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酒吧消遣一下。
    邓仕朗没有进调酒区,而是坐在吧台,让同样nightshift的朋友弄一杯酒。
    梁立棠有些饿,叫一份炸薯当宵夜,上菜之后拎一根薯条沾番茄酱,百无聊赖地吃起来。
    他们正好撞上年底最忙碌的时刻,金融界很活跃,盯着hkex的披露易和市场统计数据作年度回顾分析。
    邓仕朗所在的部门全年繁忙,主板每日都有叁四家公司在申请上市,处理和驳回不间断,财报和资产审核也一直被跟进,年底更要在这个基础上总结一年下来的ipo募资额。至于梁立棠的部门,他们是维持交易的主力军,要交出衍生和买卖产品截止到现在的平均每日成交额,继续推期货,搞几只股票,直到圣诞休市放假。
    “可惜休市只休两天,别的打工仔可以凑十天假,我们可能随时要standby。”梁立棠拿纸巾擦擦手,叹息完有释然,“算了,好歹是交易所的人,跟单干金融的相比没那么寝食不安。”
    邓仕朗同意这一点,收工后来到酒吧会轻松一些。他晃一晃酒杯,问道:“那你圣诞怎么过。”
    “不知道,我爸妈也想去意大利,还在观望。”梁立棠说到这里又八卦起来,侧过头问:“rosalie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们家上个月要去意大利,但因为茶餐厅太忙而搁置,变成他们来香港探亲。”
    “没有。”邓仕朗没听说过,却能够猜到。
    梁立棠摆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打击道:“我真的怀疑她对你的喜欢,你们以前拍拖也是这么交流的吗。”
    “她有一次在操场跑步伤了膝盖,自己去医务室消毒,没有告诉过我,我后来抱她才发现她疼。”邓仕朗不知该说习惯还是不习惯她的闭口不谈。
    梁立棠扶着昏涨的脑袋,拿一根薯条戳进番茄酱,由衷表示:“我觉得她不是不想让你担心,而是不轻易告诉别人她受伤。她给我感觉是很tough的女仔,有一个很强的自我保护的壳,伤人无所谓,但不允许被别人伤到,跟gigi完全不一样。”
    邓仕朗笑了,“你当我不知道你说的话吗。”
    他清楚姚伶的主见和品格,她对他仍有所保留,否则不会只是跟他试一下,把关系束缚在一个月的赌约里。高中毕业那年,她已经不打算和他有长远的恋爱,所以对他藏了一些事情,而他放手不追问,彼此之间造就许多隔阂。
    梁立棠看他反应,勾肩搭背,打一巴掌再赏个甜枣,“她对你有柔软的一面,起码她不会不回复你的讯息。”
    “回信息的话不一定。”邓仕朗对她的熟悉深入到内心。
    “哇,那你不介意?”
    “介意,不过她每次见到我就会主动一点,然后我每次都算了。”
    梁立棠捧腹大笑,笑得耳钉震来震去,他这下完全理解好朋友如何被吃死,举起他的酒杯敬酒,“反正你们拍过拖,有前车之鉴,我什么也不是,就不乱讲了。”
    邓仕朗接过酒杯,喝上最后一口。
    以前她就算拍拖也可以不主动联系他,极少表露浅薄的挂念和惦记,似乎不需要他给予安全感都能够相处,可她如果真的很想念便一定告诉他,并且说得非常直白。他发现,只要她提出来,他就无法抵挡她柔软又不轻易的思念,当即投诚,再晚再累都要去找她。
    然而现在不同往日,他们不是高中生,有工作,也有遥远的地理限制,没办法立刻见面。他们需要互相理解和配合,才能维持异国恋。
    接下来的几日,姚伶很忙,基本没有档期,她把长廊拍摄的成品发送出去后,顺利接下摄影棚的项目,又从瓦蒂娜那里得知有个艺术家急需摄影师。
    瓦蒂娜在ig给她发working,她原以为是普通商务拍摄,没想到是人体装置艺术的展览,拍摄要求有些私人化。
    策展者是一个常驻米兰的冰岛青年艺术家,名叫埃文德,年纪才二十岁,有过两次策展经验。她见面后发现,他人高马大,蓝衬衣外面穿棒球服,皮肤是放眼米兰当地人都找不到的白,脸长得有些冷峻,高鼻梁,右眉骨打了一颗钉。
    这个人能让她联想到她上大学坐公交和火车见到的反叛青年,他们喜欢穿卫衣套个头,很冰冷地穿梭于车站。
    瓦蒂娜是他的朋友,但她不是他这次人体装置艺术的模特,她的拍摄行程空了下来,在这里陪同观看,顺便让大家互相认识。
    他们叁人在一个画廊相约,那里就是埃文德策展的空间,已经被布置成工业仓库的模样,墙上是涂鸦,地板有管道和砖头,还有很稀烂的桌椅。
    “这就是我提到的摄影师。”瓦蒂娜在其中拉拢,来回介绍,“这个是我的艺术家朋友。”
    埃文德没有打招呼,只是把一沓文件递给姚伶看。
    姚伶也不打招呼,开始读策划案里的艺术理念和方法论,了解到这个展览探讨公共和私人的色情议题。
    “找我是因为我上次给你拍了拍立得吗?”她大致明白怎么一回事,向他们确认。
    瓦蒂娜不吝啬地笑,“对,埃文德看了,他很想跟你合作。”
    埃文德的额发偏长,遮一点眉眼,“模特很快会来,他们是一对情侣,在画廊的办公室进行性爱。请你在办公室拍一系列人体的照片,最好打暗光,不要暴露他们的脸,画廊的墙上瞬时投放你拍下来的照片给观众看,我会录下他们的声音,在外面搭建音响,射出的咆哮是火车经过仓库的轰隆声,而亢奋的尖叫是鸟飞过的啼鸣。”
    他继续解释他的想法,声音很机械化,之后向她说明特殊情况,由于原定的摄影师来不了,他需要她的帮助,又因为这是实时投放,所以模特、摄影师和艺术策划必须同时在场。
    姚伶反应不大,只负责拍摄,无需指导也不必修改,非常省事的劳动,何乐而不为。她拍过裸体,对此见怪不怪,很快就可以配合。
    按照埃文德的计划,他们上午进行演示,下午则开幕展览,让陆续入场的观众观看。
    姚伶在办公室拍摄,将手机调静音振动。她一边拍,一边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在振动,而她不能停下来,没有接听,直到展览结束才拿出来查看。
    工作结束,已经到了晚上。她坐在画廊的办公室,回拨过去,不期待邓仕朗会在凌晨接通,可半分钟过去,他的声音突然从话筒传来,有些沙哑和惺忪。
    “之前没接我电话。”他说。
    姚伶坐着,腿上放相机,“我刚拍完,在一个装置艺术展览。”
    邓仕朗在昏暗的房间揉一下眼,连带着被子朝她的听筒发出窸窣声响,“好,我知道了,下次忙可以提前跟我说,我不会打电话烦到你。”
    她笑,听出他在生气,摸着相机的按键,“有时很匆忙,不一定来得及告诉你。我理解你,你也要理解我。”
    邓仕朗在通情达理和挂念中反复,叹气,“我只想见到你。”
    “那你什么时候来。”姚伶问。
    “圣诞节。”邓仕朗听她的呼吸,放轻声音:“等我。”
    她回答:“我等你,睡觉吧,还有几个小时就天亮。”
    他隔着话筒亲她一下,“记得照顾好自己,你听起来有些累。”
    姚伶应承,跟他道晚安,挂断电话。结束这日的工作,她带着相机跟瓦蒂娜他们告别,坐公交回公寓。
    这个展览在圣诞节前还有一次,展览结束之后,瓦蒂娜提议所有人一起吃晚饭,在附近老酒馆的火炉旁吃热菜。姚伶没有拒绝,跟他们到那里取暖。他们吃饭不怎么聊时尚和艺术,大多是很普通的事情,比如兴趣爱好和圣诞节的计划。
    埃文德不善言辞,有北欧青年的冷傲和艺术家的自闭,而姚伶在工作之后不会和比她年纪小那么多的男人产生共同话题,几乎没怎么交谈。
    老酒馆有个很小的爵士舞厅,他们吃完饭在里面消遣。酒桌上,埃文德露出眼睛看姚伶一眼,忽然问道:“现在展览结束了,你对它有什么见解。”
    姚伶要一杯果酒,捏着吸管。既然他问及,她便说起,“上世纪七十年代有艺术家在桌底下自慰。”
    埃文德无表情,像个机器,“我知道,我跟他不一样。”
    她不予置评,这个年纪总以为自己与众不同,等到年长一些就慢慢无所谓。
    瓦蒂娜和那对情侣在舞池跳舞,拿着手机拍,埃文德去洗手间,酒桌只剩姚伶一人。暗处突然有人来他们这里,放了一包软糖。她猜到这是cbdgummy,没兴趣,嫌这个陌生人赖着不走很烦,竖中指。
    正好,埃文德回来,他很高,拍这个陌生人,直接伸手拎一颗放嘴里,强调让他离开。那个陌生人见他吃进去,抱着软糖,以醉酒的步伐走远。她礼貌感谢他的阻挡,接着先行离开。
    可能因为在路上吹冷风,姚伶回到家有些感冒,吃一片药就开始工作。这个时间段,邓仕朗醒了一段时间,给她打facetime,她接通,呼吸发热。
    “你没有告诉我你去做了什么。”邓仕朗突然说。
    姚伶捂着逐渐滚烫的额头,“吃饭,喝一点酒。”
    “我看到瓦蒂娜发的igstory,她随便拍到有人给你送gummy,旁边一个男人帮你吃了,让他们滚远点。”他的语气突然变重。
    她头很疼,只想骂他,“你有本事就不要隔着电话要求,怎么不去死,我不喜欢异国恋,很累。”
    邓仕朗听完,发现她的异样,担忧地皱眉,“你生病了。”
    姚伶绵软无力,躺倒在沙发上,“毫发无损,过得挺好,比你想象中厉害,别把我当victim。”
    他既心疼又无奈,“我让你照顾自己,你在消耗身体健康,现在还要在我面前装,逞什么强。”
    “我没有逞强,一个人就是这么过来的,有你没你都差不多,异国恋还要天天等你信息,被你质问。”
    “所以你现在觉得烦,几个礼拜而已,你就忍受不了。”邓仕朗以为听错。
    “对,我忍受不了。我现在不是度假,而是要工作,几百张相片没处理,生病都要赶deadline,你不仅没用,还只会给我添麻烦。”
    邓仕朗在厨房把杯子扔水池,“我不用工作吗,我每天都在加班,为了照顾你的时间起早贪黑。”
    姚伶到冰箱拿冰块,捂额头降温,“那就没必要吵了,你去上班吧,再见。”
    “为什么总是要把我推开。”他最后问道。
    她眼角泛红,“你不能立刻出现在我面前,你没做到。”
    “好。”邓仕朗似在答应什么。
    距离圣诞节还剩几天,他现在就请假,立刻买机票飞到米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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