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已升起。
    镇上的地保赵大,正在指挥着他手下的几个兄弟清理火场。
    屋子里的人都已走出来,站在屋檐下看着,发表着议论。
    萧别离和叶开却还留在屋子里。
    叶开从窗口看着外面的人,微笑追:“想不到赵大做事倒很卖力。”
    萧别离道:“他当然应该卖力。”
    叶开道:“哦?”
    萧别离道:“镇上人人都知道李马虎并不马虎,他干了十来年,据说已存下上千两的银子。”
    叶开沉吟着,道,“银子是烧不化的。”
    萧别离道:“他也没有后人。”
    叶开道:“所以只要能我得出来那些银子来,就是地保的。”、、=萧别离笑道。“难怪他们都说你是个明白人。”
    叶开道:“他们说的话你全都听见了?”
    萧别离叹道:“这些人说起来,好像就生怕别人听不见。”
    叶开道:“这就难怪你睡不着了,我本来还以为有人陪你在楼上喝酒哩。”
    萧别离目光闪动,道:“你以为是丁求?”
    叶开笑了笑,拉开张椅子坐下去。”
    萧别离道:“你想找他?”
    叶开道:“说老实话,我真正想找的人。就是傅红雪。”
    萧别离道:“你不知道他在哪里?”
    叶开道:“你知道?”
    萧别离想了想,道:“他当然不会离开这地方。”
    叶开笑道:“只怕连鞭子都赶不走。”
    萧别离道:“但他在这里却已很难再找得到欢迎他的人。”
    叶开道:“看来的确不容易。”
    萧别离沉吟着,缓缓道:“只不过有些地方既没有主人,门也从来不关的。”
    叶开道:“譬如说哪些地方?”
    萧别离道,、“譬如说,关帝庙…”
    叶开的眼睛跟着亮了,忽然站起来,道:“我最佩服的人就是这位关夫子,早该到他庙里去烧几根香了。”
    萧别离笑道:“最好少烧几根,莫要烧着房子。”
    叶开也笑了笑,道:“幸好关夫子一向不开口的,否则很有这种可能。”
    烧焦了的尸骨已清理出来,银子却还没有消息。
    赵大已歇下来,正用大碗在喝着水,大声的吆喝着,叫他手下的弟兄别偷懒,银子若找出来,人家全有一份的。
    叶开走过去,站在他旁边青着,忽然悄悄道:“听说有些人总是喜欢将银子埋在铺底下的。”。
    赵大精神为之一震,道:“对,我早该想到这种地方了。”
    他好像这才发觉说话的人是叶开,立刻又回头笑道:“若是找到了,叶公子你在这地方的酒帐,全算我赵大的。”
    叶开道:“那倒不必,我只希望你能照顾这些死人,替他们弄两口薄皮棺材。”
    赵大道:“棺材是现成的,而且用不着花钱买。”
    叶开道:“哦?这里居然有不要钱的棺材,我倒从未听说过。”
    赵大笑道:“公子你莫非忘了,前天岂非有人送了好几副棺材来。”
    叶开眼睛又亮了。却又问道:“棺材岂非是要送到万马堂的?”
    赵大悄悄道:“这两天三老板正在走霉运,谁敢把棺材往那里送?”
    叶开道:“棺材呢?”
    赵大道:“本来就堆在后面的空地上,昨天起火的时候我才叫人移到关帝庙去了,只便宜了这两天死的人,每人都可落一口。”
    叶开笑道:“看来这两天死在这里的人,倒真是死对了地方。”
    赵大却叹了口气,道:“但没死的人耽在这种穷地方,真是活受罪。”
    叶开道:“谁说这地方穷,说不定那边就有上千两的银子在等着你去拿哩。”
    赵大大笑,道:“多谢公子吉言,我这就去拿。”
    他卷起衣袖,赶
    过去,忽又回过头,道:“公子你若在这里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赵大一定选口最好的棺材给你。”
    叶开看着他走开了,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过了很人才苦笑着,喃喃道:“看你这小子倒真他妈的够朋友。”
    这条街虽然是这地方的精华,这地方却当然不止这么样一条街!
    走出这条街往左转,屋子就更简陋破烂,在这里注的不是牧羊人,就是赶车洗马的,那几个大老板店里的伙计,也住在这里。
    一个大肚子的妇人,正蹲在那里起火。
    她的背上背着个孩子,旁边还站着三个,一个个都是面有菜色,她自己看来却更憔悴苍老得像是老太婆。
    叶开暗中叹了口气——为什么越穷的人家,孩子偏偏越多呢?
    是不是因为他们没钱在晚上点灯,也没别的事做?
    无论如何,人越穷,孩子越多,孩子越多,人更穷,这好像成了条不变的定律。叶开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却又想不出什么方法来让别人少生几个孩子。
    但他相信,这问题以后总有法子解决的。
    再往前面走不多远,就可以看到那间破落的关帝庙了。
    庙里的香火并不旺,连关帝老爷神像上的金漆都已剥落。
    大门也炔塌了,棺材就堆在院子里,院子并不大,所以棺材只能叠起来放。
    庙里的神案倒还是完整的,若有个人睡上去,保证不会垮下来。
    因为现在就有个人睡在上面。
    一个脸色苍白的人,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柄漆黑的刀,一双发亮的眼睛,正在瞪着叶开。
    叶开笑了。
    傅红雪却没有笑,冷冷地瞪着他,道:“我说过,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
    叶开道:“我听你说过。”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又来找我?”
    叶开道:“谁产我是来找你的?”
    傅红雪道:“我。”
    叶开又笑了。”
    傅红雪道:“这地方只有两个人,一个活人,一个木头人,你来找的总不会是木头人。”
    叶开道:“你说的是关夫子?”
    傅红雪道:“我只知道他是个木头人。”
    叶开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从来不会尊敬别人,但至少总该对他尊敬的。”:傅雪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因为他已成神。”
    傅红雪冷笑道:“他是你的神,不是我的。””叶开道:“你从不信神?”
    傅红雪道:“我信的不是这种人,也想不出他做过什么值得我尊敬的事。”
    叶开道:“他至少没有被曹操收买,至少没有出卖朋友。”
    傅红雪道:“没有出卖朋友的人很多。”
    叶开道:“但你总该知道…”
    傅红雪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我只知道若不是他的狂妄自大,蜀汉就不会亡得那么快。”
    叶开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不尊敬他了。”
    傅红雪道:“哦?”。
    叶开道:“因为别人都尊敬他,你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定要跟别人不同。”
    傅红雪忽然翻身掠起,慢慢地走了出去。
    叶开道:“你这就走?”。
    傅红雪冷冷地道:“这里的俗气太重,我实在受不了。”
    叶开叹道:“一个人若要活在这世上,有时就得俗一点的。”
    傅红雪道:“那是你的想法,随便你怎么想,都跟我没关系。”
    叶开道:“你怎么想?”
    傅红雪道:“那也跟你没关系。”
    叶开道:“难道你不准备在这世界上活下去?”
    傅红雪道:“我根本就没有在你这世界上活过。”
    他没有回头。
    叶开看不见他的脸,却看见他握刀的手突然握得更紧。
    只可惜无论他如何用力,也握不碎心里的痛苦。
    叶开看着他,缓缓道:“无论你怎么想,总有一天,你还是会到这世界上来的,因为你还是要活下去,而且非活下去不可。”
    傅红雪似已听不见这些话,他左腿先迈出一步,僵直的右腿跟着拖过去。
    叶开看着他的腿,目中忽又露出忧虑之色。
    纵然他的刀能比路小佳的剑快,但是这条腿……
    傅红雪已走出了院子。
    叶开并没有留他,也没有提起路小佳的事。
    路小佳至少还有两三个时辰才能来,他不愿让傅红雪从现在一直紧张到日落时。
    他到这里来,本来就是为了警告傅红雪。
    他为的是院子里的棺材。
    棺材本来是全新的,漆得很亮,现在却已被碰坏了很多地方,有些甚至已经被烧焦。
    著不是赵大突然心血来潮,这些棺材只怕已被那一把火烧光,也许那放火的人本就打算将这些棺材烧了的。
    叶开捡了一大把石子,坐在石级上,将石子一粒粒往棺材上掷过去。
    石子打中棺材,就发出“咚”的一响。
    这棺材是空的。
    但等到他掷出第八粒石子打在棺材上时,声音却变了。
    这口棺材竞好像不是空的一棺材里有什么?
    空棺材固然比较多,不空的棺材居然也有好几口。
    叶开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竞走过去将这几口棺材搬出来。
    他为什么突然对空棺材发生了兴趣?
    打开棺盖,里面果然不是空的。
    棺村里竞有个死人。
    除了死人,棺村里还会有什么?
    棺村里有死人,本不是件奇怪的事。
    但这死人竟赫然是刚才还在跟他说话的张老实。
    他静静地躺在棺村里,身上那块油围裙总算已被脱了下来。
    这辛苦了一辈子的老实人,现在总算已安息了。
    但他刚才明明还在镇上,身上明明还系着那块油围裙,现在怎么已躺在棺村里?
    更奇怪的是,陈大倌、丁老四、宋老板和街头粮食行的胡掌柜,居然也都在棺村里,这些人刚才明明也都在镇上的,怎么会忽然都死在这里?
    是什么时候死的?
    摸摸他们的胸口,每个都已冰冷僵硬,至少已死了十个时辰。他们都已死了十来个时辰。
    他们若已死了十来个时辰,刚才在镇上和叶开说话的那些人又是谁呢?
    叶开看着这些尸身,脸上居然也没有惊奇之色,反而笑了,竞似对自己觉得很满意。
    难道这件事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人既然死了,当然有致命的原因。
    叶开将这些人的致命伤痕,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忽然将他们全都从棺材里拖了出来,藏到庙后的深草中。
    然后他就将这几口棺村,又摆回原来的地方。
    他自己却还是不肯走,居然掠上屋脊,藏在屋脊后等着。
    他在等谁?
    他并没有等多久,就看到一骑马自草原上急驰而来,马上人衣衫华丽,背后驼峰高耸,竟是“金背驼龙”丁求。
    丁求当然没有看见他,急驰到庙前,忽然自鞍上掠起,掠上墙头。
    棺材仍还好好的放在院子里,并不像被人动过的样子。
    丁求四下看了一眼,附近也没有人影。
    这正是放火的好机会。
    于是他就开始放火。
    放火也需要技巧的,他在这方面竟是老手,火一燃起,就烧得很快。
    将这些棺材带来的人是他,将这些棺材烧了的人也是他。
    他什么要辛辛苦苦将这些棺材带来,又放火烧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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