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2章 前夜
    倒不必生火,裴液把抱回来的瓦罐放在桌子上,解开层层布,将手往上一贴,丰沛的真气很快令骨汤重新沸腾起来,浓郁的香气飘飞出来。
    许绰倚在旁边烛火旁的椅上翻着书,这时合册抬起头来:“拿去外面吃吧,弄得书楼里都是牛汤味儿。”
    “没事儿,过后我拿真气一扫就好了。”
    许绰点点头。
    “你不是怕冷吗,怎么一点儿不避着。”裴液瞧她一眼。
    “是啊,但没办法,我偏偏喜欢凉的。”许绰把书放回桌角,倚在椅上看着少年盛汤,“雨、雪、风、水,我都喜欢接近,倒是温暖如春的室内我总待不住,一两个时辰就得出去逛逛,就跟鲸浮上海面换气一样……你把窗子打开吧。”
    裴液头也没抬,屈指弹出一道真气便撞开了窗子,许绰轻叹一声笑道:“若我有了真气,一定懒成个瘫子。”
    “用真气代劳要眼力觑准,真气控好,经脉树还要调度……一套下来其实比走过去抬手耗费更多精力。”裴液道,“像下雨时我也喜欢打伞,反而懒得撑起真气。”
    “原来如此。”
    裴液把牛汤并馍捧给她,自己端了一碗坐在对面,冷冽的风果然飞涌进来,窗子正框住一方夜景,是月色之下一株冷霜,后方天边一绺隐约的淡云。
    “仙人台说,这两天要下雪了。”许绰道。
    ……
    两天过去了。
    天理院深夜的后院,裴液独自坐在檐下,抱剑看着窗外的星天。
    已经八天了,事情传遍了整个神京,各色剑报、酒楼说书,街头巷尾,乃至肃然的南衙与权贵宅邸,到处都在谈论着即将到来的日子。
    裴液一直和许绰待在一起,两人都没提过压力的事,即便日子近在眼前,即便他们仍未拿到令人安心的答案,但两人脸上都看不出焦躁。崔照夜都过来暗暗问过几次了,显然回去后长孙玦也会问她,还有修剑院的许多同学,太多人在关心这件事,而这不是武比和玉剑会那样的扬名之会,输了只丢面子,其背后是两道势必要压死对方的滔天之浪。
    裴液不知道许绰深夜会不会也像他一样,安静望着窗外发一会儿呆。
    他此时把目光落回到眼下的书上,已是女子全篇批完的《仪礼》,注解的风格来说确实与朱先生迥异,朱先生是全然的学究做派,每处细节必求精准,不避僻字奥词,很多时候注解并不比原文好懂,你若要学,就得自己去下苦功;许绰则是全然以少年为中心,通畅明白,也不涉及考据,注这本书只是为了他能学懂,倒不在乎《仪礼》本身了。
    这也正是她一贯的态度,正如裴液问她“我是为了什么而出剑”时,她似乎并不把那很严肃的问题看作少年的人生抉择,真只将它作为学得【剑态】的工具,这种态度也令裴液轻松许多。
    裴液现在读完这最后一页,合上了这本书。
    【心简】就在这时完成,裴液合上眼睛,再睁开时,面前已是白雾紫林。
    静谧的后院,小池已全然冰冻,阖眸的少年额发轻扬,寂寥的天地朝他笼罩过来,也向他渗入进去。当【心简】在心神境刻成,当天地在身外笼罩,内外联系如一,少年的身心便全然融化入其中,与天地并生。
    裴液在这一瞬间明白朱先生留给他的是什么了……这是一场试炼。
    每个人都说你的剑能够告诉所有人,它不在昊天之中,但你真的知道要怎么超离它吗?
    你手中真的握有那种力量吗?
    如今天地将你淹没,试着走出来吧。
    少年雕像般坐在檐下,月与夜都很安静,而在夜幕之下,一点点的细白忽然开始飘现……那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
    ……
    腊月十九,大雪盖满了神京城。纵然这些天气氛紧绷又隐隐涌动,为将至的剧变蓄积着力量,人们目光也都投在一天之后,但每年一度的长安冬剑集还是如期展开了。
    不是所有的剑者都有挑战那位天命儒子的实力,优秀的剑者们在两个月乃至半年之前来到神京,交游造势,实际都是为了这一约定的盛会。
    不少门派会带着优秀弟子们专门来观看这场剑集,见一见剑道真正的俊才,那些神京修剑院的剑生们也会在这时大量地出现,他们穿着那墨染般的纯朴剑服,安静地聚集在剑台的角落里,因为弈剑修业中要求这种剑集的名次。
    而与往常不同的,是这场冬剑会上出现了许多青绯官衣,又有不少士人,而在最高首的两头,两袭朱紫隐约在风雪之中。
    尚书与宰相。
    冬剑集并不是武比那样开放的比试,大约和诗词雅集一致,入内需持函。纵然发函并不严苛,能来参与和观看的人也并不太多,都是神京的上层人物或者修者门派。
    而其他无数关注的人们则只能从剑报中获知比试的内容与消息。
    须得说这场剑道盛会是被大大夺去了风头,虽然来看的人甚至多于去年,但人们明显是审视多过期待,可以预见剑集后的种种结果也难以在坊间激起太热烈的讨论,恐怕大多只会是“此人和彼人谁更适合站在那位四殿下面前”。
    正如此时场上飘荡最多的讨论一样。
    “颜非卿还是没来吗?”少女踮着脚望去,蹙眉找着。
    “他确实没声音挺久了。”另一位师弟道,“不过我看见杨真冰来了,那边还有宁红树、左丘……那个是谁?”
    “姜银儿吧。”
    “……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
    “你说会不会真是颜非卿去打啊。”少女托腮,“好像也真是只能他了……可是那是天楼才能触摸的力量啊……”
    旁边却有个士子转过头来:“咦,几位少侠还没听说吗?”
    “什么?”不止这门派几人茫然,旁边也有人投目过来。
    士子笑道:“本回要上场的人选,不是颜非卿也不是杨真冰。”
    “……那是谁?”
    “好像说是裴液。”
    几人茫然一下:“裴液是谁?”
    旁边神京本地的看客倒有些反应过来:“啊,是《长安剑报》上刊过一回剑评的那个吗?灭了太平漕帮的。”
    “对对对,我听说是他。”
    然而几位剑派之人仍是茫然——天下间偶然在哪处闯出声名的少侠实在太多了……然而俊杰是俊杰,剑赌是剑赌。
    这样的事,不上颜非卿这样的“完美之剑”,至少该令杨真冰上场……怎么会从哪里找出个裴液?
    “你这是假消息吧,借着机会扬自己声名的人太多了。”
    “不会不会,”又一人温雅道,“我听说大概也是此人,那边也没遮掩消息的。”
    这多半是位官宦公子了,案桌离得近,其人便递了个条子过来:“你们看,这是我遣人搜寻来的,倒确实是个新人呢。”
    【裴液者,少陇人氏,年十七,九到十月间入京,今年修剑院剑生。十一月上于西池与颜非卿双剑覆灭太平漕帮,十一月曾入幻楼,其后在极上层颇有声名,人言所谓“七步之内,天楼有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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