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惟正归京,为这偌大的杭州城又“添了一把火”,局势愈发迷离不定。
    尽管刑部在常磊“探访”后第一时间宣告风伊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据、取消嫌疑,但嫡孙惨死,没人知道老辣隐忍、狠厉多谋的潘美会有何动作。
    皇宫大内。
    “属下参见陛下。”黑暗中突兀响起一道清越恭敬之声。
    “……”黄水晶盆中的火矿石默默燃烧着,将盘坐之人的面庞,映得忽明忽暗。
    “查了,那行凶之人,正是依托属下楼中念奴提供的信息,方才精准下手,而念奴……多半是白莲教自小培养的‘暗子’。”
    “……”依旧无声,打坐之人低眉闭目,仿佛睡着了般,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不曾放在心上。
    但若此刻有人将耳贴于其胸前,当可听到大风呼啸、长河奔流之音,正是圣境武者吐纳如风起、血流似泉涌的状态。
    前来禀报者,竟也习惯了对方缄口不言,语气愈发恭敬:“虽是白莲教之人,但给属下的感觉,并非传统白莲教的狂热徒,却像是有了自己的主见,且白莲教近些年来龟缩一隅、久不来我京城,”声音稍顿,带着些许不确定,“属下倒是觉得这念奴……换了主使者、投了其他势力。”
    “……”
    “但幕后主使具体是谁,还未逼问道,请陛下责罚。”躬背曲膝,一道诱人的曲线伏于地上。
    好一阵子,也不知是等不到指示,还是没有什么要再通禀的,来人悄无声息间退走了,仅余下房中火矿石和玄冰,散发出阵阵热气与寒气。
    ——————
    翌日,潘惟正一家,仿佛来时般、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听说了吗?潘惟正昨儿进京,今儿一早就走了。”
    “怎么可能?潘惟正之子潘宗武至先天,不该怕了风家子啊。”
    “潘家幼子身死,明眼人一看就是嫁祸,肯定有幕后黑手。”
    “庸人都是这般想的,因此啊,也保不齐人家风家就干出这种事来……”
    坊间消息大肆流传,朝堂上也不平静。
    “潘卿,何故至此?”
    早朝之上,十数年没有着朝服上朝的潘美赫然在列。
    当大家都以为潘美要向皇帝哭诉嫡孙暴毙之痛时,韩国公潘美上书请求:与三子潘惟正断绝一切关系。
    这下,连向来喜怒不显于形的真宗,也坐不住了。
    “潘惟正此子,自幼乖巧、家学端正,不想及长,狂妄悖逆、目无尊长,还请陛下恩准老臣所奏。”
    ——————
    而就在京杭哗然、宋廷震骇之时,风伊换了一身不显眼的便服,堂而皇之地出了京城,进入风家庄园之中。
    脚下无声,轻推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席银白素衣,佳人略施粉黛,恍若雪中寒梅,惹人惊艳。
    好似心有灵犀,离去月余的房间中,自有月余未见的人儿,静静等待。
    “公子今日怎得了空闲,莫非是专程来看婢子?”正经不过一瞬,化名银鸽的白莲元就抿嘴轻笑。
    “莫要嬉闹,”风伊迈进屋内
    ,挥袖关门,把脸一板,肃然道,“那潘夙死于轻功高绝、掌力雄浑之辈……”
    “公子,”银鸽一串撒娇地喃呢,“杭州城中高人辈出,暗藏者不计其数,公子无凭无据,怎说的好似那潘夙,死于奴婢之手?”
    “京中确是暗藏汹涌,但谁也会闲得跑去刺杀一个武士!”看银鸽同自己打哈哈,风伊就气不打一处来,自己怎么就听信了这“妖女”的“鬼话”,带她来杭州。
    “兄长生气作甚,妾身也是为兄长解恨了不是?”
    “如今敌暗我明,更当以静制动,你何必做此一出?”明了银鸽心意的风伊,再绷不住脸庞,改作柔声道,“还瞒着不事先让我知晓。”
    听了软话,银鸽更是似哀似怨:“妾是瞒了哥哥,但哥哥何尝不是对我又瞒又骗?”
    “哥哥”二字一出,风伊一阵战栗,只吓得没后跌到地,“好好说话!我瞒你什么了?”
    银鸽倒全不管风伊的感受,呼唤地越发亲切自然:“初相识,哥哥骗妾身说自己姓萧……”
    风伊瞬间尴尬了,不好意思地摸摸发角,“那不是道左相逢、互不相识嘛。”
    “呵呵,”银鸽又笑,“哥哥一身好武艺,打残黑魔教、醉战白虎街,这会儿在妾身面前卖起萌来了?”
    “卖萌”一词,尚是两人协同归杭时,从风伊口中听来的。
    “好了,好了,我给你赔不是了,”风伊也不是真心责怪银鸽,只是感觉事态出现了异样,有些脱离自己掌控的意思,再加上银鸽这么一笑一闹,那股恼劲儿也就下去了。
    “妾身才没有同哥哥闹呢,第二次见哥哥不一样还是?”
    “第二次?”风伊稍稍思索,“第二次是你我于地下对战轮回者,我瞒你什么了?”
    “轮回者?”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银鸽将这个陌生的词汇记载心底,默默低语,“我于佛像前得了《拈花指》,哥哥得了《珈蓝禅功》,这在当时对战中均是彼此知晓之事,万万没想到,哥哥还得了一式绝世神功啊。”
    风伊闻言敛容,低首不语。
    “心底的秘密被戳破,你……会怎么样做呢?”此时气氛之下,本该暗暗屏气凝神、以防不测的银鸽,忽然开起了小差。
    “连你都猜出来了吗?”风伊沉声问,“如此明显吗?”
    银鸽爽朗一笑,如雨后乌云散去、阳光透射而来,“你觉得呢?”
    只因听闻此言的银鸽已然明白,风伊内心郁结的并不是自己道破他的秘密,而是因为——风伊一直极力珍藏的秘密,早已不是“秘密”!
    银鸽于是收起活泼调皮的神情,郑重看了风伊一眼,“你可知道,那一日的佛韵滔天,纵然是我也诧异非常,当即调了我教秘史查阅。自汉朝佛法东传至今,上下近千载,如此浩荡、如此宏大、如此光明、如此伟岸——除了那通天彻地的《如来神掌》,妾再想不出其他。”
    “所以,我告知金山寺不悟自己所炼乃是《珈蓝禅功》,根本就是掩耳盗铃?”
    “是的,”银鸽又深深地凝望着风伊,用一种他读不懂的语气道:
    “你的家族觉察
    到了,所以广发请帖,名为宴请,实为聚势,以防你遭人欺;
    “你的皇帝觉察到了,所以大恩赐婚、给你好感,实则笼络风家之心、警告他人之意,昭然若揭;
    “金山寺的和尚觉察到了,所以礼让于你、帮你劝住潘家;
    “潘美也觉察到了,所以容着你、忍着你,龟缩不出,坐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甚至光华寺的和尚也觉察到了,所以无畏僧带着一票光头,已经到了杭州!”
    “我……为什么……都不知道?”风伊结结巴巴,难以置信。
    “因为你的家族和你的陛下,把你保护得太好了,让你奉旨在家、无忧无虑地将养身体、准备婚事。”
    “……”
    “此次大婚,绝不会一帆风顺!”明明是不吉利的话语,却透出浓浓的关切与担忧。
    不知怎地,风伊突然想到另一处府邸中的玉人,竟是如此相思:“玉儿,此刻你也在忧虑我们的亲事吗?”
    “花楼命案,我正是为了打草惊蛇,让宋廷也好,暗处的人也罢,都知道,在这南宋京中,还有一股不明势力、准备搅风搅雨,让他们小心小心再小心、莫要轻举妄。”
    看风伊低首不言,银鸽接着说道,“而往往很多时候,敌人越是小心谨慎,越是容易露出马脚呢。”
    “我甚至怀疑,”不知风伊在想些什么的银鸽秀眉微蹙,“光华寺同金山寺已经暗中商量好,非要坏了你的婚事不可。”
    “这是为何?!”
    “成了亲,进了温柔乡,你还愿意出来过苦行僧的日子?”银鸽半是打趣额,半是认真道。
    “我成亲,和他们有什么干系。”风伊不无好气地反驳。
    四十余年前,北周世宗灭佛,坐落于南方的光华寺、金山寺等均未前往北地支援,反而是光华寺大肆收揽南逃寺庙的僧众和典籍、逐步做大,风伊自然没有好感。
    “堂堂神掌传人呢,就算是不明面上夺取神掌,也要把牢牢绑住传人吧。光华寺一院之长亲自携众而来,一来就进驻金山寺于杭州的庙宇,绝不会仅仅是碰巧来参加你的婚礼吧。”
    扎心之言,犹如切肤之痛。
    风伊双拳紧握,内里如火中烧,心底渐渐响起一声肆无忌惮地虐笑:
    “拳头才是道理!
    “弱小就是原罪!
    “不做坏事又如何,一腔正气又怎样!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杀吧!杀吧!
    “杀个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杀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杀个苍生颤抖、神佛惊惶!
    “看之后谁还敢挡你、阻你、碍你、逆你!”
    “啊~!”风伊双目赤红,力竭声嘶,森然魔气自心口缓缓逸出,骇得银鸽花容失色。
    无生指不自觉点出,正中风伊赤目眉心处,打断其神思。
    风伊喊声戛然而止,缓缓向后倒去,落入佳人怀中。
    正是银鸽移步其身后,将其接住,牢牢抱紧,“哥哥名门世家,身怀神掌,怎会有如此浓烈的……魔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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