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帕欧,梅比斯。」
    那是奥斯小姐曾经用过的假名
    可怕的资讯流窜在脑海。
    那个在漆黑中的风衣身影,与奥斯小姐平常穿着的棕色外袍重叠。
    那六声熟悉枪响,和奥斯小姐习惯携带的手枪声音相近。
    签有相同的假名,是曾经被阿特娜轻易想通的「露珀?牡比?奥斯」拆散重组。
    甚至不需要推理,因为所有线索全都指向一个结果。
    ——奥斯小姐亲手杀了她的父母。
    「不对……」
    所有关于奥斯小姐的回忆依序浮现。
    奥斯小姐在过去的时间中,毫不留情地枪杀了库鲁德小姐。
    在后来的的争执里,更是抱着一副吃人模样,将枪口对准的自己。
    在古玩店被袭击的事件中,淡然地分析对方使用的子弹型号。
    与街角的伏击中,老练地开枪反击。
    就像是要核对证据般,所有脑海里模糊的人影,竟然都拼贴上奥斯小姐冷艳无情的面庞。
    「不要——」
    憎恶攻心。
    记忆里完美的奥斯小姐正在崩落,在她乔装出来的光辉底下,全都透着腐水的污浊恶臭。
    那位开枪攻击自己父母,蹂躪成血泊模糊的人,是自己尤为信任的奥斯小姐。
    那位劫走自己童年,倒卖入洛伊德家族的人,是给予自己归属的奥斯小姐。
    眼泪衝上,阿特娜这才终于清楚明白,将她生命推入万劫不復地火坑的人并不是过去的自己,而是不断欺骗着她的奥斯小姐!
    造成自己一切苦痛的罪魁祸首——全都是奥斯小姐!
    万眾俱灭,信任塑造而成世界崩塌。
    阿特娜骇声抽气,她盯着自己不断颤动发抖的双手,一股恶寒接着一股噁心从胃部反扑上来,阿特娜用力乾呕几声。身体犯冷,有谁拿着羽绒轻轻勾刷着背脊,似那般发毛惊骇。
    万万没想到,绕了一整圈,奥斯小姐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接连反应不过来的事实让她心跳爆升,就要挣脱出体。倏然间,天文室内的灯光被人点亮。
    「阿特娜,你还好吗?」
    噁心——好噁心!
    「……我明白,这一切不是这么容易放下。」
    虚言传入耳朵的温柔关心,都是她佯装出来的惺惺作态!
    「但是,只有当你放下,你才能无畏时间的挑战。」
    「杀人兇手……」嚅囁的低语,是为了扯起嗓子嘶吼。
    「什么?」
    「少装模作样了!奥斯小姐!」如同恶鬼嚎叫般,指责、咒骂、哭诉、嚎叫,全部混杂在一起直扑眼前的噁心魔鬼。「你还想欺骗我到什么时候!我全都弄明白了!是你!是你杀了我的父母!」
    「嘖……」
    「是你偽造了仲介人的身分,将我倒卖给洛伊德家族做女僕!将我葬送在那表面华丽,性情却残暴兇恶的地狱里!」
    「……」
    「是你——我所有的痛苦,所有被诬赖的回忆……全都是你!全都是你做的!」
    「……」
    「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人生!」
    「阿特娜,你听我说。」
    「事到如今,你还想辩解什么?」阿特娜将契约书抬到眼前,手指激动发力地捏出皱摺。「这上面写得仲介人姓名,正是你的假名——露帕欧?梅比斯!」
    瞳孔收缩。阿特娜终于从那波澜不惊的表情中,看见她眼神惊讶。彷彿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时间上留下证据,还被人抓个正着。
    「你在时间旅行里编造一个假名,好让你能在任何时间都能为非作歹!」
    她顶着一张生着雀斑的脸孔,那些脏点,全都凸显出她的丑恶。
    「你把时间的规则假託巴迪纳莉,好让你假借神灵的名义胡作非为!」
    鸦雀无声,所有得不到回应的指控,就会在这一刻自动成为事实。
    「你让我遵守时间旅行的规则,只是想要我无条件的遵从与信服你!让我成为你的共犯!」
    她不辩解,也不反驳。
    「你告诉我不要拘泥过去!只是为了隐瞒你所做的一切!隐瞒你对我犯下的所有不人道的骯脏事!」
    奥斯小姐只是站立在门边,用肉身,抵挡住所有刺耳言语的攻击。
    「我曾经是这么的尊敬你!」
    「……」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是,我是你口中说的人渣。」
    「你——你——」明明一切指责都是安抚自己的情绪,她却毫不留情地接收所有。那从来都板着看不清情绪的面容,在此刻更显得毫无悔意。「你倒是反驳啊!你解释啊!你好歹……好歹奋力地替自己辩解!好歹告诉我……这些事情都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
    「我没有什么好辩解的。」奥斯小姐的脸色惨白,散乱披肩的捲发,让她在通明的室内也恍若厉鬼。「因为你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
    「——人渣!混蛋!魔鬼!杀人兇手!」咒骂并不能平復情绪,猜忌衍生出可怕遐想,一但关係出现裂痕,它就会受着彼此的张力影响撕扯,越渐破碎。「就连那个在汤尼逊街埋伏着想要杀我的人!肯定也是你!」
    「我不会这么做,绝对。」
    「呵呵——你以为你说的话我还会相信吗?」
    本来无动于衷的脸庞,却在此刻皱起了眉头。阿特娜认得这个厌烦神情。
    「怎么?现在你想拿着手枪枪口指向我,好让我闭嘴吗?」
    「不、我没有。」
    「有、你有!」
    「阿特娜,你先冷静下来——」
    「你要我怎么冷静!冷静地面对一个让我变成孤儿的主谋?」
    「我向你承诺过!我绝对不会朝你开枪!」
    「才怪!」堆叠再彼此身上的声音,攀爬着对方的情绪尸体逐渐高涨起来。「你说得是『如果杀我的价值超过杀我的代价,你会毫不犹豫出手』!」
    「不是的!阿特娜!我一直在试图补偿你!」
    「补偿?你要拿什么补偿?你过往的人生吗?」
    「我很努力!努力不再让你受到伤害!」
    「可笑!你伤害我还不够深吗!」
    「所以——我才一直劝你,不要拘泥在过去里。你在这里,在现在,在这间古玩店里,可以去追寻你想要的未来!」
    「在现在、在这里。呵呵呵哈哈哈哈——」
    阿特娜有些癲狂的笑出声音,但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样的笑容会伴随着难过与眼泪,有什么样的笑容会感受不到喜悦?
    「你是说,要我释尽前仇地跟着一个杀我父母的仇人生活在一起?」
    「不!阿特娜,我——」
    「奥斯小姐。」言语里的冷澈寒光,是早已斩断情愫的乾净俐落。阿特娜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瞳孔里也能爆散出那样灼烈的吃人热火。「你和你的古玩店,都让人感到十分噁心!」
    强烈衝推,撞开奥斯小姐半掩着门的身躯,拔腿狂奔。
    「等等——阿特娜!」
    不再理会纷生多寡的言词,因为只要多听一句,都可以让的耳朵寄生坏虫。
    「阿特娜——你想去哪里!」
    跑过三层廊道,衝出大厅,阿特娜併跳两三步贴在大门口上,使劲推开。
    去哪里?
    去哪里都比待在这间破店还要舒适!
    「阿特娜!你待在外面会有危险!」
    才怪!
    我一生当中所有的危险,全都是你亲手造成的!
    凌晨的狂风嚎进室内,徒留下韶白衣影在漆黑的大厅里凌乱飘盪,如同鬼影。
    「——阿特娜!」
    「——娜!」
    「——」
    所有字句被吹乱在空气当中,就连简单的词汇,都被挖成碎片。她一路左衝,在泰格森街上狂奔。
    跑呀、跑的,一直跑到狂风盖过奥斯小姐的叫唤。
    又是那抹似曾相似的感觉。她被逐出唯一的依靠,流落街头,不知为何卖力的向前跑着,只因为稍有喘息,就会被身后的食人怪物给缠足追上。
    她依着自己这一个月来熟悉起的周遭地景,弯绕生僻曲巷,躲开任何可能会被人发现到的地方,走向陌生。
    只有将自己完全隔离开熟悉的场景,才能从回忆当中脱身。
    才能不去想着,那噁心到令人想吐的一切。
    阿特娜搀扶着水泥墙,大口喘气。不知道在这座城市内奔跑了多久,身体内的水分全匯集在胃中翻搅,无法自己地涌起呕吐慾望。
    「噁——」
    乾呕几声,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随便用衣领擦过嘴角,抬头看着眼前的路标牌号。
    迈尔斯顿街182号。
    她拐着痠疼的脚,顶着运动过后血液输送不来的漆黑视线,在自己不认识地这条街道缓慢走着。
    脚步渐停,驻足,然后蹲坐下来。
    凌晨的巷弄生涩无光,快要浑圆的月亮,辅着街灯,在转角处投下蔚白。
    算上用世界仪进行旅行的时间,她已经有整整一天没有进食。
    飢饿感胁持着她仅存的悲伤,愤怒早就吞吃掉她的体力。她好饿、又好累、就连升起想要责怪奥斯小姐的念头都显得吃力,更别提出声咒骂。
    孤寂就是这么一回事,在广大的世界里,感受着无止尽的寒冷。
    时间走了一圈,她又回到自己早该熟悉的街头。
    在遇见奥斯小姐以前,自己也是这样流浪地在街野生活。
    冷风依旧吹拂,那熟悉地冻凉,将她的手指末梢吹得发白。她搓搓掌心,把那些残存的体力搓成热量,窝在自己颈颊间。
    离开古玩店之后呢?
    该走往哪里?该去向何方?该过着怎样的生活?
    就好像酒醉过后发了一场疯。本来倾醉在幸福当中,唯有梦醒,才知道,那些短暂泡影变幻的美好,背后该付出怎样的代价。
    「代价……」
    头痛、噁心、记忆缺失。
    有时候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变了一个人。
    「变了一个人……」
    休养、待息、躲在安静的角落里疗癒自己,抚平伤痛。因为只有将曾经的伤痛抹平,才能思考着如何面对未来。
    「未来……」
    从脑干发起的口渴讯号,变本加厉地凸显口舌生涩。明明十分鐘前才喝过温水,却因为自己的记忆旅行,横跨过一整天的时间。
    「时间……」
    思绪厌烦,她将脑袋埋入膝窝,用指甲抓着自己的脸蛋。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不管想到何事、想到何物,字词言语中,总会有与奥斯小姐牵连的影子。
    她的鬼影就如同时间化身,常伴左右,如何驱赶都挥之不散。
    指甲抓入头皮,唯有疼痛能够断阻愤怒缠连,勾起一段又一段深晦不愉快的回忆。
    「啊啊啊啊!!!」
    眼神被浮掠的影子勾起,在街灯投下的雪白圣域内,阿特娜看着一抹乌黑从地板上蔓延侵蚀,看那形状,是斗篷阴影。
    !
    听到脚步声时已经太晚,阿特娜想要挣扎起身,早就跑累了的腿脚却不听使唤。
    她转向身后看去,恰好撞上从另外一边埋伏而来的人影。
    那些人身披着黑色斗篷,胸前印着奥斯家族的金色徽印。脸带面具,只露出闪着凉白牙齿的笑嘴,发出夜晚中得逞地两声「嘿嘿」。
    生死就在这么一瞬间。
    有谁人从背后架住她的身子,拿脏布堵住她的口舌,拿麻绳綑绑她的身型,最后像是打猎取胜般,那两人搬运着她,将她送到另外一位黑衣领导面前。
    是在汤尼逊街袭击她的那三人!
    凌晨三点四十七分。
    该寧静地街道,最终将会归于寧静。
    街上徊盪的行客,总会寻到回家的路。
    而等待游人回家的大门,却敞开整晚,从未闭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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