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雪画所的入门画童们竟这等刻苦吗?!那我就不懂了,松雪家精心培养出的绘师,我家大人到底是凭什么看不上人家,死活非要您教呢?大人她画得也没多好啊。”
    走在纪州藩邸的长廊上,融野与前来相送的加纳久通说话。
    同为主君侧近,就融野所接触的,美浓守和加纳此人是大不一样的,再加上世子心腹间部诠房大人就更有得比了。
    美浓守为人谨直谦逊,品格高洁,文武茶花莫不晓畅,是融野敬爱又向往的高位者与亲切的长辈。
    加纳久通此人则与自己俸禄地位相当,说起话来双方皆不拘束。不知是否因此,又或加纳原就这性子,融野屡屡能从她那听见些犯上的虎狼之辞。
    那么将军世子的心腹间部诠房又如何呢?融野与她接触不多,每每觌面她总笑吟吟的,明卿说她是八窍玲珑美人心,较那比干还多一窍,融野诚以为然。
    “今日见大人面有疲累,想大人政务繁忙,绘事或许先放放的好。”
    “其实大人也逐渐习惯政务了,只近日因婚约一事才寝食不安。”
    “寝食不安?”融野重复了最难无视的部分。
    “是。”
    “伏见宫家的女儿……”
    “大人竟同您说了?”
    这秘密怎可宣之于口,融野为自己的大意而道歉。再看加纳久通,她话说得尽显诧异,融野倒瞧不出她脸上有几分讶色。
    “此事得以顺利解决,大人想必会好起来的。”
    “那也,不好说呢。”
    听不大懂此人的言外之意,融野摇摇头,正欲接过她奉来的短刀,却听曲廊深处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加纳大人——!”
    纪州人都这般风风火火么,融野看不大懂。美浓守曾训诫过柳泽家的家臣说“家中诸人务必谨言慎行,观家臣举止便可知其主君之涵养”,那纪州的主君纪州的家臣又是……
    “御前大人腹痛不止,还请您移步寝殿!”来人亮声报道。
    “可要紧吗?!”
    看了眼先于加纳大人出声的松雪法眼,武女子躬身禀答:“藩医正赶来,目下未知病因。”
    闻之,融野当即拔腿转身。
    “您很关心大人的安危吗?”
    “怜老悯幼,体恤病患,常怀仁心,慈爱万物,此乃将军大人的教诲。”
    也没人问她这么多呀。久通撇嘴暗笑。
    “饭不好好吃,觉不好好睡,光吃些腌梅子,您不痛谁痛呢。”给主君吹凉清粥,久通怪罪道。
    “不是实在没胃口么。”
    捧过粥碗舀了一勺,食不甘味,吉宗抿了半口又放下。
    “她走了吗?”
    “走了。”
    “那外头那人是谁。”
    “是您头晕眼花——”
    你看那憔悴委屈相,久通不忍再逗,把气叹了才说:“要不我去喊她进来?”
    “不用,你告诉她我没事就行。”
    “就没了?”
    对望,吉宗转而看向映于纸门上的女子身影。她知那是谁,那人也知她知那是谁。
    不在乎,岂会坐守外头等个平安消息。可若真在乎,又缘何不进来亲眼看看。
    嚼蜡般地吃着本无须咀嚼的粥,半晌后吉宗方道:“你再和她说,我学得挺好的了,往后先不用来了。”
    “真心话?”
    “你怎么这么烦人!”
    “呀……”佯作惊恐貌,久通毕恭毕敬地向主君道歉。
    起身行至寝殿外,久通给纸门留了条缝,但守在屋外的女子似乎并不打算朝里瞥哪怕一眼。
    也难怪她每回来每回走,主君都是开心又伤心,跟有病似的。这回喜欢的跟从前那些个全非一类嘛,对主君的情意居然铁了心地不理不睬。
    可你要说她当真是个冷面寒心的女子么,就久通所看,倒也不是。
    曾几何时,久通于青山别邸接待过她,深知她对自家主君绝非只有床榻间的欢情。
    “大人可要紧?”
    那眉眼间攒满的忧,怎看都不像是能装出来的,且也与她说的怜老悯幼、体恤病患云云的不是一回事。
    “虽不关乎性命,却也着实让大人吃了苦头,得调养个把月才能走路。”
    “是么……”
    “大人刚歇息,在下送您出邸吧。”
    年轻绘师的魂魄还未归位,对主君的情意亦坦荡地溢于言表。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都到这地步了究竟是为了什么执着至此呢?
    “医师嘱咐大人有段时间不能骑射,在下怕大人憋坏了,所以可否请您叁日后再来?”
    “大人休养要紧,绘事就……”
    “没事的。”
    递去一个抚面暖风般的微笑,久通道:“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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