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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尔马恩岛
    1981年6月16日,星期二
    哈罗德渴望能想出对策来。情况已然严峻,但到目前为止,哈罗德都束手无策,这让他越发觉得自己蠢透了。
    在他看来,对“玩更大的游戏”这个提议,威利和巴伦特都是认真的。如果威利赢了——哈罗德几乎就没见这老浑蛋输过——他和巴伦特将把游戏升级到向城市发射核弹、将国家化为焦土的水平。如果巴伦特赢了,游戏将维持现状,但这个结果也好不到哪儿去,因为哈罗德刚刚目睹巴伦特将整个俱乐部都押在了这场该死的游戏上。哈罗德站在黑色地砖上,离棋盘底线两格,离那个叫休厄尔的疯婊子三格,努力思索着对策。
    他本来打算就这样站在那儿,直到想出什么主意来。但威利开始下棋了,他说:“请p走到r-4。”
    哈罗德瞪大了眼睛。其他人也回瞪着他。阴影里藏着二三十个呆瓜警卫,但诡异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发出半点儿声音。
    “他说的是你,托尼。”巴伦特柔声道。穿黑西装的亿万富翁就站在十英尺外的右上方,与他相距两个方格。
    哈罗德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害怕威利或者巴伦特再次操控他。“嘿!”他大喊,“我不懂这玩意儿!看在上帝的分上,直接告诉我怎么走。”
    威利双臂抱胸。“我告诉你了。”他憎恶地说,“p走到r-4的意思就是让兵走到车4,而你在车3,托尼,你只需要上前一格。”
    哈罗德快步走到他面前的白色地砖上。现在,他的斜上方就是金发僵尸汤姆·雷诺兹,前方两格之外就是叫休厄尔的女人。玛利亚·陈默默地站在梅勒妮·福勒的傀儡旁边的白色方格里。“你有三个兵,”他大声抱怨,“我他妈的怎么知道你是在说我?”哈罗德的目光得绕过黑人巨汉詹森·鲁哈才能看到威利。
    “我在车列有几个兵,托尼?”威利反问,“闭上嘴,别让我动手挪你。”
    哈罗德转过头,朝阴影中啐了一口痰,努力控制住颤抖的右腿。
    巴伦特立刻就做出了回应,这让哈罗德感觉有些意外,因为在他的印象中,棋手在两步之间总会思索很久。“王走到后4。”他边说边向前走了一步,脸上挂着自嘲的笑容。
    哈罗德觉得这一步走得很臭。现在亿万富翁比他所有其他棋子都更靠前,离詹森·鲁哈只有一个方格。黑人巨汉竟然是个白兵——想到这里,哈罗德就忍不住想狂笑。哈罗德紧紧抿住嘴,心想现在要是能躺在家里的按摩浴缸中该多好。
    威利点点头,仿佛就在等这一步——哈罗德记得威利先前说过,巴伦特要将国王推至棋盘中央——他不耐烦地朝正在流血的犹太人挥挥手。“象走到车3。”
    他盯着叫索尔的前傀儡一瘸一拐地沿着斜线走了两个黑方格,来到刚才哈罗德站的位置。从近距离观察,这个人看上去更糟了,宽大的连体服已经被血汗浸透。高度近视的犹太人痛苦地眯缝着眼,带着些许戒备。哈罗德可以断定,这就是那个在加州弄晕他并审问他的浑蛋。他压根儿不关心这个犹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希望这家伙能在被吃掉之前多干掉几个对方的棋子。狗日的,哈罗德想,我这想法真他妈怪。
    巴伦特双手插在口袋里,又往他的斜上方走了一步,正对鲁哈。“王走到王5。”
    哈罗德猜不出这局该死的棋会如何发展。他只在孩童时代下过为数不多的几次国际象棋——仅仅学会了每个子该怎么走,但已经作出自己不喜欢这种游戏的判断——他和他的对手会先把所有的兵干掉,然后开始“大棋”之间的拼杀。他们从不挪动国王,除非打算王车易位——哈罗德已经忘了这一招怎么玩——或者,除非有别的子已经威胁到了国王。可是现在,这两位世界级的国际象棋大师都差不多只剩下小兵,而他们的国王全被移了出来,就像露阴癖的生殖器一样暴露在外面。真操蛋,哈罗德想,不再试图思考棋该怎么走。
    威利和巴伦特只相距六英尺。威利眉头深锁,用指头敲了敲下唇,然后用德语说:“小兵——抱歉,应该是象走到象5。”威利看着十英尺外的吉米·韦恩·萨特,又用英语重复道,“象走到象5。”
    哈罗德身后那个瘦骨嶙峋的犹太人搓了搓脸,沿着黑色方格走到雷诺兹旁边。哈罗德从棋盘底线开始数,确认那个位置确实是象那一列的第五格。过了好几秒,哈罗德才意识到,现在这个犹太人保护了鲁哈这个兵,同时威胁到黑方格斜线上那个叫休厄尔的女人。但那女人对此似乎还浑然不觉。她简直比死人还要死气沉沉。哈罗德又朝她看去,期待能看瞥见她破烂衬衣下的耻毛。哈罗德渐渐回想起国际象棋的一些基本规则,于是心情放松了许多。只要威利不挪动他,他应该就不会受到任何威胁。兵不能吃掉正面相对的兵,而雷诺兹在他右前方,面对玛利亚·陈,可以说保护着哈罗德的“前翼”。哈罗德紧盯着叫休厄尔的女人,猜想如果有人能给她洗个澡的话,她看上去或许会好很多。
    “兵走到车3。”巴伦特说,相当礼貌地指了指相应的位置。
    哈罗德一怔,以为自己又得挪位了,但转而想起,巴伦特是黑方国王。休厄尔小姐看见了亿万富翁的指示,于是优雅地向前迈出一步,站到白砖之上。
    “谢谢,亲爱的。”巴伦特说。
    哈罗德感觉心跳再度加速。犹太人象不再威胁休厄尔兵。她就在汤姆·雷诺兹的左上方一格。如果威利不让雷诺兹吃掉她的话,她就可能在下一步吃掉雷诺兹,来到托尼·哈罗德右上方一格。操,哈罗德暗骂一声。
    “兵走到马6。”威利立刻就做出了回应。哈罗德转动脑袋,思考自己怎么才能从走到马6去。但挪动位置的是雷诺兹,而且威利还未开口他就开始挪动了。金发傀儡向前迈出一步,进入黑方格,来到休厄尔小姐旁边,正对玛利亚·陈。
    哈罗德舔了舔突感干燥的嘴唇。玛利亚·陈暂时安全。雷诺兹不可能直行吃掉她。上帝啊,哈罗德想,我们这些兵被吃掉的话,会发生什么?
    “兵走到象4。”巴伦特平静地说。斯旺森从侧后方礼貌地推了一把开普勒,这位岛俱乐部成员眨了眨眼,向前迈出一步。威利突然看上去比巴伦特孤立多了。
    “这应该是第四十步吧?”威利说,然后向右上方迈出一步,进入黑方格。“王走到车4,先生。”
    “兵走到象5。”巴伦特说,又将开普勒前移一格。
    西装被弄脏的开普勒小心翼翼地向前迈出一步,轻轻将脚放在黑色地砖上,就像巴伦特旁边的方格里设有陷阱一样。双脚都进入地砖后,开普勒刻意站在地砖后半部分,紧盯着斜上方六英尺外黑方格中裸体的黑人。鲁哈却目不斜视地看着正对面的巴伦特。
    “兵吃掉兵。”威利低语道。
    鲁哈向斜上方迈出一步,约瑟夫·开普勒尖叫着转身就跑。
    “不不不。”巴伦特蹙眉道。
    开普勒动作登时僵住,肌肉紧绷,双腿蹬直。他转过身,一动不动地站在进逼的黑人面前。鲁哈进入同一个方格。开普勒的眼睛中充满了恐惧。
    “谢谢,约瑟夫。”巴伦特说,“你很好地发挥了作用。”他朝威利点了点头。
    詹森·鲁哈双手朝开普勒布满皱纹的脸伸去,压住脑袋,用力一拧。开普勒脖子折断的“咔嚓”脆响在大会堂里回荡。他蹬了一下腿就死了,落地后再次弄脏了西服。巴伦特挥挥手,警卫就跑上来拖走了他的尸体。他的脑袋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晃来荡去。
    鲁哈一个人站在黑格里,直视着前方的虚空。巴伦特转身看着他。
    哈罗德不相信威利会让巴伦特吃掉鲁哈。至少从四年前开始,那个黑人就是老制片人最喜欢的侍从,每个星期至少要跟他睡两次。巴伦特显然也有相同的困惑。他抬起一根手指,六名手持乌兹冲锋枪的警卫便走出阴影,枪口对准了威利和他的傀儡。
    “波登先生?”巴伦特挑起一挑眉毛说,“我们可以和棋,然后在明年或者别的时候继续进行正常的比赛。”
    白色丝绸高领衫和白色西装夹克之上,威利的脸就像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具,“我的名字是威廉·冯·伯夏特将军。”他用呆板的声音说,“继续下棋。”
    巴伦特怔了一会儿,然后朝警卫点点头。哈罗德本以为乌兹冲锋枪会立刻齐射,但警卫只是做好射击姿势,确保射击线内没有阻碍物。“那就继续吧。”巴伦特说,将一只苍白的手放在鲁哈的肩膀上。
    哈罗德后来回想,如果他有不受限制的预算,有阿尔伯特·维特洛克做视觉设计,还有一堆液压道具师和血袋道具师,他一定会将接下来发生的场景在大银幕上再现出来。但他永远也无法再现真实场景的那种音效,或者其他演员脸上的表情。
    巴伦特将手掌轻轻放在黑人的肩上,转瞬之间,鲁哈的肌肉就开始扭曲起来,他的胸肌扩展到极限,仿佛整个胸腔都要爆炸一般。他胖肚子上的肉到处乱拱,就像风中狂舞的帐篷门帘。鲁哈的脖子向上拉伸成潜望镜的样子,脖子上的肌肉绷紧、扭曲,最后“啪”的一声断开。傀儡的身体开始疯狂地抽搐摆动——在哈罗德想象中,黑人就像一尊黏土素描,因为雕塑家的愤怒发狂而被捏烂砸碎——但最恐怖的还是他的那双眼睛。鲁哈眼珠上翻,露出的眼白不停地膨胀——从高尔夫球到棒球,再到随时可能爆炸的气球。鲁哈张开嘴,但从中涌出的不是尖叫,而是一大股鲜血,涂满了下巴和胸口。哈罗德听见鲁哈的身体内部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那是他的肌肉发出的痛苦呻吟,就像被拉伸到超出其极限、开始一根根绷断的钢琴线。
    巴伦特后退一步,以防自己的黑西装、白衬衫和擦得锃亮的皮鞋被弄脏。“王吃掉兵。”他说,正了正他的丝绸领带。
    警卫上来拖走了鲁哈的尸体。现在巴伦特和威利之间只相隔一个白方格。国际象棋的规则不允
    许他们任何人走进那一格。国王不能将国王。
    “下面该我走了吧。”威利说。
    “是的,伯……冯·伯夏特将军。”巴伦特说。
    威利点点头,碰了下脚后跟,大声宣布了他要走的下一步。
    “我们应该到了吧?”娜塔莉·普雷斯顿问。她身体前倾,透过雨水横流的挡风玻璃观察着窗外。
    达利尔·米克斯嘴里叼着一支嚼了很久的没点燃的雪茄,将它从嘴的一头挪到另一头。“逆风比我想象得更严重。”他说,“放松。我们很快就会到了。注意观察右舷出现的宴会灯光。”
    娜塔莉将身子靠回椅背,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忍住没有第三十次伸手到钱包里摸柯尔特手枪。
    杰克森挪到前排,靠在她的椅背上,“我还是不明白你干吗大老远地跑这里来,你还是个孩子啊。”
    他原本只是想说句套话,或者开个玩笑,但娜塔莉忽然大发雷霆,声色俱厉,“听着,我知道我来这里干什么。你又干吗来这儿?”
    杰克森觉察到了她的紧张,所以只是慢慢地露齿一笑,用平静的声音说:“对那些胆敢到我们地盘上欺负我们兄弟姐妹的家伙,灵魂砖厂绝不会轻饶,宝贝。我们必须找他们算账。”
    娜塔莉捏紧拳头,“但这次你要对付的可不是普通人,”她说,“他们都是邪恶的化身。”
    杰克森用一只手包住她的拳头,轻轻一捏,“听着,宝贝,这世上只有三种人:邪恶的浑蛋,邪恶的黑人浑蛋,还有邪恶的白人浑蛋。邪恶的白人浑蛋是最坏的,因为他们作恶的时间最长。”他看向飞行员,“我并非有意冒犯你,伙计。”
    “我不觉得被冒犯了。”米克斯说。他又在嘴里将雪茄换了个位置,用食指戳在挡风玻璃上,“看海平线那边的灯光,我们要找的岛就在那边。”
    米克斯检查了空速表,“二十分钟后抵达,”他说,“或许二十五分钟。”
    娜塔莉将手探进手提包里寻找点32口径柯尔特手枪。每摸一次,那把枪似乎就小了轻了几分。
    米克斯松开油门,塞斯纳逐渐减速下降。
    索尔强迫自己忍住疼痛和疲倦,将精力投入到游戏当中。他最担心的是突然昏迷,或者因为精力不集中而让威利不得不提前对他施加念控力。这两种情况都会促发索尔进入梦境,而快速眼球运动还会促发更多的反应。
    此时此刻,索尔最想做的就是躺下来,睡一个无梦的长觉。六个月以来,他每次睡觉都会梦到那些相同的、反复出现的、预先设计好的梦。如果死亡只是一场无梦的长眠,那索尔就会像对朋友一样欢迎她。
    但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
    鲁哈死后,上校——索尔拒绝用他升职后的军衔“将军”称呼他——在周围五个方格内都没有一个己方棋子了。上校走出了第四十一步:他自己继续前进一格,来到车5。上校成了棋盘右侧唯一的白棋,离斯旺森两格,离萨特三格,离巴伦特两格。
    索尔是唯一可以帮助德国佬的白棋,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倘若巴伦特的下一步打算消灭上校的象,那索尔现在应该向老纳粹冲锋。他离上校几乎二十英尺。索尔唯一的希望是,巴伦特的存在会让一些警卫有所忌惮,不敢向索尔开枪。此外还有汤姆·雷诺兹的问题,这家伙是白兵,站在离索尔三英尺的黑格上。即使巴伦特的人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上校也可以操控雷诺兹干掉他。
    巴伦特的第四十二步是让自己走到王翼象4,仍然与上校相隔一个地砖,并且毗邻萨特的方格。
    “象走到王3。”上校宣布。索尔立刻打起精神,快速挪动,以免上校亲自操控他走。
    巴伦特让自己走到王4,也就是与索尔毗邻的方格里。索尔闭上眼睛,想象着现在棋盘上的形势:
    如果上校没有让索尔立刻挪动,巴伦特就会在下一步吃掉索尔。索尔紧闭双眼,强忍住逃跑的冲动。他想起了在切姆诺牢房里那晚,他宁愿以死相拼,也不愿被带入黑夜。
    “象走到象2。”上校下令道。
    索尔朝右后方退了一步,与巴伦特拉开距离。
    亿万富翁思索片刻,然后微笑着看向上校,“听说战争结束的时候,你同希特勒在一起,这是真的吗?”他问。
    索尔愕然。在下棋过程中同对手交谈是严重违规行为。
    但上校不以为意:“是的,在帝国最后的日子里,我是待在元首的地堡里,巴伦特先生。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巴伦特沉思道,“我只是在想,你对世界末日的敏锐嗅觉是否来自那个时代。”
    上校轻笑道:“元首是个装腔作势的虚伪家伙。”他说,“4月22日——我记得两天前他刚过了生日——元首决定在柏林陷落之前去南方接管舍纳尔和凯塞林的军队。我劝他留了下来。第二天,我乘坐一架轻型飞机离开柏林,用沦为瓦砾的蒂尔加滕公园里的一条道路作飞机跑道。该你走了,巴伦特先生。”
    巴伦特又等了四十五秒,后退到王翼象那一列的第四格,再次站在萨特附近。“王走到象4。”
    “象走到车4。”上校喝令道。
    索尔往斜上方走了两个黑方格,站在上校身后。索尔蹒跚着走完这段短短的距离,腿上的伤口裂得更开了。他站定后,隔着连体服死死地摁住伤口。他现在距离上校如此之近,以至于都能闻到上校的气味,那是混合着年龄、古龙水和口臭的味道,又甜又酸,像极了集中营里齐克隆b毒气的味道。
    “詹姆斯?”巴伦特说,吉米·韦恩·萨特从空想中回过神来,向前一步,站在巴伦特身边,也就是国王那一列的第四格。
    上校瞟向索尔,突然指了指巴伦特和他自己之间的那一格。索尔依令上前。
    “象走到马5。”上校在无声的大会堂中高声宣布。索尔面朝前方,盯着两个方格前方名叫斯旺森的特工那张无动于衷的脸。他能感觉到左侧两英尺外的巴伦特和右侧同样距离上的上校。索尔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塞进了两只愤怒的眼镜蛇之间。
    与上校近在咫尺,索尔必须现在就行动。他要做的只是转过身,然后……
    不行。现在时间不对。
    索尔偷偷朝左边瞟了一眼。巴伦特看上去对他毫无兴趣,视线锁定在棋盘左侧远端的四个被遗忘的棋子上。他拍了拍萨特宽大的后背上,低语道:“兵走到王5。”牧师向前一步,进入白方格。
    索尔立刻看出了萨特对上校构成的威胁。“通路兵”如果抵达了第八行,就可以变成任意棋子。
    但萨特只是走到了第五行。索尔这个象控制着斜线,包括萨特必经的第六行方格。一旦萨特继续前进,他——索尔——就很有可能被用来“吃掉”萨特。尽管索尔讨厌这个可恶的伪君子,但他在那一刻却决心再也不充当上校杀人的工具。一旦上校下令杀死萨特,那就意味着索尔将对上校发起进攻,无论有没有取胜的机会。
    索尔闭上眼,几乎再次坠入睡梦之中。他猛然惊醒,拧了拧受伤的左手,让疼痛唤醒自己。他的右肩顺着胳膊向下传来阵阵刺痛感,右手手指几乎不再听他使唤。
    索尔很想知道娜塔莉在哪儿。为什么她还没有让那个老巫婆采取行动?休厄尔小姐站在后翼车那一列的第三行,看样子就像是一尊被遗弃的雕像,出神地望着被笼罩在阴影中的大会堂的椽子。“象走到王3。”上校说。
    索尔深吸一口气,摇摇晃晃地返回了之前的位置,挡住萨特。只要黑兵待在白色地砖上,索尔就拿他没办法。同理,萨特也伤害不了他。
    “王走到象3。”巴伦特说,朝后退了一格。斯旺森站在他的左后方。
    “白王走到马4。”上校朗声说道。他朝萨特和索尔靠近了一步。
    “黑王毫不畏缩。”巴伦特带着戏谑的口吻说,“王走到王4。”他上前一步,来到萨特的左后方。一场厮杀在即。
    索尔直视着两英尺外吉米·韦恩·萨特牧师的绿眼睛。眼里没有惊恐,有的只是莫名的困惑。他极其渴望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
    索尔认识到游戏即将进入最后阶段。“王走到马5。”上校宣布道,走到了与巴伦特同一行的黑色方格中。
    巴伦特顿了顿,四下打量一番,然后走到他右侧的地砖上,与上校拉开距离。“将军,你想休息一会儿吗?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半都过了。我们可以先吃点儿东西,三十分钟后继续。”
    “不行!”上校厉声道,“下面应该是第五十步。”他朝巴伦特走了一步,进入毗邻萨特的白色方格中。牧师没有转头查看。“王走到象4。”上校说。
    巴伦特别过脸,不再与上校对视。“请兵走到车4。”他大声说,“福勒女士,您不介意吧?”
    远端车列上的女人浑身一哆嗦,然后像生锈的风向标一样转动脑袋:“是叫我吗?”
    “请向前移动一格。”巴伦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躁。
    “如您所愿,先生。”休厄尔小姐向前迈出一步,然后站定,“巴伦特先生,这一步不会让我的姑娘面临风险吧?”
    “当然不会,女士。”巴伦特微笑道。
    休厄尔小姐拖着光脚向前走去,停在托尼·哈罗德面前一英尺处。
    “谢谢,福勒女士。”巴伦特大声说。
    上校双臂抱胸:“象走到象2。”
    索尔退到右后方的方格中。他不明白上校为什么走这一步。
    巴伦特的笑容愈发灿烂,“兵走到马4。”他立即说。名叫斯旺森的特工眨眨眼,迅速前进两格——这是他在棋盘上第一次挪动,只有这一次他可以走两格——站在与上校同一行的方格里。
    上校叹了口气,转身面对牵制它的这枚棋子,“你在铤而走险,巴伦特先生。”他盯着斯旺森说。特工一动不动,没有逃跑,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被意志之钳——可能是巴伦特的,
    也可能是上校的——牢牢禁锢,丧失了所有自主性。上校吃子时的表现也没有巴伦特那么夸张。上一秒钟斯旺森还在稍息,下一秒钟他就死了,四肢摊开,趴在黑白方格中间的分界线上。“王吃掉兵。”上校说。
    巴伦特朝哈罗德靠近一步。“黑王走到象5。”他说。
    “好。”上校说,然后走到了毗邻吉米·韦恩·萨特的黑色方格中。“白王走到白象5。”索尔意识到,上校已锁定萨特,而巴伦特也将终结哈罗德的命运。
    “王走到马5。”巴伦特说,进入哈罗德旁边的方格中。
    托尼·哈罗德意识到,自己即将沦为巴伦特的下一个猎物。脸色蜡黄的制片人舔了舔嘴唇,一个劲儿地往身后瞟,似乎打算逃入阴影之中。巴伦特的警卫向他围拢。
    索尔将注意力转移到吉米·韦恩·萨特身上。福音传教士即将殒命。毋庸置疑,上校的下一步就是吃掉他这个不幸的兵。
    “王吃掉兵。”威利·冯·伯夏特确认道,走进了萨特的白色方格里。
    “等等!”萨特大叫,“等一下。我有话要对犹太人说!”
    威利厌恶地摇摇头,但巴伦特说:“给他点儿时间吧,将军。”
    “快!”上校喝道,明显想尽快结束这场游戏。
    萨特伸手去掏口袋里的手帕,却没有找到,只好用手背揩去上唇上的汗珠。他直视着索尔,声音低沉而坚定,决然不似他在电视布道中的那种做作的咆哮。
    “《所罗门智训》,”他说,“第三章——
    “然而义人受上帝保护永远不遭磨难。
    “认为义人死亡以及死亡,会给他们带来可怕的灾难,这乃是一个愚蠢的错误。
    “他们离开我们,但这并非一场灾难。实际上,义人是在平安里。
    “表面上看来他们似乎遭受了惩罚,然而他们怀有永生的希望。
    “他们的遭遇,比起他们将要得到的祝福来,那是微不足道的。
    “上帝考验他们,如同炉火炼金,发现他们配得上与他同在。
    “上帝悦纳他们,正如他悦纳礼拜者烧在祭坛上的牺牲一样。
    “当上帝来报偿义人的时候,他们将面对恶人燃起怒火,如同干草中的火焰。
    “只有那些相信上帝的人,才能理解上帝的真道。
    “只有那些胸怀虔诚的人,才能生活在主爱之中。
    “上帝对其选中的人,施以仁爱和怜悯。”
    “你背完了吗,詹姆斯教友?”上校揶揄道。
    “完了。”萨特说。
    “王吃掉兵。”上校重复道,“巴伦特先生,我累了。让你的人帮我干掉他。”
    巴伦特点了点头,一名警卫从阴影总走出来,将乌兹冲锋枪对准萨特的颅骨下方,开了一枪。
    “该你了。”尸体被拖走的时候,上校对巴伦特说。
    索尔和上校孤独地站在棋盘右半部。巴伦特则与那一堆兵待在一起,他盯着托尼·哈罗德,然后又回头看了看上校,问:“如果我们和棋不算你输,你愿意吗?我会同你商量再举行一次更大规模的比赛。”
    “不,”威利说,“继续下。”
    c. 阿诺德·巴伦特迈出一步,将手放在托尼·哈罗德的肩上。
    “不!等等,等他妈一下好不好?”哈罗德尖叫。他已经退到了极限,差一点儿就要脱离白色方格。两名警卫从两侧包抄上来,枪口瞄准了他。
    “完了,托尼。”巴伦特说,“乖乖上路吧。”
    “再见,托尼。”威利说。
    “等等。”哈罗德尖叫,“你说我可以交换的。你答应过的!”哈罗德的声音上升为愤怒的哀号。
    “你在说什么?”巴伦特不快地问。
    哈罗德大张着嘴喘息。他指着威利:“你答应过的。你说我可以同她交换位置……”哈罗德的脑袋朝玛利亚·陈的方向偏了偏,但眼睛仍然盯着巴伦特伸出的手。“巴伦特先生听你说过了。他也说可以。”
    威利的表情从恼怒转为开心:“他说的不错,巴伦特先生。我们同意过他可以交换位置。”
    巴伦特却依然愠怒不已:“胡说。他说,如果那个女孩受到威胁,他们就可以交换位置。现在明明是他自己受到了威胁,这不满足条件。”
    “但你说过我可以的!”哈罗德悲号着,双手绞拧着朝上校伸过去,似乎在祈求上校为他说情,“威利,告诉他。你们都答应过,如果我愿意就可以交换位置。告诉他,威利。求求你了。告诉他。”
    上校耸耸肩:“你来决定吧,巴伦特先生。”
    巴伦特叹了口气,瞟了一眼手表:“我们让女士决定。陈女士,你怎么说?”
    玛利亚·陈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托尼·哈罗德。索尔看不懂她黑色眸子里的表情。
    哈罗德紧张不安地朝她看去,然后迅速别开了脑袋。
    “陈女士?”巴伦特说。
    “我同意。”玛利亚·陈低喃道。
    “什么?我听不见。”
    “我愿意。”玛利亚·陈说。
    哈罗德闻言,整个身子都耷拉了下去。
    “挺可惜的。”上校若有所思地说,“你的位置是安全的,女士。无论这场游戏结局如何,你都可以保全性命。你同这个毫无廉耻、狗屎不如的浑蛋交换位置,我认为是对你自己的羞辱。”
    玛利亚·陈没有答话。她高抬着头,故意不看哈罗德,与他交换了位置,走到他所在的白色方格里。高跟鞋敲击地砖发出的嗒嗒声响在大会堂里回荡。她转过身,对休厄尔小姐露出微笑,然后转头面朝哈罗德。“我准备好了。”她说。哈罗德没有看她。
    c. 阿诺德·巴伦特叹息一声,轻抚着她乌黑的秀发:“王吃掉兵。”
    玛利亚·陈的脖子向后弯曲,嘴巴张得老大。她徒劳地吸着气,但只发出干涩而短促的声音。她向后倒下,手指抓挠着脖子上的肉。恐怖的呻吟和濒死的挣扎持续了几乎一分钟。
    她的尸体被挪走的时候,索尔努力分析着巴伦特和上校在做什么。他判定,他们并不是在展示他们的能力达到了什么新维度,而只是在用野蛮的方式展示他们已有的能力——他们可以操控人的自主神经系统和基本生物机能。他们明显已经厌倦了这种操控,但操控的过程应该是一样的:受害者突然产生θ波,促发快速眼动睡眠状态,并丧失对自身的控制。索尔愿意用性命打赌,自己不会猜错。
    “王走到后5。”上校说,朝巴伦特前进一步。
    “王走到马5。”巴伦特回应道,沿斜线后退了一步。
    索尔努力思索巴伦特该如何挽救局面。但他想不出任何办法。休厄尔小姐——巴伦特在车列的黑兵——虽然可以继续前进,但只要上校手里还有象,她就走不到第八行。哈罗德这个兵又被汤姆·雷诺兹挡住了,发挥不了作用。
    索尔眯缝着近视的眼睛,观察二十英尺外的哈罗德。哈罗德目光低垂,盯着地板,明显对周围迅速发展、即将结束的棋局毫不关心。
    上校充分使用了他的象,也就是索尔,可以随时包围黑王。索尔看不出巴伦特有何脱身之策。
    “王走到后6。”上校说,走到了与雷诺兹同一列的黑色方格中。威利和巴伦特在斜线上相距一块黑色地砖。上校正在玩弄亿万富翁。
    巴伦特露齿一笑,抬起三根手指,自嘲地敬了个礼:“我认输,将军。”
    “我是大师。”上校说。
    “当然。”巴伦特说,“你当之无愧。”他走过六英尺的间隔,同上校握手。巴伦特将大会堂扫视一圈,“我对这场宴会丧失兴趣了。我明天同你联系,商量下一次比赛的细节。”
    “我今晚就会飞回去。”上校说。
    “好。”
    “你别忘了,”上校说,“我已经给我的个别欧洲朋友留下了信件和说明,里面记录了你遍布全世界的企业。为了能安全返回慕尼黑,我不得不准备这道护身符。”
    “好的,好的。”巴伦特说,“我没有忘记。你的飞机已经可以起飞了。我会通过往常的渠道同你联系。”
    “很好。”上校说。
    巴伦特扫视了一圈空旷的棋盘,“结果就像你几个月前预料的一样,”他说,“这真是一个令人兴奋的夜晚。”
    “没错。”
    巴伦特快步走向法式风格的大门,脚步声回荡在大会堂中。一群警卫围住他,另外的警卫纷纷离开。“你想让我处理拉斯基博士吗?”巴伦特问。
    上校转身朝索尔望去,仿佛已经忘掉了这个人。“把他留给我。”他最后说。
    “那我们今晚的英雄呢?”巴伦特问,指了指哈罗德。制片人已经坐在了白色方格里,双手抱头。
    “我来处理托尼。”上校说。
    “这个女人呢?”巴伦特说,朝休厄尔小姐点点头。
    上校清了清喉咙:“我们明天商讨的第一个议题就是如何应对我亲爱的朋友梅勒妮·福勒。”他说,“我们必须表现出恰当的尊重。”他揉了揉鼻子,“杀掉这个傀儡。”
    巴伦特点点头,一个特工上前,乌兹冲锋枪中喷出一串火光。休厄尔小姐的胸部和腹部中弹,向后飞去,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从棋盘上扫开了一样。她滑过光滑的地板,最终停下时双腿大张,唯一一件衣服也被从身上扯掉了。
    “谢谢。”上校说。
    “别客气。”巴伦特说,“晚安,大师。”
    上校点点头。巴伦特和他的随从离开了。不久后,直升机起飞,朝海上待命的游艇飞去。
    大会堂里只剩下雷诺兹、瘫软在地的托尼·哈罗德、刚死的人的尸体、上校,还有索尔。
    “好了,”上校说,将双手插入口袋,带着几乎有些悲伤的表情,从十五英尺外注视着索尔,“该说晚安了,我的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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