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这厢度日如年, 吴王那?头却也没好过多少。
    他并非草莽自?负之人,纵使一切看?似尽在?掌中,但稍有不慎便可能满盘皆输。齐恒不死, 终究是重隐患。
    还有五弟带回来的三万精兵,如今就驻扎在?城外, 纵使这会儿安然无事, 可谁知哪天揭竿而起一拥而上??
    诚然吴王掌握了禁卫军,不乏对抗之力, 可一来两军对垒必定损兵折将,他这头的损失也不会少, 难道由着旁人渔翁得?利——太子虽然禁足,却还未死,至于四弟,表面上?唯他马首是瞻, 可心?底里的想法又有谁知道?权力的诱惑是无穷无尽的。
    能智取何必力敌,吴王原想着派部?将接掌三万精兵, 岂料那?帮人桀骜得?很,除了齐恒一字不听一句不信, 还公然找他要钱要粮, 吴王又不能不给, 否则由着这帮匪徒在?外打家劫舍, 只怕会生出更多乱子。
    他悠悠吐了口气,早知如此?,当时就该一不做二不休, 要了五弟性命, 直接搜出符节岂不省事?
    自?己还是太心?慈手软了。
    内侍来报,徐王妃闻听宫里新上?供了鲥鱼, 想弄几?条过去尝尝。
    吴王没好气,“这么点小事还要过问?都给她便是。”
    没见过这样心?胸豁达的女子,丈夫快死了还成天嘻嘻哈哈的,要这要那?。她平白要弄个污糟的名声,吴王也由她。
    左右这断头饭也吃不了几?天了。
    内侍讪讪道:“那?么胡嫔娘娘……”
    本来以嫔位的份例是不该享有这等贡品的,可胡嫔一贯掐尖要强,怎么肯落于人后?如今太后娘娘卧病,她又奉命管事,尾巴早就翘到天上?去了。
    吴王觉得?手底下尽是些蠢材,不知变通,“把我?那?份匀去给母妃便是。”
    比起口腹之欲,他更在?意其?他,区区几?条鲥鱼算什?么,等他登上?龙椅,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内侍就等着这句话?呢,他何尝不知道解决办法,但若上?头不发话?,底下人怎么敢擅做主张?
    心?眼?都是炼出来的。
    领命正要离去,吴王忽又将他叫住,“太医都在?按时问诊么?”
    内侍点头,陪笑道:“您这样关心?静王殿下身子,他们自?不敢怠慢。”
    吴王轻哼一声,他可不希望五弟治好,最好是能越治越坏,早些撒手人寰。谁知五弟恁个命硬,这都过去快半月了,依旧毫无驾鹤迹象,莫非那?府里风水太好?
    想在?饮食里动手脚更是困难,徐宁那?个狡猾的东西,每每用膳前都会叫侍卫试菜,听闻她更是扬言,自?己若是死了,必定不会放过害她之人,化作厉鬼也要报复!这本是无稽之言,架不住吴王自?己心?虚,少不得?安分?些,倘若这事闹大,自?己纵使能够脱身,也难免惹上?嫌隙。
    内侍刚走,徐婉便来了。她有吴王的手谕,出入如无人之境。
    吴王当初找上?她,一则是为排遣就藩的苦闷,二则也是因徐婉从诚意伯府出来,跟静王妃有亲,日后或能加以利用。
    相处久了,他倒觉着这女子真是不错,聪慧又极富才情,最难得?温柔解语,不管他说什?么,徐婉总是听得?格外专注耐心?,她这样的体?贴,百炼钢也能化作绕指柔,吴王自?是觉得?比家里那?个冷冰冰的黄脸婆强多了。
    尤为难得?的是,她还主动提出要帮他分?忧,吴王原打算用完就甩开的,这会子却开始认真考虑,往后给她个妃子或嫔御的位份——皇后就不必了,吴王妃家世好又有嫡子,当个摆设正合适。
    进门说不了两句话?,吴王便拐到送药一事上?,听说徐宁毫无芥蒂就收了,吴王心?下微微纳闷,莫非这姊妹俩交情好到十分?,徐宁居然照单全收?
    徐婉嗔道:“您也忒多疑了,三妹怎么会防我??我?俩以前可是最要好的。”
    那?你还忍心?去害她枕边人?吴王把这句话?咽回去,无论如何,阿婉总是为了他,是他连累她当恶人。
    他拉着徐婉手,柔情似水道:“难为你了。”
    “只要能让殿下舒心?,我?便不觉辛苦。”徐婉娇羞垂头,“对了,今晚上?……”
    她特意支走王珂扫榻相迎,就为了一叙别情——自?打回到京城,已经?许久没私底下见过面了。
    吴王实在?有心?无力,可也不愿让她扫兴,只能勉强应承下来。
    罢了,像从前那般多饮点酒罢,等醉过去便完事了。
    徐婉更高兴了,她听从徐宁建议,特意去生药铺子里弄了几包猛药,保准能使人狼性大发,就不信他不中招。
    到时候她该矜持些还是放浪些好呢?前者太过拒人于千里之外,后者?又恐使他扫兴。
    那就欲拒还迎好了。
    她相信自?己的魅力,早晚,她得?要他眼?里只容得?下她一个人。
    *
    常山在?太医院一向以踏实可靠著称,原本按照流程,他去年就该晋升了,奈何皇帝突然病倒,整个后宫乱成了一锅粥,自?然也不好再提升迁的话?。
    常山并未流露分?毫怨言,仍旧勤勤恳恳当他的医正,逢到有人不得?闲或是急需帮忙,他也会过去打个下手,于是人人都喜欢这颗好苗子,每逢太医院有什?么好处,也都会分?他一份。
    可唯独静王府之事讳莫若深,任凭他如何旁敲侧击,也探不出半点口风来,为什?么?
    常山心?下狐疑,偏偏给静王诊脉的太医都由吴王亲自?指派,旁人插不进手,麻风的确是闻之色变的顽疾,可只要处理得?宜也能加以控制,何必紧张成这般?
    他悄悄看?过那?几?份脉案,无一例外开的是太平方——宫里贵人难免有个三病两痛的,或为邀宠或为乞怜,太医院也须捧场,开些不痛不痒的蜜蜡丸子,甜甜嘴儿,敷衍过去也就是了。
    难道静王其?实没病?可吴王为何说是麻风呢?
    常山只觉一个头两个头,因着师傅的缘故,他对静王府难免多几?分?注意,如今宫里一团乱象也就罢了,静王偏偏在?这时候回来,当真不是时候。
    师傅也在?其?中吗,他老人家可还安好?
    常山正琢磨如何打听,就有人请他来了,来人呈的是三皇子妃名帖。
    常山情知古怪,面上?却不露声色,还对同僚们笑道:“大约京中又有喜信将至。”
    众人意会,三皇子府上?向来不与宫中相干,生病了也只是找外头大夫,几?时请过太医院?
    看?来真是高兴坏了,只三皇子是个瘸子,皇子妃又当了十几?年傻子,这生出来的皇孙还不定怎么样呢!
    幸好陛下尚在?病中,否则怕是要惊得?再度厥过去。
    徐宁天天找那?帮侍卫的麻烦,倒不是真个挑剔菜色,实在?是有气没处撒。
    她当然知道他们不过听命行事,自?己迁怒很没道理,可这股怒火若不宣泄出来,她担心?自?己会忧愤而死。
    幸好,常山来了,她所做的工夫不曾白费。
    见到那?张方方正正的面孔,徐宁内心?不消说是欢喜的,但却不敢表露出来,仍装作冷淡模样,“天天请些不温不火的庸医,吴王倒真是好心?肠。”
    侍卫们都装作没听见,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何况徐王妃口齿厉害,起初也有想跟她辩论的,最后无不败下阵来。
    不若装聋作哑来得?省事。
    徐宁三脚两步领着常山进去,连门也没关——以防外头有人偷听。她这样门户大开,反倒不敢轻易上?前来。
    踏入内殿,徐宁便急急问道:“是杨九儿让你来的?”
    常山点头,他从三皇子妃那?里都听说了,知道形势如何险峻,因此?不敢耽搁。今日原该是韩医正当值,他偷偷弄了点泻肚的药,韩医正一个时辰跑了七八趟茅厕,着实苦不堪言,只能请他代劳。
    看?他面无表情说出害人的计谋,徐宁倒觉心?惊肉跳,感觉这位行事完全没什?么道德负担呢。
    还好他是站自?己这边的。
    检查完齐恒脉象,常山松口气,“王妃放心?,尚有药可医。”
    静王的病势不如他想象中那?般糟糕,一来徐宁行事果决,当晚便服下葛太医给的救命药;二来,吴王虽吩咐太医们暗下针砭,可宫里都是些人精子,他们虽不敢违背吴王吩咐,可同样不敢背负谋害皇亲国戚的罪名,开的都是些中规中矩的太平方,对治病无利也无害,因此?静王不至于恶化。
    徐宁轻哼一声,这么看?自?己错怪他们了?那?些人白挨她骂。
    可谁叫他们自?己不说清楚的,徐宁又尽当成吴王爪牙,当然得?想方设法找不痛快,有个太医还被她用药汤泼了一脸——希望没毁容。
    常山寻思一回,难怪坐他西北角的那?个有几?天上?班时脸上?包着纱布,原是这么回事。
    正好,往日里他跟自?己颇不对付,王妃帮他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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