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见深不知砸了多久,拳头冒血,喉咙干涩沙哑,可大门仍坚固屹立,没有丝毫破损。门镜居高临下地看他,仿佛嘲笑他的无能狂怒。
    “骟他爹的!”程见深不服气,换套话术继续咒骂,“梁景川我知道你在家!卑鄙无耻的贱吊子!不就是忌恨我和她走得近吗!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多大岁数了?哪来的脸去勾引她!贱不贱啊!要不是在脸上动刀,你那张皮都垂到地上了!你的几把还活着吗?是不是像暗沟里的蛆一样,只能苟延残喘地蠕动?可能还没有蛆大吧!吃一百瓶一千瓶药都拯救不了……”
    突然,门开了,露出缝隙。
    程见深正要冲进去,保姆为难地挡住他:“现在梁先生很生气,小少爷你还是先在外面找个地方过夜吧,等梁先生气消……”
    “凭什么?这是我家!”
    见他不听,还要气冲冲地往里闯,保姆急得说出实情:“梁先生有交代,不允许你进门!除非你听他的话,出国留学,不然他……”
    程见深变得异常冷静,“他还说什么了?”
    保姆硬着头皮地回答:“如果……如果你不听话,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程见深心一沉,父子俩注定分崩离析,这在梁景川停掉他生活费时,他就确定了,只是想不到梁景川比他想象的还要心狠无情。
    他一时间感到恍惚,眼前的“家”变得格外陌生,鼻尖酸涩。
    “不认就不认,谁稀罕?”
    他摔门离开。
    “嘭”的巨响传来,视频里的围墙轰然倒塌。
    一位年轻员工从大厂辞职,回村开店当自媒体博主,不过店还没开成,就遇到了征地拆迁。征收方向他们承诺“拆一补一”,可补给他们的不是市区的房子,而是烂尾楼。他们不同意拆迁,征收方又说他们的房子没有手续证件,都是违章建筑,并用暴力威胁他们同意拆迁。
    视频里播放的正是当时强拆房屋的过程,村民被征收方派来的打手围攻殴打,惨不忍睹,最后一死七伤,还上了热搜。不过,征收方请来了梁景川。
    具体怎么解决的,赵津月不清楚,她只知道征收方赔了点钱,那位回村开店的受害者发了条澄清视频,证明无人受伤,也没有强行征拆,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那位受害者已经成为百万粉丝的大网红,还和梁景川有过合作,以搞笑段子的方式科普法律知识,流量很高。
    屏幕里的视频没有流出去,是她从梁景川那里偷来的。
    每每梁景川被她打得神志不清时,她都会翻他的手机,梁景川虽然谨慎,会删除清空很多东西,但和她在一起时收到的消息,他没时间删。
    当时,对方只发来这段视频,现在想想,这个人的身份显而易见。
    赵津月把这段视频以及这起案子的相关信息都保存在一个文件夹里,操作十分熟练。她退出来,满屏几乎都是整合好的文件夹,对应的是他经手的大部分案子。
    她点开最后一个文件夹,里面只有她收集的信息,没有证据。
    受害者的母亲举遗像、拉横幅跪在法院前要求翻案,可几分钟不到,就被警察以扰乱社会治安为由带走了。
    灿烂开朗的笑容永远封存在黑白照片里,那是被富家子弟霸凌的男学生的脸。
    赵津月点开受害者母亲为控诉施暴者而专门建立的微博账号,热度不如从前,评论很少,有一大半是骂她的。
    「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直播带货了?」
    「别装可怜了,你儿子才是真变态!」
    「少爷太可怜了,沾上屎了,甩都甩不掉,心疼!」
    文明用语不多,大都是污言秽语,粗鄙咒骂,看了让人胸闷心堵。
    赵津月叹了声,拔下u盘,桌上还有两个u盘。
    这是至关重要的证据,牵扯无数人的利益,一旦公布,必定掀起一场惊涛骇浪。不过正是因为重要,所以更难传播,极有可能使她陷入险境之中。
    思考之际,电话铃声响起,是程见深打来的。她接起来听,对面只有哭声。
    24小时便利店灯光通明,为漆黑冰冷的雨夜带来一束温暖。
    程见深坐在凳子上发呆,眼眶红肿,他不应该哭的,可电话通了的那一瞬间,还是忍不住地哭出来了,即使被全世界抛弃,他还有他的主人。
    赵津月递给他一杯热巧克力,温暖的水汽再次模糊他的视线。
    她说:“生活还要继续,可以先去你朋友那里借住。不过这不是长远之计,还是要想办法找个房子住。”
    程见深怔了怔,他什么都没说,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了,就像明明天气预报没有雨,可她却未卜先知地带了两把伞,安全感十足。
    “我没想到他那么狠。”程见深忍不住地抱怨:“他好像变了个人,真没想到他的妒忌心那么强……”
    “不止是妒忌。”赵津月打断他的话,平静反问:“你知道你爸手里沾了多少人的血吗?”
    程见深呆住了,满目诧异。他很少过问梁景川的工作,只知道他很忙碌。
    他不禁苦笑:“我跟他朝夕相处十几年,都不如你了解他。”
    赵津月喝了口手中的咖啡,“因为他看着像个好人,你也没有戒备。”
    外表斯文,温厚儒雅,在公众视野里还是一位伸张正义的律师,很难往恶的方向去想。况且养育他的这十几年,他一直待他不薄,如果没有赵津月的出现,他怎么也不相信自己敬仰崇拜的父亲会是一个冷血恶魔。
    程见深感到后怕,“他……会对我下手吗?”
    他曾以为自己也是上流社会的一员,是养尊处优的富家阔少,可现在看来,都是假的。他从未富有过,一切都是梁景川施舍给他的,梁景川能让他上天堂,也能让他下地狱。
    赵津月喝完咖啡,拿出几张现金放到他面前。
    “除了我,谁都不能欺负你。”
    轻淡的语气很坚决,程见深心跳加快。
    “你去哪里?”
    “回家,做题。”
    她不止要为物理竞赛做准备,还要攻克一道至关重要的难题。
    程见深不免担忧,梁景川不会放过她的。
    “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赵津月轻笑了下,打开手机照明,撑伞离开。那道光亮在黑夜里独行,雨浇不灭,风吹不散,更不惧鬼蜮邪祟。
    天晴了,只是气温还很低,空气仍透着阴潮的凉意。
    “回去吧,别再闹了,再有下次就不是拘留几日这么简单了。”
    警察把一位憔悴颓唐的大婶送出拘留所,她是被霸凌致死的男学生的母亲。
    宋慧莲抱着遗像,浑浑噩噩地行走,手中的文件袋摇摇欲坠,里面是她收集的证物,都是无效的。
    即使有效,也会被判定为无效,就像自己的儿子才是受害者,现在却被冤枉成变态的施暴者。
    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阳光很晴朗,可她被大树的阴影遮挡得严实,看不到光芒。她没有意识地撞到个人,文件袋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对方好心地帮她捡起来。
    她木然道谢:“谢谢……”
    赵津月轻声问:“想为你儿子讨回公道吗?”
    宋慧莲眸光一动,怎么可能不想?不过她已经疲惫不堪,没有力气去说了。
    赵津月默默地帮她收拾好证物,从背包里拿出水和面包,“坐下来歇歇,吃点东西。”
    宋慧莲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喉咙因长时间嘶喊,肿痛难受,连感谢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木呆呆的一具躯体被赵津月搀扶到旁边的台阶上歇息。
    赵津月拧开矿泉水瓶盖,递给她。
    宋慧莲麻木地接过来,当水洇润嘴唇,滑过喉咙时,她的手变得颤抖,水撒了一地。她泪如泉涌,怎么也控制不住,再度崩溃。
    “我、我找到一家店的监控,可以证明我儿子死前是和那几个畜牲在一起的!监控看得很清楚,我儿子帮他们买烟,那几个畜牲在外面等着,然后……然后……”
    嘶哑的声音语无伦次,宋慧莲抱紧怀里的遗像悲恸欲绝。
    赵津月拿出纸巾擦拭她的泪水,无奈地问:“你的证据有用吗?”
    宋慧莲绝望了,失声痛哭。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赵津月轻抚她的背,安慰说:“有办法。”
    宋慧莲心灰意冷,“还能有什么办法?”
    赵津月郑重地吐出两个字:“造势。”
    宋慧莲怔怔地抬头倾听。
    “他最擅长的一个手段就是用舆论造势,不如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见她沉着冷静地出谋划策,宋慧莲不由得心生信任,憔悴发木的眼眸有了光。
    赵津月继续说:“你儿子的死,热度已经过去了,你需要制造一个新的热点挑起群众情绪,尤其是愤怒的情绪。”
    宋慧莲想不出来,无力感再度涌上心头。
    “一个人的力量有限,这个能帮到你。”赵津月递过去一个u盘,神色凝肃,“集结更多的受害者,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宋慧莲愣住了,心脏咚咚乱跳,仿佛溺水无望的人看到救命稻草出现在眼前,不确定是真实的,还是濒临死亡的幻想。
    “你到底是谁?”
    她笑了,“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逆风翻盘,绝地反击?”
    宋慧莲毫不犹豫地抓过u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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