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芍这才回过神:“好,咱们进去用饭去。”
    ***
    这一战稍有些眉目已是半月之后的事了,兴城城门紧闭,与外面不通,四处风声鹤唳,不仅是兴城的百姓,就连温芍也闭门不出了。
    程寂带来了好消息,北宁当初是用计才拿到的地,其实根本无法招架,面对顾无惑自然是节节败退,如今已经退守三十里之外,暂且还在等待北宁朝廷的命令。
    温芍心下了然,北宁若是下令,多半是让他们撤退,既然这些地方守不住,且原本就不是北宁的,那北宁没有不放的道理,再苦苦僵持只会损失更重。
    而且秦太后是将大半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的,企图让她杀了顾无惑,她没有动手,便更没有胜算了。
    然而顾无惑在得胜之后,所有人原本都以为他会很快结束与北宁之间的战争,谁知如此竟又拖延了两个月之久,直到兴城都快要入冬了,顾无惑才向朝廷上表还朝。
    当初崔河是仗着南朔的河道上游在北宁境内,才肆无忌惮地以此威胁顾无惑,逼着他让出了属于南朔的土地,如今顾无惑虽然很快打了回来,然后难保北宁不会再使出同样的计谋,若是年年如此,总归是个祸患,未免夜长梦多,顾无惑在收复了南朔的领地后,便索性往北宁境内去了,成功扼住了上游一带,将其掌握在南朔手上,并立即派了大军驻守,让北宁再也没有反扑的可能。
    等处理完所有事情,顾无惑回到兴城,兴城都已经开始飘起细雪了。
    这是兴城在今冬的第一场雪,得知顾无惑即将回来的消息时,温芍正带着满满在雪地里玩耍。
    满满在云始长大,云始比兴城入冬要更早些,往年这个时候已经是大雪纷飞了,满满很喜欢出去玩雪,可温芍怕他冻着,所以总是拘着他。
    建京的冬季少雪多雨,温芍也不知道此一去何时才能再看见雪,那时离开云始时倒也没想起这茬,满心想的是其他烦心事,如今到了兴城,或许也是逐渐安定下来,一瞧见天上落下雪,反倒感慨颇多,满满一说要玩雪,温芍便领着他出去了。
    蝉翼似的雪片落下来,连指甲盖一半的大小都没有,落在手心里几乎是透明的,顷刻间便化为水珠,如朝露一般纤细。
    这样的雪,其实也根本玩不了多少。
    小孩子的手心很热,满满瞪着双眼接雪花,可到最后总是接了一手的雪水,连个雪花的样子都看不见,温芍便伸出手去帮他接。
    满满趴在温芍的手掌边看着,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把雪片给吹化了,好歹囫囵能看个样子。
    满满问温芍:“回到建京之后还有雪吗?”
    “可能有吧,”温芍不打算骗孩子,与他认认真真说道,“阿娘很小就到了建京,很少看见建京下雪,不过偶尔下个几场,不过都不大,就和今日的差不多,也有下大雪的时候,但是非常少见。”
    满满明显有些失落,恹恹地垂着大脑袋。
    温芍继续说道:“建京虽然不太下雪,但是建京也很冷,那个时候阿娘一到冬天,满手都是冻疮,又痒又疼,倒是希望日日都是和暖的,千万不要下雪呢!”
    “啊,”满满张大嘴,“那阿娘好可怜啊,满满给你呼呼。”
    他抓住温芍的手,也不管上面还留有化开的雪珠子,鼓起小嘴使劲儿地给她吹起来。
    暖融融的吹得温芍手里发痒,忍不住笑起来,与满满的小手握在一起:“好了好了,阿娘的冻疮早就已经好了,不用满满吹了。”
    若不是满满,温芍已经很少想起以前了,她的人生仿佛总是一截一截的,总也不能连成一条线,恍若隔世一般。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在檐下台阶上坐下,抬头看着纷纷扬扬落下来的雪花。
    雪仿佛比方才要更大了一些。
    她没有去管满满,任由他在庭院中撒丫子乱跑,这么大小的雪,淋不坏人的。
    地上洒了薄薄一片白色,踩在上面会有极轻极轻的细碎声响,满满的声音覆盖了一切,温芍抬着头,忽然看到眼前有阴影,这才发现是顾无惑回来了。
    算算时间,他也该回来了。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战事总是吃紧,北宁原本已经退让,可谁能想到顾无惑竟然步步紧逼起来,这与他一惯的作风大相径庭,没人知晓他为何忽然转了性子,而北宁那边在一开始慌乱之后也很快重新制定了对策,全力以赴用以应对。
    所以顾无惑少有能抽身回来兴城的时候,总共也才来过两三趟,都是不过夜就走,有时连一餐饭都来不及用。
    终于结束了。
    温芍不知自己为何也有想忽然舒出一口气的感觉。
    温芍想要站起来,可是顾无惑却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温芍侧过头看看他,问:“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就启程。”顾无惑咳了一声,稍稍用手掩住,“等天再冷一些,万一路上结了冰,便不好赶路了。”
    温芍点了点头:“那是该早些走了。”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只有听得见彼此而已,间或夹杂着满满的笑声喊叫声,竟有些闲适恬静。
    “玩得太疯了。”温芍终于看不下去,起身便要把满满捉回来,不让他继续在庭院中乱窜。
    “你先别走,随便他。”顾无惑按下她,顿了顿继续说下去,“这次回去,或是要你出面应对一些事情。”
    温芍一时不解,疑惑地朝他看去。
    第77章 解药
    在她的目光之下,顾无惑低下头又咳了两声,这次他没有掩饰住。
    温芍这才后知后觉,他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与平时的他不大一样。
    “你怎么了?”她马上问道。
    “没什么。”顾无惑轻飘飘三个字揭过,然而终也不能如他期望的那么简单,只好又同她说道,“我要休养一段时日,不见客。”
    他才说了这短短几句话,竟又开始咳了起来,越咳越厉害,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温芍听得心惊胆战,细细回忆了一遍,确实没有记起来他这几个月里受过什么伤,只是这令她更加害怕。
    这时满满也跑了过来,本来是想拉温芍和顾无惑过去一起和他玩的,小孩子不懂事,没看见顾无惑咳得难受,叫了温芍两声温芍没理他,他就转而去拉顾无惑。
    温芍也不知道满满哪来那么多的牛劲,直把顾无惑往前扯。
    她要拦来不及,然而下一刻,顾无惑的咳嗽忽然停止,头往旁边一偏,只见一口鲜红的血从他嘴里喷出来,旋即洒落在白色的薄雪上。
    温芍一下子站了起来,扶住顾无惑的肩背,刚要说话,可顾无惑已经先她一步开口道:“无妨,我们先进去,不要吓到满满。”
    温芍一面让穗儿带走满满,一面把顾无惑往里面扶,才要让明远去叫大夫,又被顾无惑拦住。
    顾无惑道:“已经看过了,过几日便没事了。”
    “是在战场上受的伤?”温芍问,“怎么伤的?伤在哪里?”
    “没什么。”他却只道。
    温芍便不再问,安顿他躺下休息,自己便悄悄出去了。
    她找来程寂,问:“王爷怎么了?”
    程寂面色严肃:“没什么,受了点伤罢了。”
    “这话也是你们王爷教你说的?”温芍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说实话,否则王爷有个三长两短,大家怕是都不好过。”
    程寂沉默半晌,最终还是一五一十与温芍道:“前日正要准备撤军,王爷却遇了刺,只是肩膀上受了一道皮肉伤,但刺客临死前……说是秦太后派他来的,让王爷放王妃回去,否则,便不会给王爷解药,我们这才知道他刺王爷的剑上涂了毒,再要割肉止毒已经来不及了。”
    温芍倒吸一口凉气,来不及去想秦太后对她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或是根本就是将她架在火上烤,却连忙问程寂:“那大夫怎么说的?”
    程寂舔了舔嘴唇:“大夫说若是时日久了,这毒深了就难解了。”
    “大夫也没有办法?”
    “暂且没有,回到建京之后宫中的太医或许有办法。”
    温芍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今日先让王爷休息,明日一早我们便走,这也是他的意思,你下去准备。”
    程寂离开,温芍又回去房里,发现顾无惑已经昏沉沉睡去了。
    她想起程寂说顾无惑的伤在肩膀上,就索性借了给他宽衣去查看。
    衣服一扒下来,果然看见左臂上一道剑伤,不深也不长,可见当时顾无惑反应很快,一下子就躲开了,然而此时伤口却已经变得黑红,仿佛是腐肉一样,连带着整条手臂都有些青紫色。
    温芍不敢再让衣物覆在上头,只得小心翼翼给他换上寝衣,露了手臂出来,连被褥都不敢盖。
    她给顾无惑换完衣服,顾无惑也没有醒。
    温芍在床边坐下,心渐渐沉了下去。
    此战北宁大败,以秦太后的脾性,定是要出了这一口恶气的,而前日撤军时,也正是守卫最松散混乱的时候,这才让刺客找到了空子去接近顾无惑。
    可借了让她回去的名头,秦太后又是什么意思呢?
    水桃回去,她已经知道她的选择了。
    而顾无惑也不会那么傻,为了解药就把她送回去,秦太后大可以见到人却出尔反尔不给解药。
    还是秦太后觉得,她会为了顾无惑自愿回去?
    杀顾无惑就杀顾无惑,秦太后此举不过是令温芍难堪,也为他们二人之间多添嫌隙。
    温芍苦笑,她实在不愿猜忌自己的亲生母亲,可又不得不怀疑,秦太后是在报复她不愿杀了顾无惑。
    她的母亲是这样刚强又独断。
    可惜她永远也做不到像她一样。
    过了掌灯时分,顾无惑醒了过来。
    因着那毒,温芍不敢给他吃油腻辛辣之物,怕再诱出点什么,便熬了粥给顾无惑。
    粥是熬好了早就温着的,是一盅骨头粥,骨头和肉已经炖得软烂,温芍细细把碎骨挑出,又新加了一些切碎的青菜进去,出锅时还是绿油油的,香气扑鼻。
    顾无惑漱了口又擦了脸,精神稍微好些,便问道:“怎么喝粥?”
    “好克化些。”温芍只这么回答道。
    顾无惑没有说话,他醒来时见到自己肩膀露着,便知道程寂已经同温芍说了那事。
    他左臂不能动,温芍便替他端了碗,由他自己一勺又一勺地把粥喝完。
    温芍端着碗,呆愣地站在那里出神,自己想着自己的心事,直到顾无惑喝完了一碗粥,婢子过来收东西,她才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又奉茶过去。
    她原本是早不再做这些事的,一时连服侍的婢子都诚惶诚恐,连声道:“还是奴婢来吧。”
    顾无惑看了她一眼也没做声,自顾自喝了两口茶,却又咳了起来,温芍生怕他再吐一口血出来,拿着帕子就要上前去,顾无惑抬起手臂挡了。
    “没事,”他淡淡地说道,“方才咳出了淤血,已经好些了。”
    温芍听后并没有放下心,她深吸一口气,道:“眼下还在兴城,要不要我……”
    “你回去之后,以你母亲的性子,恐怕不会再让你回来。”顾无惑打断她,“她也并不会把解药送给我。”
    温芍的眸色一下子黯淡下去。
    其实顾无惑的话,她又何尝不知道,可秦太后给了这个饵,便由不得她不上当,总是想去试试的,万一秦太后能把解药给她,再放她回来呢?
    仿佛是看出温芍心中所想,顾无惑又继续说道:“建京有太医也有名医,这毒对他们来说恐怕不难,等回去之后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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