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在睡梦中回到本丸,头疼欲裂。
    一双手扶起我的头,让我靠在他的膝盖上,戴着手套的手掰开我的嘴,一碗甜甜的蜂蜜水就灌进了肚子里。
    我费力睁开红肿的双眼,看到了一双紫色的眼睛。
    “波本……你……”
    “哦?是叫波本吗?”药研藤四郎低沉的声音响起,“是他灌了你那么多酒吗?”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被药研藤四郎按回他的膝盖上。
    他脱掉手套,冰凉的手指抚过我的眼睛,把粘在眼睫毛上的脏东西清理掉。
    是从小把我带到大的药研呢……总是很认真地照顾我、帮我包扎伤口、安慰我的药研呢。
    我又想起了赤井秀一,悲从心中起,抱住了药研的腰。
    “怎么了?”他拍着我的背,像是哄小孩一样哄着我,一如从前每一次,“是在现世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吗?”
    “喜欢的人死掉了。”我低低向他倾诉。
    药研藤四郎长长叹了声气,把我更紧地搂进怀抱里。
    “人生五十年,与天地长久相较,如梦又似幻。一度得生,岂有长存不灭者?”
    药研藤四郎引用了织田信长的辞世句来安慰我。他是信长公的护身短刀,在本能寺与信长公一起葬身火海,直到公元二二零五年,才被召唤,本灵和时之政府签订契约,降下无数分灵,化为刀剑男士,与审神者一同战斗,维护正确的历史,不被心怀不轨之人篡改。
    “但是……药研有想过,改变历史,救下信长公吗……”
    药研藤四郎的脸变得严肃起来。
    “历史是不可以改变的。”他说,“这句话,你不是从小听到大,早已铭记在心吗?”
    “但是信长公尸骨无存,所以有人传言,其实他并没有死。如果偷偷把他带出来,藏到本丸里,直到他老死,或者把他送到未来,是不会影响历史的吧?”
    “花音,”药研藤四郎的声音沉了下去,他甚至不再叫我小大将,“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是这样做的审神者,无一例外,全都暗堕成历史修正主义者,被我们所铲除。究其原因,是他们以公谋私,利用职权,做了不正确的事。”
    我不说话了,药研藤四郎让我去洗漱,然后我就被叫到了大广间。
    大广间很大,但只有妈妈和我两个人。
    “跪下。”妈妈坐在首座,声音很严厉。
    我站着不动。
    妈妈看着我,见我没有任何反应,就笑了,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快成年了,胆子肥了?”她向我走近,“你知道你错在哪吗?”
    “我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我握紧拳头,硬着头皮,顶撞妈妈。
    妈妈用手指隔着半米点了点我的胸口,然后排山倒海的灵力就压了过来,我双膝一软,直接被压倒在地上,胸口发闷,冷汗直流,呼吸不上来。
    “有人死了,你想救他,是不是?”
    我咬着牙,不说话,调动灵力抵抗妈妈磅礴的灵压。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妈妈不仅是妈妈,还是统领一百个刀剑男士的审神者。
    “药研知道得并不清楚,那些试图救下死亡成谜的历史人物的审神者,明明没有违反那些一板一眼的规则,属于钻了条文外的漏洞,却还是无一不暗堕,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我努力理顺呼吸,让灵力顺着我的血液在身躯内一圈一圈地运转,试图减轻周身的不适。
    “虽然那些历史人物的死亡没有被目睹,尸体没有被发现,我们无法认知到他们是生是死。但事实发生,是生是死,总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在绝对正确、永远自洽的时间与空间面前,他们的命运早已注定。而钻了漏洞的审神者,主动改写他人的命运,就背负了一份因果。终有一天,这份因果会偿还,他们身上逐渐染上时间溯行军的黑气,暗堕成我们的敌人。”
    “那这份因果又是怎么偿还的呢?”汗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我不服气地问道。
    “或许是他们无法控制被自己救下的历史人物的行为,捅出了大娄子。或许是他们自己常在河边走,终于染湿了鞋袜,触犯了规则,毕竟谁能准确地知道,哪些人是真的死亡,哪些人是薛定谔的死亡?又或许是那位历史人物过于重要,沉重的因果被生生转嫁,在他穿越时空时将他卷入乱流,粉身碎骨。”
    “所以……你也不是确切知道……会发生什么。”
    妈妈吃了一惊,因为我顶着她的灵压,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定定地看着我:“是的,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敢玩弄伟大的时间和空间。所有既定的规则,都是用鲜血和泪水小心翼翼试探出来的。我只能告诉你,那些发生过的例子。”
    “就没有审神者的亲朋好友意外身亡,他穿越时空,拯救自己的亲朋好友吗?不说历史上的人物,就说身边的人!”
    “花音,”妈妈说,“有个审神者穿越时空,救了自己车祸身亡的妻子,最后暗堕成丑陋的溯行军,被妻子抛弃,被我们追杀。你想做这样的事吗?尸骨无存,死亡没有被目睹,哪有那么常见,正好发生在你的身边?就算有,你要冒这种风险吗?亲朋好友的人生,也是历史啊,虽然没有我们守护的历史那么久远,那么重要,因果那么深,但也是一份因果。”
    “但亲人的因果是互相分摊的。”我辩驳,“而且因果不可捉摸,你没办法说,救了人,就一定会出事。不然为什么时之政府成立这么多年,到现在,都没有堵上漏洞?毕竟你说了,所有的规则都是摸索出来的。”
    妈妈似乎被我气笑了:“好啊,你很行啊,你是有备而来。我说服不了你,也教训不了你,你想做什么,你就去做吧,你也快成年了,你要自己承担后果。”
    说着,她把压制我的灵力撤掉了,我的身体一下轻了不少,连呼吸都畅快了。
    妈妈转身离开了大广间,我犹豫了一会儿,追了上去。
    “妈妈!”我叫着她,拉住她的袖子,“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我不一定真的会去做。”
    她哼了一声:“你现在有这种想法,以后就会去做的。”
    “不一定!”我大声声明,“你不知道的!”
    妈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站直了身体,任她打量。
    然后她叹了声气:“唉,我把你生下来,你就是来折磨我的。”
    她松口了!我喜出望外,扑了上去,抱住她的腰:“我就知道妈妈对我最好了!”
    我的身上全是刚刚灵力对抗留下的汗水,妈妈装作嫌弃地把我推到一边。
    “一边去,”她说,“我还在生气呢。”
    这一次回来,我没有再去找阵平和研二,而是在本丸待着,三天两头去时之政府的图书馆,借阅各种卷宗和书籍。被妈妈说的因果勾起兴趣,我翻阅了无数案例,确定了一点:因果就是虚无缥缈的。暗堕的发生,除了那些明知规定还故意违反的,比如改变有证人目睹的死亡,改变有尸体留存的死亡,其他的,全是因为各种各样无可奈何的现实原因和凑巧的意外,被推着一步一步走到那个无可挽回的结局。因为是灵能者,因为和神明打交道,所以大家对此十分敬畏,认为这种一连串的巧合所导致的连锁反应,就是因果报应。
    这么想着,我说给妈妈听,被她狠狠打了一下头。
    距离成年生日还有一个月,狐之助送来文件,问我愿不愿意做审神者。我思考了三天,填了否。
    “也好,”妈妈知道我的选择时,正在喂鱼,她看着金鱼游来游去,鱼食落在水里,溅起水花,“你有那种可怕的念头,要是做审神者,我真担心下一次相见,就是在军事法庭上。”
    我嘿嘿一笑。
    “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她问我。
    我说现世的人十八岁后都会去读大学,我也想去读大学。
    “可以呀。”妈妈点头,“读大学,挺好的,我支持你。”
    去找阵平和研二,和他们一起读大学,我可以读历史。我盯着水塘里游来游去的鱼发呆,开始幻想以后的生活。
    “你要是想做什么,只要不违反明确的规定,就去做吧。”
    突然,妈妈的声音响起,我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她。
    时值黄昏,妈妈的脸笼罩在暮色中。
    “就算你长大了,本丸也永远是你的家。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永远是你的后盾。”
    一周后,我和歌仙兼定正在商量成人礼上穿什么和服,世界一闪,我又穿越了。
    这一次的落地点是东京街头,我从小巷里走出来,打量着周围。
    “花音?”一个声音响起,我转过头。
    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帅哥,头发卷卷的,带着墨镜,叼着香烟,穿着黑西装,白色的衬衫开了几个扣子,领带非常不规整地戴在脖子上。
    他摘下墨镜,我认了出来。
    “阵平!”我十分开心,冲他跑去,“天哪,你长大后变得好帅啊。”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打了一下我的脑袋。
    “哎哟,”我捂住头,“哪有人一见面就打人家的呀。”
    “谁叫你不告而别。”他叼着香烟,模糊不清地说着话,“九年都不出现一次。”
    “啊!已经九年了吗?”我吃了一惊,然后算了算他的年龄,分别时是十七岁,现在是……二十六岁?
    天啊,我们已经差了八岁了!
    松田阵平戴上墨镜,揽住我的肩膀:“走吧,你是不是又要待一个月?住我家里吧。”
    “好哦。”我双手背到身后,兴致高昂地走走跳跳,时不时侧头去看松田阵平。
    他注意到我的视线,挑眉看我:“怎么了?一直看着我。”
    “阵平太帅了!我好心动。”我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喜欢,“在时间沉淀中变得越来越有魅力了呢。阵平一定有很多女孩子追求吧。”
    松田阵平哼笑一声:“没有。”
    “怎么会?”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那我来追求阵平吧!”
    “你之前,不是说要做我的女朋友吗?”他转头,盯着我。
    “啊,你是说几个月前……十七岁那会儿吗?”我十分感动,“没想到九年过去了,你和研二还一直挂念着我,我以为你们已经有新欢了。”
    松田阵平沉默了,抓着我肩膀的手用了点力气。
    啊,所以,真的有新欢了吗?
    我偷偷觑着他的脸色,试探地开口:“其实,有了新的女朋友,也没有关系……”
    “花音,”他突然打断我,“没有新的女朋友,我们先回家吧。”
    哦,好吧。
    我跟着松田阵平回到他的家,脱掉鞋,乖巧地跪坐到榻榻米上。他问我饿了吗?我说我刚吃过,于是他在我的对面坐下。
    “研二死了。”他对我说。
    ……
    或许是我呆愣的表情太过明显,他又站了起来,从柜子里拿了一瓶酒和两个杯子。
    “喝点?”他问我,“威士忌,可以吗?”
    我僵硬地点了点头。
    因为是一居室,松田阵平从柜子里搬出被褥,铺在榻榻米上。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们俩隔了半个人的距离。
    松田阵平没有拉窗帘,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圆,我盯着月亮,睡不着觉。
    房间里一片安静,我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阵平。”我悄悄出声,“你睡了吗?”
    “没有。”他背对着我,声音响起。
    “那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他动了动,把被子掀开,示意我进来。我爬起来,然后钻进了他的被窝。
    他翻身,用被子包住我,手也伸了过来,把我圈在怀里。我蜷缩起身体,紧紧贴住他,把头靠在他的胸口。
    松田阵平的心脏啊,有力地跳动着,一下、一下、又一下。我听着听着,就想起了研二。他在临死前,心脏也是这样有力地跳动着吗?在那炸弹倒数的最后几秒时,他在想什么呢?他会害怕?会恐惧吗?
    泪水打湿了松田阵平胸口的衣服,他把我抱得更紧了一点。
    在这寂寞的夜里,我们无声地依偎在一起。
    十八岁生日在这样的背景下到来,松田阵平给我买了一个蛋糕,想要为我庆祝一下,但我拒绝了。
    于是他也不再坚持,只是看着我把蜡烛一根一根插上去,然后点燃,再一口气吹灭。
    “你还没有许愿呢。”他说。
    我冲他笑了笑:“不用许愿了。”
    松田阵平盯着我看,然后伸出手,拂过我的下眼睑。我的睫毛颤了颤,看到他的指腹沾上一点湿润。
    “花音,不要悲伤了,我会为他报仇的。”他的声音很温柔。
    我眨了眨眼,又有几滴泪珠滚落。
    于是他双手捧住我的脸,吻上了我的嘴唇。
    生日蛋糕掉在地上,我们抱在一起。他把我压在榻榻米上,不断亲吻我的嘴唇、亲吻我的眼睛、亲吻那些泪水和悲伤。他的手伸进我的衣服里,滚烫、火热,我全身都在战栗。
    “花音……”他不断叫着我的名字,“花音、花音、花音……”
    一夜疯狂。
    早上,我比松田阵平先醒来。他还在沉睡,赤裸着身体,躺在被窝里,背上全是我抓出来的痕迹。
    太阳升了起来,我十八岁了。
    松田阵平身体动了动,似乎被阳光晃到了眼睛,他抓住我的手,眉头皱了起来,嘴里嘟哝着什么,我听不清。
    我抚摸着他的身体,摸过他胳膊上健美的肌肉,摸过他英俊的侧脸,抚平他皱起的眉峰。
    “没关系的,阵平,不用担心。”我凑近他的脸,轻轻对他说,“我成年了。我会把研二救回来的,我向你保证。”
    他仍闭着眼,眉头不再皱起后,神色变得十分安详。
    我在他眉心上轻轻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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