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蔷以为,大白小白是会在一起的。
    嗯,虽然这些年他们也是一直在一起,但,不是她认为的那种在一起。是她和阿景这样,互相喜欢,毕了业就谈恋爱,长大了就结婚、生子的这种在一起。
    不过,白路和小白好像从来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他们日复一日的经营着海景民宿,从来没有分开过,就像当年一样,但这正是不合理的地方——没人能一直保持一段关系一辈子不变。
    小白那边,小蔷不敢多说什么,但这些年她偷偷问过白路几次。
    “哥,你难道不喜欢小白吗?”
    第一次,是小蔷和阿景刚刚在一起之后。
    他们一起长大,暧暧昧昧这么多年,真正开始谈恋爱,还是小蔷大三那年被男同学追求,才被阿景非常正式的表了白。表白之后,两个人别扭了两天,当然是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
    所以看着白路和小白,这两人的相处模式还是和之前一样,好几年都没什么进展,小蔷才偷偷拉着白路拷问。
    “瞎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不喜欢她。”
    白路啼笑皆非的敲了敲小蔷的头,打算出门招呼客人,却又被小蔷拉住不放。
    “什么呀,我说的不是这样,就是……你对她的喜欢难道和对我的一样吗?哎呀哎呀,就是……你对她的喜欢,是我对阿景的喜欢吗?”
    在小蔷的认知里,白路一直是一个温暖有力量的人。
    在她还那么小的时候,白路哥哥有如一座大山,拉着阿景挡在她身前,帮她抵挡了那些来自原生家庭射来的一箭又一箭。
    但是,在她问完之后,白路自然而然的笑了笑。
    小蔷觉得,那是白路这二十多年里,她从未见过的温柔样子。
    “喜欢,我很喜欢。”
    小蔷惊喜道:“我觉得小白也是喜欢你的,那你们俩抓紧啊,赶紧捅破窗户纸,我们四个就是两对了!”
    白路依旧敲了敲小蔷的脑袋,这次没被她拉着,推门出去为客人录入信息。
    “不用为我们操心,一切顺其自然!”
    第二次,是小蔷工作的第二年。
    她大学学的设计,在市区一家广告公司任职,平时工作很忙,只有周末才有时间回海景民宿。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是白路的生日,虽然是周二,大家也凑在海景民宿吃吃喝喝。
    酒过三巡,阿景去给炉子添火,小白喝的多了点,靠在躺椅上睡着了。
    小蔷抬头的时候,正看到白路走过去,将毯子轻轻地盖在小白身上,看着他温柔的眼神,小蔷恍然间好像回到了几年前,嘴里的话鬼使神差的就说出口。
    “你和小白还不在一起吗?”
    时过境迁,她也成熟了许多,知道很多事情不是一拍脑门就能决定,两个人也不是只要有感情有缘分就能够在一起。
    可她还是不理解。
    “哥,我真的不懂,你和小白都是这么好的人,对彼此也都有感情,可是为什么蹉跎这么多年,就是不在一起呢?”
    白路走到小蔷身边坐下,轻声回道:“我不认为这是蹉跎,我们每天都过的很开心啊,我最爱的人都在身边,这已经非常幸福了不是吗?”
    “可是……”
    “小蔷”,白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你喜欢一朵花,看见她开着,正好正好,就开在你的窗边,这已经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了。如果你贪心了,只想要这朵花开在你自己家里,把她摘下来,抱回家重新种植,如果她开的没有原来那样好呢?如果她开的没有以前开心呢?”
    “可是,她也未必会不开心啊?”
    “所以”,白路轻轻地叹了口气,“不能赌啊,我要这朵花开开心心的开着,我不想冒险,也根本没必要冒险,因为对我来说,她开心,已经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当时的小蔷似懂非懂,可那之后很多很多年,小蔷再也没有问过白路类似的话,直到那一天。
    自那一天起,除了白路和小白,已经没有人会叫她小蔷了。
    她在二十六岁那年和阿景结婚,三十岁生下了别垚,在她三十四岁的时候,阿景查出患有亨廷顿舞蹈症——一种罕见的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病。
    在确诊之后,大家觉得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曾经,阿景的爸爸好像就是残疾加上痴呆,然后就那样死了,阿景才变成了孤儿。只是,这街上苦命的疯子太多,大家从来都没有深想。
    在病房外,阿景拿着诊断单抱着她痛哭不已,曾经任性又娇气小蔷反而没有哭,只是摸着阿景的头发告诉他:“没关系,不用怕,我会一直陪着你,一直一直陪着你。”
    那些年,多亏了白路和小白,哦,还有小白的财产。
    医院是一座巨大的吞金兽,罕见病更是吞金兽的开胃菜,让她俩这些年的存款在短短一个月就见了底。不幸中的万幸,在小白从前那位“前夫”的主动提议后,阿景一直都吃着最好的药,受着最好的治疗。
    她最初很过意不去,试图通过疯狂打工来还钱。但,还是白路制止了她,主要是给她看了小白这些年的“生活费”余额,那真是一段长到她不太会认为这是钱的数字。不过总之,小蔷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一松,她就病了。只是发烧而已,应该是累的。
    醒来的时候,小白红着眼眶坐在她的床前,握着她的手哭哭啼啼。
    “你不要吓我,你要好起来呀,哪怕不为了我们,不为了垚垚,也要为了阿景。阿景最在乎的人就是你了,亨廷顿舞蹈症又不是急病,就算有不好的消息,也要15甚至是20年之后呢,你不能现在就倒下呀!”
    “小白姐姐”,小蔷很久没有这样叫她了,“我知道的,我只是……有点害怕。”
    小蔷突然就绷不住了,阿景发病以来都没有脆弱过的她扑进了小白的怀里,狠狠地痛哭一场。醒来,又是那个任性娇气又厉害的小蔷!
    因为有足够的金钱,足够的时间,阿景的病情控制的一直都很好。
    他们搬离了婚后在市区的房子,给垚垚转学到淮南渡,搬到了海景民宿。白路和小白不再张罗海景民宿的生意,偶尔有几个游客找上门也不会拒绝,空出来的时间都用来照顾阿景。
    小蔷前几年跳槽去了另一家公司,薪资涨了不少,每天下班开车回海景民宿,和大家一起吃晚饭,看小白给垚垚辅导作业,自己推着阿景去海边散步。
    可能是因为白路和小白每天都要硬拉着阿景做锻炼的原因,阿景的病症比其他人轻很多,分别的时刻也比预计时间来得晚。
    那是阿景确诊的第二十二年。
    最近两年里,阿景的病恶化的很快。
    这些年最开始,他只是会突然装鬼脸、点头,或是手指不自觉的跳动,后来他越发控制不住身体,大小便失禁是常态,最重要的是经常莫名其妙的抽搐,还会出现吞咽困难和发声障碍。饶是如此,这些年,他在三人的照顾下过的很好。
    有了对比,越发显得一直瘫痪在床的最近两年实在是没什么生活质量可言。
    对于病人来说,死亡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但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并不是这样。
    小蔷开始失眠,她整晚整晚睡不着觉,生怕醒来之后,身边躺着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可是,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时,却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阿景是在一个清晨突然死去的,他最后一年已经不太认得人了,别说小白,连自己儿子都不认得,只是偶尔的偶尔,他依然能认出白路和小蔷。
    虽然不认得人,但阿景还是很黏小蔷,每晚,都会紧紧牵着小蔷的手入睡。
    那天早晨,小蔷还在睡梦中,只觉得手被人紧紧握了两下,等她惊醒睁开眼睛时,那股力道就卸了。
    “阿景”,在确认了他的死亡后,小蔷在他的眼皮上亲了亲,“谢谢你,和我道别。”
    小蔷操办起了阿景的丧事,把他葬在了淮山,一个能够看见海的位置。
    小白和垚垚去送遗照了,只剩小蔷和白路站在阿景的墓碑前。
    “哥,你和小白真的不在一起吗?”
    非常不合时宜的,小蔷忽然想到当年问白路的问题,第三次问出口。
    白路明白她的意思,在经历过与爱人的死别后,人生无常,她怕自己与小白会留下遗憾。
    “你说想让花开心的开着,可是,就算你不去摘,花也是会谢的。”
    白路拍了拍小蔷的肩膀,道:“没关系的。”
    “每个人都知道,花本来就是要谢的,那就是花的命运,惜花人做的,就是不去扰乱她本来的命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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