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殿下,吾等快到了。”
    今夜,月亮被厚厚云层遮蔽,夜幕如浓墨般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此时此刻,宋子坐在驷马驾辕的安车内,在两名随扈跟随下,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缓缓行驶。
    唉!三更半夜,天寒地冷,她喃喃道,我不待在温暖的宫中,为啥……
    在一路上,太子妃的两个随扈频频回头,注意是否有人跟踪。
    他们很早经过精心安排,大半夜秘密离开王宫,以避开敌人耳目。
    但整个王宫笼罩在天官署小宰忽监视下,她仍有些不放心。
    镐京城分为宫庙区、官署区、坊区与市区等部分。待三人出了王城,行驶一段路之后,便转入此行目的地,位于城南郭区的市区。
    宗周重农,商业不像成周,或东方的齐、宋、曹、卫等国繁荣。但由官方所控制之手工业,也十分发达。
    坐在安车中的太子妃,掀起了车帘一角,瞥见沿途高楼矮屋的里闾,以及层层叠叠,专冶铜、制骨、制玉、烧陶等匠作坊。
    虽是大半夜,匠作坊早已关闭,但空气中不时传来呛人鼻喉的难闻气味。
    很快,安车转入一处偏僻巷子内。
    在巷子里一座宅院前,早已打开一扇门。
    但见一位扎着发髻,白面短须,身裹皂衣,内里穿着纹绣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前不断朝巷外张望。
    待安车静静地停在巷口前,他立时提着灯笼迎去。
    中年男人满脸堆笑,迎上前打躬作揖:“凡巫,你总算来了……”
    宋子两位随扈,其中一人正是凡巫。他向对方行礼道:“殷赐,非常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久,不久!”这位叫殷赐的男人道,“得蒙尊客造访,等再久也值得。”
    太子妃缓缓走下车,她整个人包裹在厚厚袍中,头部也被巨大兜帽罩着,让人无法看清其容颜。
    “小人殷赐,恭迎太子妃殿下大驾!”
    太子妃微微颔首,以表示意。
    宋子仔细打量眼前男人,虽已年过四旬,但眉目俊朗,对上位者恭敬谦逊,却不卑微。
    殷赐穿着朴素,但她注意到在其腰间纬带上,悬挂着一个流光溢彩,白如凝脂的精致玉玦。
    比夫君的玉玦还要珍贵……她有些愕然。
    殷赐看向太子妃右侧一名壮硕随扈,问道:“这一位猛士是……”
    “宗周虎贲师,”凡巫介绍,“排位第九的虎贲氏——谢子固!”
    大半年前,夏尸到汾宫刺杀天子,谢轲为保护小儿谢旭,不幸重伤身亡。
    当时,小虎贲谢旭被短矛所伤,身感染尸毒。所幸得到宋子的师弟巫凡敖,以及凡巫合力救治,才算捡回一条命。
    谢旭康复后,护送父亲灵柩回谢邑。
    他得到大父同意,暂时不守孝,回到宗周向太子复命,履行小虎贲职责。但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出幕后凶手,为父报仇雪恨。
    此时,谢旭收到长兄谢同来信,宣称为完成父亲遗愿,他选择退出虎贲师,留在商丘任神武副统领。
    太子安得知此事,固然生气,但无可奈何,也只能同意。于是,他顺势册命年十六的谢旭,代替兄长成为虎贲氏。
    自此,谢旭代替景定虎贲氏,负责保卫太子妃。
    谢虎贲年轻有干劲,与救他一命的凡巫合作无间,成为宋子左膀右臂,积极调查夏尸刺杀天子一案。
    “原来是虎贲之子!”
    殷赐对谢旭拱手道:“所谓虎父无犬子,谢虎贲少年英才,小人佩服不已。”
    “过誉了!”谢旭摇了摇头,“适才一路过来,未遭巡逻的士卒盘查,穿行无阻,想必经过你打点。”
    此人颇有些能耐……宋子暗道,影响力竟能渗入城内守卫……
    “谢虎贲见笑了,”殷赐淡淡一笑,“全是皇考殷圭公所留下遗泽!”
    “你是殷圭公之子?”宋子直视这一个男人。
    无论在王幾内,乃至于东国诸侯间,殷圭公都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号。宋子听丈夫说过,殷圭公善货殖,控制王幾铜锡、皮甲、军械等战略物资的贸易。
    殷圭公经商有道,家累万金,富可敌邦,甚至诸侯卿士,也对他礼敬三分。
    但宋子想不到,眼前文质彬彬,衣着朴素的男人,竟是鼎鼎大名的商业巨子殷圭公继承人。
    看来,今夜应该不会白跑一趟……她顿时宽心不少。
    太子妃微微一笑:“二三子,这里不是说话好地方,何不进去再谈?”
    于是,殷赐迎着太子妃、谢旭与凡巫进入宅院,来到一个温暖的厅堂。里面站着许多男人,有老人、有中年人,也有年轻人,全都外披皂衣,内着文采。
    这些人原本正在交谈,见到太子妃进来,立时迎了过去。
    宋子拉下兜帽,脸上蒙着薄薄的面纱。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谢旭虎贲已站到前面,露出腰间长剑,暗自戒备。
    “谢虎贲莫误会!”
    殷赐连忙上前解释,“彼等皆本商行行商。今夜为见太子妃殿下一面,才会聚集在此,并无恶意!”
    商行?与我见面?宋子与凡巫对视一眼,他微微摇头,表示不知情。
    她也是在前日,才答应与殷赐会面。这些商贾许多从洛邑远道而来,显然很早就已启程。
    彼等很早安排好……太子妃心想,再引我上钓……她决定先保持沉默,以不变应万变。
    “太子妃殿下,吾等皆殷商行之行商……”殷赐指出。
    “甚是殷商行?”宋子问。
    殷赐告诉她,原来宗周开国以来,实行“工商食官”政策,幾内商人依附于王族诸侯卿士,没有人身自由。
    直至发生镐京大暴动,天子出奔,王纲不振,工商食官制逐渐松动,开始出现独立行商。
    殷赐父子乃殷人之后,其父殷圭公放弃依附在官家,单独出来闯荡。
    短短二十年,他以洛邑为中心,凭借独到眼光,以及出色经商与交际手段,很快壮大成为王幾巨贾。
    当时,诸多商贾仍附于官家,地位卑微,无人身自由。
    于是,殷圭公采取抱团策略,号召诸多殷人行商,共同建立商行,以便互相抱团,分担风险与利益。
    类似殷商行的商行团体,在天下各地皆有,但都较为松散。而且就整体规模与实力而言,也不如前者影响之大。
    反之,由殷圭公所创立之商行,以殷人后裔为纽带,有严格行规约束,故比较有凝聚力。
    于是,殷圭公成为殷商行公认领袖,被称为巨子。
    待其去世,儿子殷赐也众望所归,被一众商贾推举,成为殷商行新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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