不上来的诡异,打算赶快问完赶快走人。
    「阿姨,请问你知不知道,我妈生前有没有跟什么人有什么过节?」魏子伸问。
    说来奇怪,魏茹娟明明和年轻时是同一张脸,身上也带了一点黄茹婷那种恬静温柔的感觉,但坐近瞧,她一双眼睛不知道怎么了,看起来像是蒙上一层灰,看进去就跟没了灵魂一样黯淡无光,全然没了年轻时的明亮,脸上的笑容也像是演出来的。
    这让魏子伸想起一个人。
    何先生。
    「阿婷人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有仇人?」黄茹娟说,「何况我们那么久没联络,我连她过得好不好都不清楚……」
    「听说我妈以前有跟家里大吵一架,可以问一下你们是什么时候吵架的吗?为了什么吵架?」魏子伸问。
    显然他一下子就问到重点了,因为黄茹娟脸上的悲伤瞬间就凝结了,有些回避地答道:「我不想谈这件事。」
    魏子伸和陆鸣两人算是长见识了,打从娘胎就没见过有人的情绪能那样完美的收放自如,心里也对黄茹娟更加起疑。
    「想不想逛一逛?你没回来过,我带你去看看我们长大的地方。」黄茹娟不着痕跡的转移话题。
    虽然有察觉黄茹娟的回避,但是魏子伸心里着实对这栋豪华的宅子有无比的好奇,便也同意了。两人跟着黄茹娟在主宅绕了一圈,一楼除了寻常的正厅、厨房、柴房之外,其他的厢房都被上了锁,锁上有落灰,像是许久不曾被使用过了。
    「在我小时候,家里有请很多佣人,一楼都是给佣人住的,我们住二楼。」黄茹娟解释道。
    三人一同从宅子侧边的磨石楼梯上楼,虽说高度只有两层楼高,但视野却是极好的,一眼便可将整个前院的造景尽收眼底,也难怪黄茹娟要继续保留外公外婆留下来的庭园了。
    魏子伸放慢了脚步,细细地观察每个角落的巧思,心里也不禁起了贪念,严格来说,这栋宅子也有他的一份,他虽然不要求產权,但住上一住应该也是不过分的。
    同样是仔细观察,那些雕梁画栋在陆鸣眼里却引不起兴趣,他观察的对象是黄茹娟,他发现黄茹娟哪是在替他们导览房子?分明是想向他们证明自己的清白。比如她介绍到姊妹俩小时候住的儿童房,便有意的强调两人感情之融洽,甚至话到情动处还会忍不住红了眼眶,深怕他和魏子伸觉得她们感情不好一样。
    陆鸣的直觉一向灵敏,真情流露和有意为之他还是分得清楚的,黄茹娟的表现说难听一点,在陆鸣眼里就是惺惺作态。
    逛完了主宅,后面便是一块不小的果园,种了许多种类的水果,三人移步至屋后时,黄茹娟的丈夫正踩在梯子上修剪树枝。
    「昱宏,你等一下摘一点芒果让他们带回去。」黄茹娟站在梯子下轻声喊道。
    魏子伸和陆鸣连忙客气地拒绝,但最后还是拗不过黄茹娟的坚持,临走时手里各提了满满两袋的芒果离开。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上了车的第一句话,竟是两人不约而同的同一句。
    「虽然伤心是人之常情,但是我阿姨感觉一直在演戏欸。」魏子伸怎么样都想不透,狐疑地往大门的方向看,「还是她跟我妈的感情其实不好?然后她不想让我们知道。」
    「我觉得他们全家都很怪。」陆明说,「我下午还有事,先送你回家,下次休假看要不要再来一次。」
    「我觉得我阿姨一定有秘密。」回程的路上,魏子伸望着窗外,篤定地说,「加上师父给我们的提示,我阿姨肯定有鬼,她一定有事不想让我们知道。」
    「她老公也很奇怪。」陆鸣接道,「看他们两个的眼神,她老公一定也知道你阿姨藏了什么秘密。」
    陆鸣出身警大,犯罪心理学也是读过的,由刚才黄茹娟的行为举止观察下来,他就从许多小细节发现了不寻常。
    「我觉得你妈当年跟家里闹翻,应该跟你爸也有关係。」
    魏子伸一听大惊,立刻转过头来叫道:「你也发现了?」
    黄茹婷从开始与他们对话起,其所表现出来的情绪能说是精准又完美,叫人挑不出一点瑕疵来,直到魏子伸提起魏正何的死讯,黄茹娟的表情才忽然起了波动,但只一霎那便消失了。
    「我阿姨对我妈死掉完全不感兴趣,倒是一知道我爸死了就有反应。」魏子伸越想越困惑,眉头渐渐蹙了起来,接着脸色开始不对,便向陆鸣问道:「欸,不会吧?该不会是那种小姨子爱上姊夫的芭乐剧吧?」
    陆鸣闻言眉梢一挑,他刚刚原本还想称讚魏子伸观察敏锐,却被他一句话堵住了嘴,称讚再也说不出口。
    「欧买尬,我阿姨爱上我爸,然后我妈为了我爸跟家里翻脸,然后我阿姨就杀了我妈……」魏子伸脸色苍白。
    「你自己想一想你在说什么垃圾话。」陆鸣无动于衷。
    魏子伸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在说垃圾话。
    「反正我们现在知道了,我家里有鬼,我阿姨有鬼,老家里面一定也有鬼。」魏子伸做结论,「下次来一定要搞清楚。」
    回到k市,车子停在魏子伸家楼下。魏子伸下了车,在他关上门之前,车里的陆鸣对他说道:「我下次休假再告诉你,你再看看要不要再回去一趟。」
    「你回去记得帮我调查何琇瑜。」魏子伸提醒,「她跟我妈几乎是同时辞职的,你找找看有没有她的消息。」
    陆鸣表示明白,告诉魏子伸晚点再和他联络。
    送走了陆鸣,魏子伸独自一人上了电梯,但当他站在家门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时,他竟然不敢开门。
    里面有鬼欸。
    师父没有明确的告诉他,那个鬼究竟是不是母亲。
    如果不是母亲的话,他该怎么办呢?
    如果不是母亲的话,那会是谁呢?
    魏子伸心里有点害怕,他想了想,从包里拿出早上在宫庙里求的平安符,都是过过火的,他骗庙公说要顺便给家人,所以总共拿了五个。
    神明会原谅他吧?他毕竟也添了香油钱。
    魏子伸忽然想起自己早上投进香油筒里的、寒酸得可怜的数目。
    应该不会因为他投很少钱,所以平安符的效力就变得很小吧?
    他将五个平安符都掛上脖子。据庙公说,不管是什么鬼,只要看见这个平安符,就会马上被震得退避三舍。
    魏子伸手里攒着大红色的符,总算觉得安心一点,这才敢踏进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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