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坐在天机阁的乌黑书案前,面前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好半晌,他手中的杯盏应声而碎,地上的人将脑袋埋得更深了,尖锐的碎裂声在空荡的房内回响,尤像巨兽伏诛前的哀鸣。
    徐青静静地端详着膝上那只被瓷片扎得血肉模糊的左手,竟让他回想起四年前被江淮一剑刺穿的那一日。
    好半晌,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本座还没有输,你们一大早在这里哭丧干什么?”他蜷起血淋淋的手指,目光却望向角落里搁置多年的那支长枪,心道:江淮,这么久了,你我也该彻底来个了断了。
    见他从座位上站起身,地上跪着的侍从们小心翼翼窥他神色,徐青用绢白手帕细细拭去枪杆上的蒙尘,眼中却寒光一闪,想到一人:“去将林若雪绑了来。”
    “白养她这么久,到了她好好报答我的时候了。”
    *
    寒风肃杀,城楼下的江家军如一片密如天幕的巨网,将这座城池包裹得毫无喘息之地。而城楼上,自都督府建立以来便稳插三年的鞑靼四爪蟒旗,似乎是终受不住强风摧折,软塌塌地倒了下来,掉落在门口积水的泥潭里,被战马的铁骑碾得稀烂。
    虽然城池还未破,但数十年如一日讨生活的百姓最为敏锐,知晓白帝城不保,有的已经按耐不住,打包拖家带口地想要逃出城池,但又不敢贸然出城,便犹犹豫豫地缩在城楼的一处小门旁查看情况。
    徐青手执长枪,正面黑压压一片的江家军,站在城楼之上。楼下已聚成了一堆想要出城的白帝城居民,鬼鬼祟祟地缩在城门后,时不时探出几个脑袋。
    江淮几人骑马立在军队最前,这种光荣场合,王洛自然要居于军队最前排的正中,他高坐在一匹大黑马上,一脸正色朝城楼上大喊:“徐青!放弃挣扎吧,你已经一无所有了,快快缴械投降,我们还可饶你一命!”
    江淮则凉凉地道:“谁说要饶他一命?”
    王洛当即改口道:“对,也许不能饶你一命,但我们可以善待你的家人!”
    徐青望着他们,道:“我没有家人。”
    “哦对。”王洛一巴掌拍向自己脑门:“抱歉,忘了你从小便是孤儿爹不疼娘不爱还被逐出师门这件事了。”
    “……”徐青嘴角微微抽搐,冷笑一声道:“真是可笑,如今竟轮到你这种坑爹的草包来评判我。”
    “呔!”王洛大怒,拿扇子指着他质问道 :“本公子何时坑爹了?我向来是我爹的骄傲!反观是你,如今一无所有大难临头还在这里强撑……”
    “王公子!”徐青高声打断:“你不要忘了,你们如今还没有攻破城池,我白帝城里可还有人!”
    “哼!那又如何!”王洛目光一转,向墙根蹲着的一群白帝城居民招手道:“来啊,乡亲们都到我这儿来,你们都督就要完蛋了,快些弃暗投明才是!”
    徐青这才发现城墙那里早就聚了一堆想要出城的百姓,一股火腾得从脚底直升,朝着那群跃跃欲试的百姓厉声道:“谁敢!今日谁迈出城门一步的,本座要他狗命!”
    百姓们畏惧他已久,听了这声喊当真驻足,原本已走到半路的也停下步子,去也不是回也不是,僵在原地纷纷求助地望向江家军这边。
    江淮一直高坐在雪灵駒上,目光冷冽。
    王洛见这群人竟真不动了,大怒,高声喊道:“乡亲们别听他的鬼话!你们都督如今可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快快到本公子这里来,前十名都有小礼品相赠!”
    “王洛你要点脸!”
    “本公子就不要脸你待如何来打我啊!”
    那群百姓面面相觑一阵,最后一个独身一人的率先咬牙硬头皮往对面走,剩下的见他竟毫发无伤走到对面,纷纷效仿,也不管徐青在脑袋后恶狠狠的威胁,拖家带口地向对面走。
    第85章 挟持
    有一个带头平安过去了, 剩下的胆子也就大了许多,一个个百姓拖家带口,在徐青愈来愈铁黑的脸色中纷纷走到对面,绕到黑压压的一片江家军身后, 抱团缩了起来。
    江淮向旁边侧了一眼, 丁木会意点头, 当即掉转马匹向队伍后面走去, 指挥这些百姓在军营里暂时安置。
    王洛很是满意, 看得哈哈直笑,笑够了, 得意洋洋转过头,冲着城楼上的徐青高喊:“徐狗,这下你看见了看吧,你已经民心尽失一无所有了,还不束手就擒!”
    徐青冷笑一声,望着密如彤云的一片江家军, 默了一阵,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到了队伍最前的江淮身上。
    两道视线隔空交错, 江淮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自始至终便是一副冷冽的神色,岿然不动,目光微抬与他对视,长睫下的一片阴翳盖住眼底的一片冷刻。
    徐青就这样望着他, 望了良久。
    视线中的那个少年, 生得那样出众,家世也那样好, 一出生,便什么都有了。而他,无论身在顺境还是逆境,永远那样一副端正傲然的模样,总是在他的对面,高坐白马之上,神色冷然地望向自己。
    那个如今声名狼藉、溃不成军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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