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风府的冲天佛意,幻作漫天金莲,洒遍京杭,关于今晨潘风两家的冲突之事,更被京城诸家进一步解读。而迁居江南不过十载的:河西玉氏,更是成为其中绕不开的部分。无数双或明或暗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算着、谋着、望着:要看看风家如何回应、要看看玉家如何抉择、要看看潘家如何继续。
    风伊神情冷漠,不发一言,径自出府,无视一切,向着玉府大步流星而去。
    大步独行,宛若寒风,无人敢拦、敢问、敢阻、敢言,玉家守卫、仆从、婢女,就这么看着风伊一路过廊入户,再无平日里对待下人的亲切和蔼。
    再见璧人,风伊那颗坚硬刚愎的心,不由己地剧烈跳动起来:玉儿已至武师之境,倒是比霜冰还高上一境;服饰妆容也大气了许多,若有若无的疏离感,并不能颤动风伊那颗滚烫的心。
    “小玉,我来娶你!”风伊生硬地道。
    “这就是你的态度吗?”一袭华服的玉烨完全没有被风伊未曾散尽的气势震慑,低首轻道,“这就是你们风家、你们江南四家的态度吗?”
    风伊闻言,默然无语,屋中静的放佛死寂,压抑的气氛甚至让玉烨的侍女垂首屏息,不敢喘一口气。
    “此事赖我,家中本已备好厚礼,准备由家父带着前来拜见伯父……”
    “如今呢?”玉人打断对方的话,“我是该欢喜自己的男人拒绝了他人的窥伺,还是该痛恨自己的家族被无辜牵连、居于风口浪尖?”
    “我……”
    “风逍逸,你可真的准备好了,娶我?”玉人出言,打断风伊想说的话。
    “自然!”风伊神情一正,认真答道。
    听着这个长不大的“男孩子”的“豪言壮语”,玉烨苦涩一笑:
    “我完全感觉不到安全感,你懂吗?”
    抬手制止张口欲言的风伊,玉烨语气低沉黯淡地说:
    “生作武林世家嫡子,固然风光无限、锦衣玉食,但同样身肩重责、风险巨大,我自知之。可你看看你这些年来?随军出征、远赴西域,武圣大战、举国厮杀,我于这京杭城里,日日挂念、夜夜祈盼。从一开始的书信往来不断,到战事升级、大军西进,再无音讯;及至捷报传回,这颗提着的心才算落入胸中。可,你呢?”
    玉烨一席话说得风伊不自然撇开目光。
    “你那寡廉的自尊心,就让你可以无视这一城之中、满门亲眷、诸家友伴、挂肚牵肠?!”
    面对玉烨的厉声质问,泰山之战痛失至亲、闽中之行险死还生的风伊,再无初出江湖时的“没心没肺”,面泛愧色,垂首不语。
    “泰山之战,怪事连连,群杰束手,准圣无成;北周之境,是敌非友,孤身一人,奔驰无踪。你可想过当时的家人是何等挂心?你可知道当时的京杭谣言四起?你可知道你一去两载,我玉家拒绝了多少婚嫁之议!”
    泰山战后,悲兄长之丧、愧先行之私,风伊无颜面对、雨夜狂奔,和家中断了联系,这才有了后来珈蓝寺禅功传承、相遇孙恩、搏杀轮回者等一系列事情。即使风伊是根正苗红的江南世家子弟,宋廷中传言风伊投敌为间的猜测,尤不绝于耳。
    “两载方归,相逢一面,就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你已是大家男子,就只有这么一点儿心胸气度?你我两人之事,风玉诸家皆知,何故不提一句?”
    玉烨
    话音未落,风伊言词已然跟上:“你怎知我一字未提?我在家族议事堂说的清楚明白,南援之后,立功授官,行礼成人,同你提亲!”
    “结果呢?南行闽中,噩耗惊传,你知道京中掀起了多大的波澜?你的兄弟越发沉稳干练,境界不至先天,倒是符合了京中诸多权贵势力对你四家的定位;你的红颜知己剑意惊天、气冲牛斗,京杭之中,冠绝巾帼;那么你——以为我呢?我呢!”
    风伊被问得哑口无言,呆立当场。
    “你说不出了吧,你也不曾关注过吧,好,让我告诉你!”玉人仰首闭目,却无论如何也堵不住流淌的泪珠。
    “十八年华,夫家未定,你可想过我玉家嫡女的名声?母亲大人一再敦促,莫以为我玉如意当真是嫁不出去?!我以死相逼,立誓为你守身一年,你却明明安然无恙,何使一载方有消息传回!”
    一而再、再而三的喝问,宛若魔音贯耳、炮火轰鸣,风伊听得神魂皆颤,气息粗重凌乱,血液滚烫奔涌,双目之中红芒大绽,一阵阵危险的气势自风伊身上缓缓升起,往复盘旋。
    玉府后院,精瘦干练的中年男子拍案而起:“这风家子要干什么!把我玉家当成什么了!”言罢飞身而去,直扑玉烨闺阁之处。
    却是玉烨之父、玉家家主感知到风伊的气息波动,误以为要对自家宝贝女儿不利。
    此时的风伊心跳如鼓、血涌如浆,寸寸筋肉缩紧、凝结,双目通红地瞪着。
    对于风伊的异常变化,再没有谁比当下的玉烨感受更深:自己仿佛化身惊涛骇浪中的一尾扁舟,狂风暴雨未至,小舟已近乎散了架。
    “这……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被风伊气势压制地坐倒在桌椅上的玉烨,甚至连张口呼唤都难,苦苦支撑着,从牙缝里问出了几个字。
    “吾若娶妻,妻必名玉!”
    “吾若娶妻,妻必名玉!!”
    “吾若娶妻,妻必名玉!啊!!!”
    风伊紧捂双耳,仰天嘶吼,声如雷霆,状若疯魔。
    玉父将将赶到,就被风伊声势所夺,待见到自己女儿饱受压制,再顾不上其他,家传绝学《碎玉掌》隔空拍出:“风家子,住手!”
    神智混乱,十数年的扎实功夫还在,气机牵引之下,风伊一脚踢出,万千狂暴、厉烈之气,随身而走,由武而发。
    “风神腿”大破“碎玉掌”!
    风伊身形不动,玉父仰天吐血、手臂应声而断,倒飞出去。
    清楚了风伊状态不对的玉烨,体内真气拼命流转,张口念出:“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癫狂风伊像被中了定身术一般,闻声立定,眼底赤红血丝尽退,周身气息消散,一瞬间汗出如浆,坐倒在地,粗气剧喘,回头看向玉烨。
    身上一松,再见风伊双目清明,玉烨重重呼出一口气,紧跟着想起来,跃起奔向门外。
    “爹!”
    同样想起的风伊压下心头后怕,弹身而起,脚下生风,与玉烨同时搀扶住玉父。
    此时的玉父瘫倒在屋外地上,压倒了数株花木,右臂软软搭在地上。
    “伯父,小子该死。”风伊一看就知是伤了内息、断了手臂。也顾不上同玉烨解释,将玉父扶起,转身坐于身后,起掌运息,抵住玉父后背,内息缓行三周天。
    “噗!”吐
    出淤血,玉父总算是喘过气来,内伤得以遏制,不使进一步恶化。
    不敢看玉父面上神情,自玉烨手中接过其右臂,一拉、一推、一拽,接上肘肩错位之骨,又从怀里一模,将一盒漆黑的膏状药物,在手上涂抹了厚厚一层,撕下身上衣物,将之整个包裹住,打了个结,环在颈上。
    “内伤调息几日,配合着大禅寺的大还丹,当无虑;臂骨已经接上,至于碎裂的手骨,我留药于你,此药名为黑玉断续膏,对于筋骨断裂之伤最是灵效,一日一用,静养一旬即可康复。”风伊平静下来,有条不紊地交代着玉烨。
    “嗯,我晓得了,你先回去吧。”玉烨接过丹药,目光扫了风伊一眼,大禅寺大还丹之名,天下谁人不知?能和这名丹被一同使用,虽是未曾听说过这黑玉断续膏,料来也绝不会是寻常之物。
    风伊起身后退几步,跪倒在地,对着玉父三叩六拜,以示愧歉,起身不发一言,默默转身欲去。
    “过些时日,你再请风伯伯前来……我愿嫁你。”
    身后玉人的低吟之语,身为先天大宗师的风伊自然听在耳内,神情一震,大步出门而去。
    地上,听到女儿话语的玉父,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将来的女婿、“明面上的”京杭城中年轻一辈第一人,默然无语。
    风伊走后,安顿好玉父身上伤势,玉母拉着玉烨回到后宅,如意房中。
    只听玉母严厉问道:“你当真就非他不嫁了?你素来聪慧,这些你不会不知道啊!如今那风家子正处于杭州城中的风口浪尖,刚突破宗师就被远派闽地,人尚未至就遭遇狙杀,你若真嫁过去了,以后担惊受怕的日子能少得了?”
    见女儿低首不言,玉母复道:“他是江南才子,倜傥风流,有青梅竹马之交在前,与你堂妹瓜田李下在后,怎能让为娘放心把你交给他啊?”
    “再说这宋京风云变幻,我金玉两家已渐渐将南迁的资产逐步重迁回西北,风家将女儿远嫁到金家,不也是为了在西北留下一条后路?你若嫁入风家,就是嫡亲正室,一旦天下有变,纵然是我玉家想要保全于你,也是难上加难,介时你如何自处?咱们玉家不是小门弱族,不需要牺牲自家女儿去侍奉他人!”
    玉烨,这个从六年前就来到杭州的西北女子,如今更显成熟魅力,直视着自己的母亲缓缓开口:“娘亲,自我十三岁与他初见,仅话一言,他就闯祸被罚,一别两载,至他功力大进、重归京城,我俩前后而坐,始有攀谈。”
    好似陷入了曾经的回忆,玉烨一边看着窗外的远方,一边慢慢讲述:“他是少年俊杰,自幼名动京杭,武艺高强,天资夺目,诗词歌赋,无有不通。女儿虽幼有慧名,不过是家中长辈抬举,哪里能不盼着得遇良人?再到试练殿中,我二人巧合相逢,际遇不断,他数度护佑女儿,无避生死。虽免不了大族子弟脾性、轻狂孤高傲慢,但对女儿一片赤诚,三载朝夕,女儿岂能不识!他一路行来,非是独独他一人之成长,乃我二人一同成长。哪怕是他后来心绪不定,战事、家事、国事,事事纷繁,亲情、友情、爱情,情情变幻,女儿仍愿陪他一道,劈荆斩棘,或立于江湖之巅,或葬于山岭湖畔。”
    “你!你,你,你……你岂能如此执拗?”玉母甩了甩衣袖,“你既执意如此,我还有什么好说?只看他们风家的诚意了,是畏畏缩缩、还是风光无限地……娶你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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