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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不能说话,那你能到我的梦里来吗?”
    她已经掉进无边无际的梦魇好几天了。
    自参加实训一来一直被迫承受的令人崩坏的画面像切片一样堆积在她的视野,要把她压得喘不上气。
    她是培训处最冷漠的“第一名”,在涉仿生人犯罪重案组,“最冷漠”比“第一名”更重要。
    暗巷中仿生人报废体和人类尸体堆聚成山,黑色的液体漫漫成蜿蜒的渊河。血腥味和机油味混杂勾引出令人不适的呕吐感。明明她隔着防护面具,气味却也粘着视觉淹没她的口鼻。
    他们在纠察一处以“性能堪比人类”为噱头的仿生性偶服务窝点。组织者把拐卖来的人类打上麻痹精神的药物混入仿生人性偶之中提供性服务。
    救援受害人类的队伍中有一处格格不入。
    一具横倒在斑河上的防生人藏于眼球的录摄系统被人为扣除,始作俑者动作之狠戾使得连接系统的电丝呈烟花样迸炸。
    浅到快至透明的蓝色电丝沉默地沿着面中下垂。空洞洞的眼眶好像一直盯着什么方向。
    这是一具被遗弃的高精密仿生人,被摘了机械心脏后捡做性偶。
    被过度使用的下身覆皮开裂,肌肉纤维爆破得杂乱无章,和不明液体混作一体。
    迟来的人类女人见到此景,伏下身吻上了那空洞的眼眶,久久不能言。
    梦魇里还有向死之人被救回时的震呐和面露的悲切。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救我?
    我很痛苦,我为什么不能决定我自己的死亡?
    人类凭什么说他是残次品、要销毁他?
    我也是个废物人类,要销毁他的话,也把我销毁吧...
    穿制服就能管着我来去的自由?凭什么!”
    徐黛被她费力从销毁压舱里救出来的男人狠狠地推了一把,江凛猛地拉住了她。
    不然她下一秒就可能被卷进压力履带活活碾死。
    见那男人红着眼又要发作,江凛拉着她远离危险压舱,拔出枪一副要和跟上来的男人对峙的样子。
    徐黛扯住他的作战服,“别动手,让指挥来处理。”
    随后对冷声说:“刚刚从压舱里掉出了一枚银色戒指。是你的吗?”
    男人在怔愣之后垂头寻找,眼泪在地上洇出点点。
    “不愧是我们第一名,”威胁暂消,江凛收枪动作利落,“擅长拿捏人心。”
    徐黛睨了他一眼,对他的评价不做回应,“谢谢你。”指的是关键时候他那快速一拉,以及...
    “太客气了吧第一名。我们不是队友吗?”
    “还谢谢你在他们碎嘴的时候帮我说话,”见江凛没反应过来,徐黛点到为止地提醒,“他们说我'来重案组是来满足虚无的拯救欲'的那些话。”
    还有“太空站逃兵的遗孤很会在找秩序局存在感,妄想替逃兵正名”、“她的父母有预谋地在叛逃前收养了个冤大头科学家做小孩的监护人”什么的。
    一字一句她都记得很清楚,只是不愿说出口。
    哥哥说他们的飞船在跃迁中失踪了。
    他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失联在人类未知的、不可掌控的广袤星际里。
    “不愧是我们第一名,”江凛观察她的表情,适时收起笑意,“真的很顽强。”
    随后又补充一句,带着他不曾外表的真挚,“徐黛,你的父母会为你骄傲的。”
    或许吧,女孩在心里默默,不在我身边的话,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和江凛是培训处的同期生。
    一个因为流言,一个因为出身,两个落单的人在截止日期当天组成最后一支行动小队,但丝毫不影响小队稳居积分榜第一。
    江凛偶尔会叫她“第一名”,她能听出揶揄里没有恶意,也就不在意。
    他也挺厉害的,一个被送进培训处的孤儿能在轮轮考核中脱颖而出走到今天。
    不得不承认他们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配合得很好,从相处看来他也不符合其他同期生对他的印象——孤僻寡合。
    徐黛没有亲眼见过他阴冷的一面,直到她隔着半掩的门听到他漠声道,“你们活该一辈子被徐黛踩在脚下。”
    ...
    收队上车后开出一小段距离。
    车中线的方向传来越来愈近的子弹飞跃声让徐黛下意识地侧身躲避,伴随着一声震响,车窗裂出蜘蛛纹。
    突然冲到他们车前的男人被江凛刹车不及后撞开,血突兀地在车前窗染上一条重彩的痕,血滴往下不断下垂,筑起一道厚重的墙。
    “可以跟指挥申请换辆车了。”徐黛盯着渗血的细小弹眼,轻声说,“这辆的防弹系统太一般了。”
    “队友,”主驾驶位的江凛短呵一口气,“下次再碰到白眼狼咱就别救了吧。”
    昏倒在地的男人手上戴着那枚染了血的银戒,在车灯照映下反射出晃眼的亮。胸腹皮下层层厚厚瘀血,重要脏器全部严重损伤,只怕此人是当场死亡。
    …
    太多的血,太多的血,厚重黏腻地倾倒进她的双眼。她讨厌红色。
    象征着她日夜梦骇、提醒她仍不够强大的红色。
    所幸还有一处独属于她的蓝色。
    清醒时能待在实验室里逃避漫眼的血红,可是在梦里不行。
    训练结束回家的时候,整个家里只有地下实验室的里那具未完成的定制仿生人。
    面对满屋孤寂,她突然想起徐致送给她的那个手环,“哥哥不在的时候,他在。”
    现在她需要他。
    从梦魇中挣醒的她额头冒出细密一层汗,唇也咬得发白,脑袋靠在圆仓上,不甚清醒地对着閤眼的机器人喃喃。
    “戴上这个手环的话,你能到我的梦里来吗?”
    我快看不清了。
    再次昏睡过去后,实验室里的两只手环共造出了一圈光晕。
    再后来,她梦魇里的性偶仿生人角色换了人饰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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