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年, 因为收到耿金妹的信,她的女儿陈冬娘打着参加弟弟婚礼的名义领着丈夫带着儿女进京了。陈冬娘改嫁后先生了一个女儿,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 如今也是儿女双全。儿子还小暂时看不出资质, 女儿生得聪明伶俐,特别讨耿金妹喜欢。
    按照耿金妹的意思, 既然知道安信侯府的家学好,就该让孙女去试一试。
    陈冬娘觉得她娘真是异想天开。侯府那样的人家,怎么可能看上她家里这个无法无天的小野丫头。来时的路上, 她私底下和丈夫商量时就说:“咱们这次主要是去参加弟弟的婚礼,别的事情就不想了。娘看自家的孩子都是好的,可咱心里要有数, 大宝才刚刚开蒙, 即便现在临时抱佛脚多教了她几个字,怕也追不上侯府的教养。”
    她丈夫是个憨实的性子, 跟着妻子直接管耿金妹叫娘, 乐呵呵地说:“大宝能随着娘一起去侯府里给太夫人磕两个头, 这便已经是她的福气了。别的事情咱不想。”
    等到了京城,耿金妹和陈冬娘母女见了面,自然好一番激动。
    陈冬娘敏锐地意识到母亲心情不好、十分焦躁。原以为是弟弟的婚事出了些岔子, 又或是什么人叫娘受气了。待得陈冬娘细问才知道, 耿金妹是在忧心安信侯府。
    “我不懂朝中大事。要我说侯爷的提议没有错!律法确实应该改啊!”耿金妹愤愤不平地说,“还记得你爹病逝那会儿……我还是有儿有女的呢,族里都有人打我们家的主意, 想要占些便宜去。若那会儿只有我和你, 怕不是要被一些人生吃活吞了。”
    原来詹木宝在整理了大量的真实案例后,上书朝廷表示要明确一下继承法。
    现代人常常有一种误解, 好似女性在古代的法律层面上并没有继承权。事实并非如此。在真实历史上,汉代的《二年律令》中就明确规定了在某些情况下,女性可以通过法定继承方式继承爵位、户主身份和财产。而在万商现在生活的这个游戏成真的历史上,自然也有相应的法律。好比说前朝规定了女子能继承的财产是她们的父母为她们的兄弟所准备的聘礼的一半,且户绝之女能够继承家里的爵位、土地和房舍。
    这样的法律条例虽然称不上公平,但至少没有剥夺女性的继承权。
    但法律是法律。此时的社会并不是法治的社会。在许多地方,宗族的力量大于一切。宗族施私刑,官府根本不搭理。这就导致了民间的女性几乎都丧失了继承权。
    好比说本朝的第二位女官杨喜,她便是只生了一个女儿。丈夫死后,夫家那边的族人直接把他们家的财产视为是族内的财产,强迫她过继男嗣,还想害了她的命。
    詹木宝上书时表示本朝的法律明明针对女性继承权有着清晰的表述。
    像杨喜这种情况,她的女儿是户绝之女,按照朝廷的法律可以完整地继承家里的钱财、土地、房舍和技术等。除了她女儿拥有继承权,杨喜本人作为寡妇对夫家财产同样享有继承权,不过在此时的法律中,她的继承权排在她女儿之后。因为此时重孝道,女儿自然有赡养寡母的义务。至于杨喜的嫁妆等私产,始终都属于杨喜本人。
    这意味杨喜夫家的族人当时就是在违法犯罪!这样的事情在民间还有很多。
    詹木宝认为朝廷应该重视这个问题,要确保朝廷律法的权威性始终都在宗族的族规之上。他手里有几十个真实案例,都是孤儿寡母被族人违法侵占财产后发生的悲剧。而考虑到世情,能报上来为詹木宝所知的,只是所有侵占财产案中的冰山一角。
    “侯爷做的明明是一件好事,为什么有很多大人反对呢?”陈冬娘表示不解。
    耿金妹按照自己的想法说:“我是这么想的,有些人反对,是觉得这样会降低宗族对族人的控制,引得宗族那边仇视朝廷,之后说不得要发生一些动乱。他们觉得,朝廷什么都不做,天下太平。反倒是按照侯爷的说法做了,天下会乱。那就不做。”
    陈冬娘的性子和耿金妹仿佛,闻言直接呸一声:“天下太平?这不是仗着那些被害死的孤儿寡母不会说话吗?她们死了就死了,死得悄无声息,可不就是太平了!”
    耿金妹又说:“还有一些人……安信侯府从先侯爷那会儿就风光,一直风光到现在,自然会有人看他们不顺眼,想着要把他们搞下去。侯爷这次上书,便是给了这些人机会。他们想要借机把侯爷一踩到底呢!若顺了他们的意往大闹,他们能给侯爷扣一个居心叵测的帽子;便是不顺他们的意,他们也能说侯爷考虑不周、能不配位。”
    “皇上圣明天子,岂能被小人糊弄?”陈冬娘义愤填膺地说。
    皇上确实是圣明天子。但万商心里很清楚,圣明天子看重的是利益与平衡、是文治武功、是天下归心。在世家越来越老实的现在,皇上不会再大刀阔斧搞改革了,更想看到稳重求变。稳才是第一位的。所以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皇上的“圣明”上。
    万商面无表情地看着詹木宝:“你现在翅膀硬了,上书都不提前和我商量了。”
    詹木宝知道娘没有真的生气,所以心里并不慌张。他只觉得内疚。还以为自己整理了那么多详实的数据,能凭着自己把整件事情办下来呢。他不觉得百姓会生乱。
    一方面《詹水香传》和《詹水香地府判案集》已经做了小十年的舆论铺垫;二来送鸡铺和杨喜大人培养出来的女吏都叫民间得到了实惠,大多数百姓都知道好歹,哪怕宗族那边说了对朝廷不好的话,但百姓心里有数,他们就不可能受宗族挑唆……
    “我本来想给母亲一个惊喜的!”詹木宝说。这里头的许多道理,他能想明白,难道朝中的某些大人想不明白?无非就是把安信侯府当作政敌,为了反对而反对罢了。
    顿了顿,詹木宝又说:“我和江岳商量好了,本来是我们一起给母亲的惊喜!”
    万商愣了一下。
    詹木宝知道再瞒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就说:“骄骄实打实地六岁了,按照惯常的算法她已经八岁了。”万商习惯算周岁,詹木宝便跟着算周岁。但世人喜欢讲虚岁。
    虚岁的话,詹木宝和江岳生的女儿已经八岁了。
    八岁,已经能看出来这个孩子各方面资质怎么样了。
    当然谁也不能保证以后,不敢说孩子现在资质好,未来就一定成才。但詹木宝和江岳作为父母是合格的,侯府对骄骄的教育也是合格的,她未来至少不会太差劲。
    詹木宝说:“我和江岳一直都想再生一个孩子。若是再拖下去,等江岳年纪再大些生孩子就有危险。现在正合适。我便想把骄骄的世子……世女地位先确定下来。”
    詹木宝和江岳都是喜欢孩子的。如果没那么喜欢孩子,那么生了骄骄一个,怎么都够了。但因为喜欢孩子,一直都想再生一个,就显得他们避孕到现在难能可贵。
    詹木宝蹲下来,还像小时候那样靠在万商膝头,小声地说:“我们都知道娘的想法。在娘心里,男人和女人都是一样的。所以我和江岳生下骄骄时,我们就做了决定,只要骄骄资质过得去、身体也健康,安信侯这个爵位就一定要叫骄骄来继承。”
    就连老天爷都好似在成全他们的想法,叫他们头胎就生了女儿。
    之后江岳一直没有怀孕。
    头几年没怀孕,万商以为是因为自己特意嘱咐过,生孩子不能太密,每生过一胎,一定要给足时间让孕妇的身体好好恢复。后来没怀孕,万商以为詹木宝是在支持江岳的事业。江岳的《詹水香地府判案集》至今仍在连载,詹木宝是她的法律顾问。
    万商从来没有想过,詹木宝和江岳有意避孕,是为了等骄骄长大。
    如果娇娇有个弟弟,那爵位无论如何都落不到她头上。安信侯府不可能反抗整个世道。而他们就生活在这个世道里,大家的脖子上都只有一颗头,头也没那么硬。
    不过这年头并没有不伤身体还特别有效的避孕方法。哪怕詹木宝和江岳夫妻俩一直都非常小心,并没有解除避孕措施,但江岳还是在不久前发现自己好似怀上了。
    她悄悄地只和詹木宝说了。詹木宝正好把相关资料整理得差不多了,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就上书了。他打算借机把骄骄的世女之位确定下来,之后即便对外公布了江岳怀孕的消息,有了皇上准立世女的圣旨,谁也无法撼动骄骄的继承人位置。
    “这一胎生男生女都好。生了女儿,好;生了儿子,总有人想要看我们府上的笑话,以为我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心里肯定想让儿子继承爵位。那就让他们看看,我们会好好教养娇娇,再让骄骄这个老大去管弟弟。”詹木宝说着说着就笑了出来。
    万商想到自己以前刷过的视频。说是在二胎家庭里,父母想要孩子相亲相爱,只管对老大好,要偏心也是偏心老大。老大得到了足够多的爱,就会自发对老二好。
    万商不知道这说法靠不靠谱,但骄骄是个好孩子。她本来就是这一辈的长姐,日常总喜欢摆出长姐的范儿去照顾各路堂的表的弟弟妹妹们,会管教他们,若是弟弟妹妹们闹矛盾了,还会公平地给弟弟妹妹们判案。所以这一辈的孩子们都很服骄骄。
    万商轻轻抚摸着詹木宝的头发。
    其实万商一直都没有什么为人母亲的真实感。她尽力照顾詹木宝并教导他,她为詹木宝谋前程,一方面是出于自己的责任心;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自己能在这个时代生活得更好。但詹木宝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江岳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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