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应澜拿了衣服,好些日子不在一起,她问:“一起去洗?”
    很意外的是,余嘉鸿跟她说:“你先,洗好我洗。”
    第190章
    叶应澜把衣服放下,走过去,手落在他的衣襟上,余嘉鸿就一副如临大敌:“干什么?”
    “给我看。”叶应澜说,“少动,扯到伤口就不好了。”
    余嘉鸿不敢动了,叶应澜解开他的扣子,西装脱下,白衬衫的左肩上洇出了淡粉色的血水。
    “不是大事,就是车子陷进去了,一起把车子拉出来,绳子勒的,皮外伤,算不得什么。”余嘉鸿说。
    “不是大事,还不给我看?”叶应澜伸手掐他,接触到他的腰,都瘦成这样了,哪里舍得下手?
    “不是跟上辈子差不多吗?上辈子你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又黑又瘦。”余嘉鸿说。
    叶应澜停下给他解开衬衫扣子的手:“那只能证明你眼神有问题,又黑又瘦还当成天仙一样喜欢。再说,我也不瘦,就是军装宽大了些而已。”
    余嘉鸿的手早就不规矩了,从她的衣摆下面伸进去。
    这人?叶应澜拍掉他的手,他肩膀上磨破了一大片,结痂了,又裂开了,叶应澜说:“我去要点酒精和纱布,给你消毒一下。”
    余嘉鸿抱住她的腰:“不要,让阿公和爷爷知道了,免不得又心疼,有些事情听见是一回事,看见又是一回事。”
    叶应澜也没办法,她推了他一下:“进去,你去洗澡,帮你擦后背。”
    “我自己来。”
    “刚结婚那会儿,我一个大姑娘,你脱了衣服让我给你擦。现在倒是扭扭捏捏起来了?”叶应澜推着他进浴室。
    都看见了,余嘉鸿也就不避了,进浴室就脱裤子。
    叶应澜白了他一眼,给他放水去。
    叶应澜帮他搓背,余嘉鸿低头看了一下:“说不跟你一起洗吧?现在你看。”
    “谁要看?”叶应澜没好气地绞了毛巾说:“起来,回房间去。”
    这死东西套了条睡裤说:“我等你啊!”
    “等什么?也不看看自己,肋骨都根根分明了,早点睡,养肉。”叶应澜赶了他出去。
    叶应澜洗澡的时候还担心他非要闹,可怎么办?出去之后见他已经睡着了,她微微松了一口气,掀开被子贴在他身边睡,他一个转身,手搂住她,脑袋蹭着她,再继续睡。
    叶应澜睡得正沉,身上更沉,睁开眼,她推他:“余嘉鸿,你自己看看身体,能不能养养?”
    “这么点皮外伤,都已经结痂了,不信你摸摸。”余嘉鸿低头亲她,放开她之后,一声,“应澜……”
    声音婉转,叶应澜舍不得推他,又担心他身体,果然……
    叶应澜看着颓丧的男人,安慰:“没事的,太累了。以后养养就好了。”
    他还是一脸幽怨,叶应澜摸到床头的手表:“六点多了,昨夜回来你八点多就睡了,一下子也不困了,我们出去走走?”
    “不去。”
    难得余嘉鸿拧巴起来,叶应澜脸贴着他的脸:“你啊!上辈子就拼命,把自己身体搞垮了。这次出现这种事,就是你的身体在提醒你,要保重。你答应嫲嫲咱们要生三儿四女,就你现在这样,还怎么生?”
    余嘉鸿侧头不看她,闷闷地说:“嫲嫲要四儿三女,我说七仙女,不过都是说着玩的,我们有一儿一女就好了。”
    叶应澜亲他的脸:“所以呀!要注意休息。”
    余嘉鸿转头看她:“要不再试试?”
    “刚说让你注意休息,你还想胡闹,跟着阿公和爷爷,他们的行程也不累,你刚好休息几天。”叶应澜坐起来,拉着他起来,“走了。”
    余嘉鸿半推半就被老婆拉了起来,两人换了衣服,洗漱了走出门去。
    清晨山上云雾缭绕,山间空气清新,溪水潺潺,正值春日,山上映山红开得绚烂,余嘉鸿往山坡跑去:“我给你去采映山红。”
    他爬上山坡,折下几支花。
    上辈子他还要撺掇小溪给她采花,这辈子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把花送到她面前,叶应澜接过花束:“我去拿个酒瓶插上。”
    这样的宁静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再过几个月,法国投降,德国把法国在越南权益给日本,日本占领越南之后,飞机从河内起飞,两个小时就能到这里。
    两人往食堂走,前面两老一少并排走着,居然是两位老太爷和何六。
    夫妻俩跟三人道了“早安。”
    “我们刚才在山里走走,我发现这里的气候,其实很适宜种红茶。刚好碰到六小姐,六小姐说有商人在凤庆种茶,刚刚产出的红茶,味道非常不错。我这次跟陈先生回来,陈先生要回福建,我也会跟着回老家,我在想是不是,我们这里要引种武夷茶?”余老太爷看着前面的大山,“甘蔗种太高,扛下来都要耗费很大的人力。李先生的种植园不是困扰于人力的调配吗?如果他也能种植茶叶,所需要的壮劳力相对较少。采茶的话,女工就可以了。”
    余嘉鸿点头:“这也是一条出路,等下跟李先生聊聊?我们的两个种植园山上也能不浪费了。”
    “自从德国进攻波兰,德国对中立国船只进入英伦三岛进行严密封锁。英法和北欧的那几个国家也对德国封锁。现在英国把上海和香港当成了物资中转地,德国也借道西伯利亚铁路,将他们的工业品送到中国,换取物资。想办法把茶叶运到上海和香港,这里的利润应该不小。”何六说道。
    叶老太爷点头:“确实如此,去年上海鸿安百货的销售额与前年相比,暴涨了四倍,销售额已经是其他几家百货公司的总和,利润率也不是其他几家百货公司能企及的,自从开了鸿安平价商店之后,走货量更是大得惊人……”
    “我们就算是有路可以把茶叶运到上海和香港,我认为上海和香港的安全不过是暂时的。茶树从种下到产出起码两到三年时间,现在这个情形,三年里会成什么样子很难说。所以我们要把眼光放在国内市场。甚至说只能在未沦陷区。但是我们有优势,就是手里有车有路可以卖出去……”
    种植园业务扩大,那么日后能够帮助的机工就越多,余嘉鸿自然是双手赞成种红茶,而且云南现在试种的红茶,在不久的将来,会是中国非常有名的一个茶叶品种“滇红”。
    几人一起往食堂去,刚好暹罗的那位李先生也过来了,他们坐在一起聊种植园种茶叶的事,后来又有两位华商加进来,大家都是在南洋闯出一番天地的人,讨论起来越发觉得可行。
    “这事不着急,我们这次路程漫长,可以慢慢商量。”若非余老太爷制止,大家可能早饭要连着中饭了。
    一行人离开种植园,又去了保山站点,张寿康在保山做修理管事,纵然是叶老太爷过来了,张叔才过来说了两句话,就被人给叫走了。
    从保山到下关,路上经过功果桥,叶应澜看着还安然的这座桥。
    还有半年,日军每天都派出三个编队,九架飞机来澜沧江上的这座桥轰炸,他们这些司机冒着炮火穿过这座桥。
    这座桥被日军炸断,但是日军发新闻狂欢,号称这座桥三个月无法修复,滇缅公路这条中国的生命线最终被切断。
    他们这些机工和路上的工程维护人员,把空油桶用铁丝扎在一起,上面铺上木板,仅仅用了十个小时,他们的车就摇摇晃晃地过了澜沧江。
    过了功果桥,再行大半日就到了下关站,看过保山的种植园,下关规模也没保山大,他们没有进去,直接去了下关站点,这是叶应澜亲自带队,下关站可能是这条线路上被克扣最少的一个站点,毕竟叶应澜背后站了一大堆人。
    过了下关再去昆明,到了昆明,他们一行人轮番被云南当地政府、西南运输处和上头那位昆明行营的人员盛情款待。
    如果不是从缅甸一路行来,如果不是自己孙子瘦脱了相,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司机们蹲在路边吃着几口掺杂了沙子和霉米,就上车赶路。
    余老太爷认为昆明繁华都赛过香港了。他的嘉鸿和应澜在吃苦受罪,他们这群人在饮酒作乐,吃着山珍海味,搂着莺莺燕燕。
    宴席上,他们还谈到,西南运输处最初购置的三千辆车子,可用的不过一千辆,还有两三百辆尚在维修,其余的都已经损坏不堪用了。
    缺车子缺钱,不就是让他们这些华商慷慨解囊吗?但是他们能不能少吃两口?少跳两支舞?
    一场饮宴从中午十二点吃到下午两点多,还在叫酒。
    南洋华人为支援国内,都在号召每日少吃一个菜,甚至连婚丧嫁娶的钱都拿出来捐了,回来却是看到这样的大吃大喝。
    他们不过将将回来几日,心头已经如塞了棉花,那么那些回来了一年多的机工呢?
    余老太爷心头堵得慌,宴席结束,一下车进了宾馆,叶老太爷先叹:“当真是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阿公!”
    听见这个声音,余老太爷转头看去,余嘉鹏向他走来。
    虽然耀福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说嘉鹏跟何六鬼混在一起,但是见过嘉鸿成了那样,再见嘉鹏还是南洋那时的俊俏模样,余老太爷心里安慰。
    第191章
    余老太爷带着孙子回房,六十多岁的人了,老太爷进了房间就往沙发上坐下,一脸疲累。
    “阿公累了?”
    “吃饭也累。”
    老太爷平素在南洋,普通应酬都是儿子出席,就是跟老友们聚聚,年纪大了,喝口茶聊个天,哪里会这样一天从早吃到晚?
    “这里是这样的,越是混乱,越是资源紧张就越是要靠门路和关系,幸亏我来之前大哥已经把门路都铺好了。”
    余嘉鹏起炭烧水泡茶,
    老太爷看着正在拨炭的孙子,说:“昨晚我见过你耀福叔了,橡胶厂你管得很不错。”
    “耀福叔教我。”既然提到了耀福叔,余嘉鹏决定把一路上焦虑反复的想法,说出来。
    余嘉鹏烫茶杯茶盏,说:“阿公想来早就知道我的一些事。”
    老太爷微微一笑:“知道又不知道,知道你和她搅合在一起,又不知道你为何跟她搅合在一起。你出门前,我与你长谈,望你能明德知耻,你呢?”
    余嘉鹏低着头,取茶叶,冲热水:“阿公,我……”
    我什么呢?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说出口,洗了茶再冲热水。
    “简单地说,什么个打算?”余老太爷拿起一盏茶,喝了一口。
    这些茶叶是他和进生到了昆明,何六让人送的,就是临沧一带刚刚试种成功的红茶,茶汤红亮,香气浓郁,等茶树再长大些,味道会更好。
    余嘉鹏拿着茶盏抬头,很坚定地说:“我喜欢她。”
    老太爷放下茶盏靠在沙发上,耀福告诉他,嘉鹏明明已经去了宝鸡,他还时不时地找借口回昆明。
    “喜欢?你还记得,你为了秀玉,闹成什么样吗?”
    “我记得,我知道之前闹出的事,您也不信了。我也希望自己不是真的喜欢她,我也希望自己能跟她分开,但是,阿公……我真的试过……我知道我不该跟她在一起,我也知道我和她不可能,可我……”
    余嘉鹏放下茶盏,跪在余老太爷面前,双手放在余老太爷的膝头:“阿公,回星洲,我愿领罚。”
    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孙子,嘉鸿懂得看人脸色,嘉鹏脾气倔。
    可不管哪个讨巧,都是他的亲孙子,他都疼。嘉鸿累成那样,他心疼。嘉鹏现在伤心难过,他也心疼。
    “嘉鹏啊!你在她身上蹉跎岁月,和她纠缠不清,以后你回了星洲,如果你心里还放着她,以后你娶妻生子……”余老太爷伸出手,放在孙子的头上,摸着他的头,像孩子小时候那样。
    “我知道。”余嘉鹏仰头,眼里有泪光,“阿公,我想娶她,我希望和她相伴一生。”
    “你想?她不想。这是其一。你想她也想,但是你爸妈不想,这事其二。”
    余嘉鹏苦笑:“您说得对,我想她不想。她说,打日本人,她要杀鬼子,如果赶走日本人,她说……”
    余嘉鹏把何六那一番话讲给余老太爷听。
    “她没想过能活下来,她只想活过今天就有今天,不求明天。”余嘉鹏有些落寞,“我现在就希望她能活下来。我告诉她,我会在这里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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