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习惯在极安静的环境下睡觉,有的人则需要一点点噪音作伴。江川不能被归纳为这两种人之一,他属于任何情况下都能睡着的人。昨晚他破天荒地睡得不安稳,今天天还没亮就醒来了。他试着闭眼继续睡,但心闷的感觉把他赶下了床。
    太阳的脸埋在地平线下,馀光照出天空一片白肚皮。江川站在天台上能隐隐约约看见周围的环境。那两盆生菜长得比掌心要大一些,盆里的位置开始变得拥挤。他找来另一个长条盆,倒进泥土,把部分生菜移种到新盆里再浇点水。做完这些的时候太阳准备露脸,他失神的看了几秒,忽然逃亡一样逃离天台。
    下了楼梯江川听见厨房里有声响,是陈谦和在里面打转。他没问对方怎么起这么早,反倒是陈谦和有些窘涩地说:「睡不着,想找点事情做做。」
    陈谦和在厨柜里取出一大袋黄豆,倒进一个盆子里放水泡着。
    「做豆浆?」江川问。昨天才喝过。
    「做豆腐。」陈谦和说。
    「早餐吃吗?」
    「来不及,中午应该可以。」
    饭桌上有新的档案,两人随便吃了点早餐便开始工作。这次的住客看起来像是一对老夫妻。
    杨二,男,退休。
    双人入住,房号101,入住6晚。
    没有注意事项和重要事项。
    林思缘,女,退休。
    双人入住,房号101,入住6晚。
    没有注意事项和重要事项。
    这是第一次遇上没有注意事项和重要事项的住客。根据「退休」可以推断住客都有点年纪。
    楼下陈谦和的房间变成了两位老人的房间。霍格沃茨?梨舍对老人是十分友好的,房里有不少老人设施,例如厕所里在马桶位置和淋浴间都有扶手,便于老人坐下起来和站立洗澡时借力。床头位置和厕所里都有两隻小鸡模样的软胶玩具。陈谦和纳闷怎么会有玩具时,江川伸手轻轻一拍小鸡的头,小鸡从内里亮起柔和的黄光,原来是便携式小夜灯,方便老人夜里起来照着路走动。床对面的小桌子上有一个水壼,应该是为了老人在房里有水喝,不用特地跑到厨房去倒水那么麻烦。要加水陈谦和和江川也可以帮忙。
    陈谦和喃喃了一句:「这次应该稳扎稳打不会散了吧?」
    黄豆泡到中午已经胀大而且软了许多。陈谦和把豆子捞起来加水放搅拌机里打成浆。网上有许多大同小异的做豆腐的教程,陈谦和看了几个,然后挑出每个教程中的优点集合成一个他自己的食谱。豆子打一次浆后滤出豆渣,用豆渣加水再打浆取汁,把豆渣反覆搅拌打浆至顏色变得十分浅。
    陈谦和期间忘了盖搅拌机的盖子,豆渣和水旋转起来时少许豆浆飞溅到他身上,他赶紧停下机器把盖子盖好再啟动。江川用厨房纸巾给陈谦和印乾衣服,又擦乾净琉璃台。
    豆浆打好了用锅子煮。陈谦和趁豆浆沸腾之前用水兑开一点白醋。等豆浆烧开后把火调小,再倒入一些冷水防止豆浆溢出。豆浆会有一些浮沫,得用大勺把浮沫捞走。这时可以点豆腐了,把醋分次一勺一勺加入和搅拌。醋和豆浆里的蛋白质起作用,很快就產出一些细小的豆花。豆浆仍是乳白色,陈谦和继续加醋,直到豆浆变得透明豆花挤满一锅才关火。
    江川在一旁洗水果跟蔬菜,水果切丁蔬菜切丝,放在一个大碗里。之后在另一边的炉子上用清水煮虾子,煮好后剥壳放到蔬果堆里。他用醋、盐、柠檬和黑胡椒做了酱汁淋到食材上。
    陈谦和在洗碗槽里放了一个压豆腐的盒子,铺上一层布,再在锅里滤出细碎的豆花放进盒子里,裹好布,用一个有重量的玻璃瓶压在豆花上面,挤出里面的水份让豆腐变结实。
    等他忙完抬头看时鐘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啊,这么晚了,怎么办?我还没做午饭?」
    江川端出一大碗色彩繽纷的沙拉,陈谦和眼前一亮。两人似乎没甚么胃口,吃得很慢。幸好沙拉清淡又酸甜可口,否则两人可能就省下一顿午饭了。
    陈谦和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草莓来吃,闷闷不乐地自责起来:「还以为很快就做好豆腐,结果连午饭都忘了做……时间没算好……」
    「计划总是会有出状况的时候,这不是甚么大事,别放心上。」
    江川说了安慰的话但陈谦和没有舒展开皱起的五官,嘴巴嚼着嚼着停下来忘了吞。江川把自己的草莓挑到陈谦和的碗里。
    「你忘了做午饭,我帮你做。你吃不完东西怕浪费,我帮你吃。你不会修电器,我帮你修。」
    陈谦和看向江川。后者缓缓道:「不要害怕,不要担心。」
    陈谦和低头在碗里戳来戳去,只露出头顶给江川。江川摸不下手也低下了头。忽然一隻隻虾子跳进江川的碗里,他抬头去看陈谦和,那人还是垂着头,但手上的叉子不停歇地挑出虾子放进他的碗里。
    豆腐成形不用花很长时间,陈谦和把稍微凉下来的豆腐放进冰箱里保鲜。江川从天台捧下来大盘子,在客厅里抓耳挠腮好一阵后,转身到杂物室里找出一块比盘子大的木板和几个轮子。他敲敲打打了十几分鐘做出一个滑板车,盘子放在上面刚刚好。他又做了个纸牌,上面写着「请带我到岛上可以烧陶瓷的地方」。
    狗现在看到纸皮类的东西已经万分有自觉地低下头,让纸皮套到脖子上。江川把连着滑板的绳子放到狗的嘴巴里,拍拍狗屁股示意出发。
    狗的头上不再有小鸟。牠拉着滑板车慢慢地走着,遇见有坑或是有障碍物的地方就绕道而行,走一段路会停下来看看身后的盘子,没问题再前行。
    狗不需要人带领,自己走到一家陶瓷店前蹲坐好。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讶异狗与大盘子的出现,她抬起树枝一样的手臂把狗招进店里。妇人虽年老但行动仍然稳健,她弯腰取下狗身上的牌子,牌子背面写了江川烧盘子的请求,又让好心人士写下需要的费用他改天付上。老妇人从摆着各式各样瓷器的架子上取了一个小碗,给狗倒了点水。滑板车上的大盘子被老妇人捧起来放到眼前,像鉴定宝物一样端详了许久。而后她在牌子上写了几个字,掛回狗脖子上。老妇人把盘子捧进了店后方,她出来时狗已经不见了,碗里的水也一滴不剩。
    盘子的製作者把狗送出门后就坐在沙发上边吃雪糕边看电视,吃完了空杯放在茶几上没扔。
    原本在一旁发呆的陈谦和用手肘碰了碰江川:「扔垃圾。」
    江川点头表示听到了。十分鐘后,杯子还在茶几上。江川的眼睛简直黏在了电视上,眨也不眨。十几分鐘前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此时荡然无存。陈谦和挑起一边眉毛,用力拍了一下江川的大腿。
    「扔,垃,圾。」
    江川这回动了,但眼睛还是离不开电视,一步十回头地拿着杯子往厨房垃圾桶走。
    早上钱奄喝完解酒汤就跟唐垣出门了。晚饭前唐垣给陈谦和打电话,兴致高昂地说:「我跟钱奄买了很多小菜,你不用做饭啦!」
    陈谦和想试试今天早上做的豆腐,他等钱奄和唐垣回来后做了浇汁淋到冰冻的豆腐上。浇汁是热的豆腐是冰凉的,吃进嘴里冰热两种口感混合在一起,再喝一口酒,没有人能忍得住不张大嘴巴叹气。唐垣买回来的小菜真的很多,有炸的有滷的有蒸的有烤的,差不多把东西南北各式烹飪方法的小菜都搜刮回来了。
    「你是一天内把全国走了一遍吗?」陈谦和吃着滷鸭翅问。
    唐垣眼睛斜斜地看着他:「美食博览会,有听说过吗?」
    陈谦和吃得满嘴油光:「我又去不了。」
    饭桌上基本是陈谦和和唐垣你挠我一下,我挠你一下地聊着,气氛融洽。江川忍不住多喝了几杯酒,脸上像抹了胭脂。他再要喝的时候被陈谦和拦住。
    「你醉了。」陈谦和说。
    「哦,我醉了。」
    江川的眼睛波光粼粼又朦胧,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真的有醉意了,眨得又慢又媚。他慢动作放倒身子埋到桌子底下,躺到陈谦和的腿上。弹指间,他的眼神清澈明亮。
    「这么无趣吗。」唐垣一副看戏的模样。
    「总比咬人好啊。」陈谦和对钱奄说:「你第一天喝醉太可怕了。」
    钱奄愕然,「我咬你了?」
    陈谦和谈「咬」色变道:「当时还以为要被你咬下一块肉。」
    钱奄握住陈谦和的手查看伤口,牙印子已经没有了但还有淡淡的瘀青。倏然一隻手从桌子底下伸出来,拉下陈谦和那隻正在被查看的手藏到桌子底下。陈谦和感觉到自己的手在被一下一下地捏着玩。
    钱奄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恰巧响起,他的眼睛染上柔色。
    「字帖又练完了?明天回去给你买吧。」
    他的通话都直奔主题,结束得也乾脆。一句话能说完的事情不会说两句。
    陈谦和等他掛断电话后问:「你孩子多大了?」
    钱奄懵了,「我没有孩子。」
    「啊?那刚刚谁给你打电话?」
    「我男朋友。」钱奄皱起眉头眼珠子来回移动,忽而抬起眉毛说:「他最近在练字。」
    唐垣在一旁笑得肩膀不停抖动,不说话,即使这样陈谦和仍然感觉到自己被取笑了。
    「你是有多想组织家庭啊。」唐垣最终还是开了口。
    「不是我想,只是惯性思维嘛,不是常说成家立业吗?有了基本配套生活就比较安稳吧。」
    陈谦和刚说完,被藏到桌子底下的手没有人捏着玩了。钱奄闷头喝了几杯酒,眼神开始迷糊,话也多了起来。
    「安稳都是假象,结了婚不一定不离婚,有了孩子他不一定听话也不一定给你养老,哪一条路都不是必然会安稳的,噢有了家庭还不一定有钱,哪里担心得了这么多?」
    唐垣在一旁拍手附和:「快,快点醒他这榆木脑袋。」
    钱奄打了个酒嗝,用手托着因酒精而泛红的脸颊说:「你父母没问过你意愿就把你生下来了,谁都一样自私。『孝顺』那些光好看不实用的东西装装样子就行了。他们要是想打断你的腿你就跑快一点甩掉他们,自己赚钱过自己的生活。」
    钱奄真的句句都离不开钱,他不应该叫「钱奄」,应该叫「钱眼」。
    梨树受不了钱奄这个俗人,抖了抖身上那些放缓生长的嫩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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