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
    长长的官道上,一辆由两匹健马拉着的乌蓬马车,正飞快地奔驰着,车轮在泥泞的土地上留下深深的辙印。
    宽敞的车蓬内,锦被轻拥着一位美丽无伦的少女,车身每颠动一下,她苍白的小脸便不觉皱一下眉,低低的呻吟终于忍不住自口中逸出。
    原本坐在车座前赶车的男人听到声音后,迅速地掀开帘子,蹿入车内,焦急地喊:“李姑娘,你觉得怎样了?”
    “嗯——心口难受”
    连日的阴雨,气温的反复无常,加上连日来的四处奔波劳碌,体质本就虚弱的李悦终于抵抗不住,病倒了。
    如果谢君恺本身不精通医术的话,如果他医术不怎么高明的话,他就不会太过清楚她的病情,而在一旁一筹莫展,只有心痛的份了。
    李悦的病是痼疾,根治不了,却有可能随时会香消玉陨。她的病是一种富贵病,穷人家绝对生不起的病——因为这种病需要大量的稀有珍贵药材。
    可偏偏李悦病倒在一个小镇上,他之所以会一筹莫展,就是因为全镇的药铺里没有千年人参、人形何首乌、天山雪莲、甚至连株好一点的灵芝也没有。这好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那些药,纵有再精湛的医术,开出了绝妙的药方,又能怎样?
    眼看她一天天的消瘦憔悴,他的心像是被人拿刀子一刀刀剜样的痛。
    哪怕,身边还有一颗“水灵雪莲丹”能救救急,也是好的!
    “李悦儿”他扶起她,她身体冰冷得骇人。
    近来她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常常两三天不醒过来。如不是还能听见她微弱的呼吸和断断续续的呓语,他甚至都快以为她已经离他而去了。
    “这是在哪?”她依稀记得上回清醒时,还是在客栈里的。
    “在马车上!我正载你去宣州。”宣州是离这儿最近的一个大城市,他期望在那儿能够找到些有用的药材。
    “嗯——”她虚弱地应了声,大眼无神地看向他“有彤儿的消息没?”
    谢君恺的身子一颤,脸色铁青。
    都什么时候了,她一心惦念的竟还是别人,她怎么就没有好好想想自己?
    “你生气了?”
    “没”
    “答应我,如果我不幸死了,你要继续帮我找彤儿。找到她后,请你照顾好她!”她神态安详,平静得好象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不答应!”他咬牙沉声,眼神深邃“这是你的责任,凭什么把它丢给我!”
    “谢公子”她幽幽叹口气,声音哀伤而凄迷“我这一生,庸庸碌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上天安排我到世上走这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向往平静亲和的生活,讨厌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所以,我逃了,从原来禁锢的牢笼中逃了出来。可是命中注定的,我逃不开浑浑噩噩的我怎么就到了江湖了呢?我不想的”
    她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过这么多的话,听得他心惊胆战,她仿佛不是在说话,而是在交代遗言了。
    “彤儿是无辜的,她比我还懵懵懂懂是我连累了她啊——”她似乎已接近自言自语,完全不知自己在说什么,谢君恺也愈来愈听不懂,听不清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你不知道她有多脆弱她有多需要你”“悦儿!悦儿”轻拍她的脸颊,那已是张毫无生气的脸孔,双眼紧闭,头软软地歪靠在他胸前,同样惨白的嘴唇已安静地抿拢,不再发出半点声响。
    冰冷的脸颊,冰冷的身躯,冷意从她身上传来,冷到他心里,扩散到全身
    他一动不动,呆呆地望着她,直到一滴男儿泪不知不觉坠落
    “不——”搂紧她,他仰天发出悲痛绝望的吼声。
    英珞八爪鱼似的吊在水霄身上,幸好这是条人迹罕至的小道,否则被人瞧见了那还得了?
    “哎呀,人家走不动了啦!”她发嗲,声音又娇又柔,迷得水霄晕乎乎的。
    “你哪里是在走了,你的脚还在我背上呢!”
    “哈,你以为趴在你背上,我就舒服啦?我告诉你,我的腰都快要断掉了!”
    水霄回头看看这个嚣张的小女人:“那行,你下来自己走吧!”
    “我不!”她把头一甩,一口回绝“我宁可腰断掉,也不要脚断掉。”说完,她的胳膊像菟丝花般用力缠绕住他的脖子,差点把他的脖子拧断。
    水霄苦笑着摇摇头,心里却是甜滋滋的。痴恋中的男女,大脑思维都是有些不正常,英明神武的水霄也不能例外。
    晃晃悠悠又赶了半里路,背上的英珞突然拍拍他的肩:“听!马的嘶鸣声——这附近有马匹!”
    她的耳朵贼尖,水霄却什么也没听见,他喘口气:“得了吧,我看你是想马想疯了。就算真有马,那也是有主的马”
    “抢过来不就行了!”她满不在乎地说。在她心中,可没有那些是与非的正统观念。
    “啊——我看到了呀,真的有马耶——”她骤然尖叫,挣扎着从他背上跳下来,这会儿眼里只有马,完全忘了脚疼的事了。
    果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有两匹健硕的黑骏马正拖着辆马车,在狭窄的小道上乱蹿。马车的前座居然没有车夫在驾驶,黑马像是发了疯似的到处横冲直撞,马车上下剧烈颠动,好象要被甩飞出去。
    英珞愣住了,那两匹黑马就笔直的,不顾一切的朝着她狂奔而来。
    “小心啊——”水霄及时抱住她,狼狈地往地上一滚,车轮险险地从他们身边轰隆隆压了过去。
    马儿凄厉地悲鸣,踏过遍地的荆棘,往岔道上奔驰。
    “哎呀,那边是悬崖啊——”英珞惊叫“快拦住它!”
    她想要那两匹黑马,所以绝不能让它们摔下悬崖变肉饼。于是,她就像阵风样掠了出去。
    水霄没有拦阻她,他相信一旦她认准了一件事,是很难再阻拦住她的。他站在原地没有追过去,只是苦兮兮望着衣衫上的大片烂泥巴,哭笑不得。
    “我抓住它了”她兴奋地叫,红扑扑的俏脸上散发出迷人的光彩。黑马已经驯服地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从翕张的鼻孔里往外喷气。
    他慢慢踱了过去,走至一半,就听见英珞惊慌的在叫:“车厢里有两个死人啊——”
    水霄吓了一跳,奔向马车。
    黑漆漆的车厢内,从掀开的布帘处照入一缕光。一男一女两个人相拥坐躺在一起,一动不动。
    “他们是谁?好可怜,肯定也是对互相深爱着的有情人吧”英珞有些心酸。
    “滚开!”原本已被认定为“死人”的男子突然开口说了句,他仍旧什么都没动,甚至连眉毛都没掀一下,那声音阴森而沙哑,闷闷地好象从地狱里传来似的。
    英珞当然被着实地吓了一大跳,她叫:“哎呀,那男的居然还活着”她从不相信世上有鬼,所以她认定那男人活着。
    “水霄,你看”她把声音刻意放低,怜悯地说“那女的肯定已经死啦,他居然还抱着个死人不放”
    “滚开——”那男人大吼,所有耐心已耗光。
    那男人的脸一转过来,水霄马上认出人来,他的目光停留在那阴影中的女子身上。他一下就想到了那个纯洁如天山雪莲的少女,不禁打了个寒噤。
    于是,他的手情不自禁地伸了出去,想看清那女子的长相。
    那男子倏地腾出一只手,快速地点向水霄。
    这是他们之间第二次交手了,然而现在,他的掌法却杂乱极了,破绽百出。水霄望了他一眼,见他原本桀骜不驯的脸上,现在却是面如死灰,两眼布满血丝,神智不清,形同疯子般。
    “英珞,这人交给你了!小心些,别伤了他!”
    “好!”她虽然不大明白他要做什么,但还是答应了,她成功将谢君恺引开。
    水霄趁他们打斗的时候,哧溜闪进车厢,他看清楚了李悦的样子。
    “姑娘姑娘”任凭怎么呼唤也是白搭,李悦完全没有呼吸声,已清楚明白地告诉他一个事实。
    “不可能吧”他不敢相信地将她扶起,她身子已经冰冷,但四肢还是柔软的。
    他不死心地掏出个瓷瓶,将三颗“水灵雪莲丹”强行塞进她嘴里,然后把她身子扶正,盘膝坐在她身后,双掌缓缓贴于她背心大穴。没多久,水霄就满头大汗。
    一双狂傲的眼睛倏地出现在车门口,那正是半道折返的谢君恺。他虽然神智不是太清醒,但英珞想要制伏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看了会儿,终于爬进车厢,坐在李悦对面,也伸出双掌。英珞看了眼,欣慰地笑笑,守在马车旁,替他们把关。
    水霄和谢君恺轮流替换着,不间断地往李悦体内输送真气。一直大约过了个把时辰,他们两个浑身湿透,就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特别是谢君恺,他简直玩命似的,把所有真气丝毫不剩地输过去,整个人就快虚脱了。终于,水霄拦住了他:“没用了”他摇摇头,决定放弃了,李悦到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全身仍旧是冷冰冰的。
    “不可能——”谢君恺爆炸般狂吼。水霄怕他再次发狂,使了个眼色给英珞,她会意地点点头,伸出食指。
    “不用点我的昏穴!”谢君恺哑声,神情是那么的悲哀“我撑得住”
    水霄恍然,眼前的这个男人竟是这般深刻地爱着那个少女!这份深刻、痛楚到极点的爱,水霄想,他是能够体会的。
    谢君恺紧紧地抱住李悦,这是深深刻在他心上的美丽少女,他从来就没得到过她,现在却要彻底失去她了。眼泪默默无声地滴落,一滴一滴,伤心的泪滴在了李悦苍白的脸颊上。
    “悦儿”他温柔地低喃,颤抖的唇印上了她额头。
    英珞忍不住流泪了,水霄无奈而感伤地叹了口气,不忍再看。
    就在这一瞬间,李悦的睫毛突然颤动了一下,虽然只有极其轻微的一下,但谢君恺还是注意到了。
    “悦儿悦儿!”他又惊又喜地抚摸她苍白的脸颊。
    她的皮肤虽然很凉,可是颈下的动脉上脉络正微弱的跳动着,他欣慰地仰天闭上了眼睛:“她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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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州不愧是座大城,各样物品应有尽有。
    英珞上街买了各类必需品后,又将城内所有大大小小的药铺里珍贵药材搜刮一空。有些老板舍不得卖的无价珍品,也在她半买半抢的逼迫威胁下给硬拿到了手。
    有了这些药,谢君恺煎了几副药给李悦喝下后,又配了许多药丸,以杜绝下次意外发生。这些药丸虽珍贵,却仅仅只是针对李悦嬴弱身子所制的补药,于是,英珞戏谑地给它起了个名字——天女补心丸。
    天女,指的当然是李悦;补心,补的却是谢君恺那颗差点死掉的心。
    李悦安安静静地修养了三天,调理的还算不错,身子渐渐好转。
    三天后,一辆由五匹马拉的崭新马车从泰安客栈门口出发,出了宣州城西门。马车一路向西北方向行使,谢君恺和水霄轮流赶车,英珞则留在车内陪李悦。
    马车轻悠摆动,英珞又愉快地唱起南诏民歌,两个大男人则在外头赶车,他俩经过了这番变故,竟然成了好朋友,可见人与人之间相处是多么奇妙的东西。
    “你唱的什么曲子?很好听啊!”李悦虽然面色仍有些苍白,但比起三天前,已是大大不同了。
    “你也认为好听吗?”英珞得意地笑,笑容灿烂绚目。她闭起眼,再次哼了起来。
    李悦的唇角边挂着一丝虚弱的笑意,点了点头:“好听。”
    英珞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她见李悦夸她,也不问真假,就全都信以为真:“你会吹洞箫吗?”
    李悦含笑再次点头:“会一点,我曾学过几年!”
    自四岁起,她每天除了与哥哥姐姐们一齐读必修的圣贤书之外,剩下的时间就由宫内各位名家师傅教导琴、棋、书、画唉,她学的东西就是太多太杂了!
    “我认识个人,他洞箫吹得棒极了——他我是指郅渲——我姑姑最喜欢听他吹萧了”一说起郅渲,仿佛那是她的偶像,她的骄傲般,她顿时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他一定是个非常好的人。”李悦欷歔。
    “当然,他是天下最好最好的人!”
    “哦?比我还好么?”水霄突然掀开帘子,探进头来。
    显然他听见她说的话了。
    “呃”她眨着迷死人的大眼睛,天真而又不失娇媚“我能说是么?”
    “什么?”他音量提高,眼珠子瞪得快掉下来了。
    “渲哥哥真的很好嘛!”她还不怕死地嗲声嗲气回答。
    李悦掩唇咯咯轻笑,她被他俩逗乐了。然后她心中触动,想起一个人来,于是轻轻地,不着痕迹地小声问:“郤炀呢?他也比不上么?”
    “郤炀?他?他最讨厌了,最会欺负我,捉弄我,还好每次都有郅渲帮我”英珞冲水霄扮了个可爱的鬼脸。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撇开头,假意望向窗外。
    “他?喜怒无常的人!我常跟他在一起,我们三个人,我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最长。以前我总认为自己很了解他,熟悉他,就跟熟悉我自己的四肢手脚一般,但我现在却不得不承认,我其实并不了解他。他脾气古怪,兴致好时,会嘻嘻哈哈地捉弄人,心情不好时,谁惹他谁倒霉,根本蛮不讲理!哼——”
    “知道,知道。我完全了解,”水霄笑道“看看你,我就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了。你们不愧是一块长大,由一个姑姑出来的。”
    “郅渲不是这样的!”她恼羞成怒地拿靠枕砸他。
    “啊——救命哪——”一场打情骂俏的老戏码又定时开始上演。
    从宣州城一路往西北,他们决定渡江去庐州,因为英珞说她看到了郅渲留下的联络暗号。
    恰逢五月初五,英珞兴冲冲地从小镇上买回各种馅味的粽子,她总是那么神采飞扬,热情似火:“悦儿!悦儿,你喜欢吃什么味的?”她献宝似地将粽子摆在李悦面前“这是五花肉粽,这是蛋黄粽,这是红豆粽,这是你喜欢哪个?”
    论年纪,她不过比李悦大了不到半岁,她却非充当大姐姐的角色,将李悦当小妹妹似的宠爱着,呵护着。
    此时,李悦尴尬地瞪着铺满一地的粽子,实在不忍抬头看英珞那期待、兴奋的眼眸。她困难地咽了口唾沫,小声道:“给我一个香米粽就可以了”
    “什么?”英珞怀疑自己听错了,扯大嗓门“你要哪种?”
    “香米”她反而说的更小声了。
    英珞奇怪地打量她,好象她是个不可理解的怪人。幸好,这时身旁与水霄对饮雄黄酒的谢君恺替她及时解了围:“英姑娘,你别为难她了,她不爱吃那些又甜又腻的东西,你挑个清淡的香米粽子给她尝尝吧,也算是应了节!”
    英珞嘀咕着挑了个香米粽子递给她:“给你!”
    李悦冲她歉然一笑,手指尖尖慢慢地剥弄着粽叶,气质高雅的让人不敢相信她只是在剥一个粽子。
    谢君恺停下喝酒,顺手接过她手上的粽子,闷声道:“我替你弄!”
    “谢谢!”
    他俩之间相敬如宾的感觉让英珞觉得怪怪的,她困惑地望向水霄,发现他也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蓝天白云,青山绿水,马车停在树荫下,五匹马儿分散四处悠闲地啃食青草
    背舒服地靠在大树杆上,享受着徐徐微风,英珞手不客气地撕开一只烤鸡,狠狠咬了口鸡腿,就着水霄手中的酒杯大口喝了杯。
    她的豪爽不做作,让谢君恺和李悦不禁刮目相看,水霄满眼温情,充满宠腻地替她又斟满了杯。
    “哇,真好喝啊——”红扑扑的脸颊让人忍不住想亲一口,她满足地说道“姑姑最不喜欢我喝酒啦,她说女孩子不应该喝酒,可是她自己有时候也会喝哈哈,其实我知道她是怕我喝酒就像喝水一样没节制!可是啊,她越是不让,我就越想喝。所以,我就常常缠着郤炀,和他两个偷偷地到冷香谷附近的小镇上买酒喝哈,那样的日子真的好快乐!”
    “臭丫头,”水霄笑骂“偷偷喝酒,你那时多大?”
    “那是三、四年前的事啦,我也就”她吐吐粉舌。
    “十三、四岁!”他咬牙使劲捏她的脸“你真该死呃——”
    “痛啊——”她抹了他一脸的油,回敬他。
    李悦咯咯地掩嘴而笑,与英珞的豪爽比起来,她显得斯文腼腆许多。
    四个人有说有笑,特别是有了咭咭咯咯说起来没完的英珞,气氛当真热闹非凡。李悦胃口大好,在英珞的怂恿下,居然也吃了几片牛肉,两块鸡肉。
    他们准备下午就舍弃马车渡江,吃罢午饭,就在收拾要上路的时候,小树林外哒——哒——哒的响起一阵马蹄声,一队人马驰了进来。有人经过,这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奇怪的就是这队人马在驰过他们四人后,没多久,又转了回来。
    谢君恺与水霄已觉出事情透着蹊跷,在马队驰到跟前时,手中早已悄悄地扣住藏在包袱里的兵刃,英珞则暗暗护在李悦身前。
    “吁——”为首一个男人勒住马缰,他大约三十出头,长得油头粉面,一身金丝滚边的华丽锦衣,神情傲气。
    水霄注意到他身后那批人衣服上绣着同样的金丝滚边。
    锦衣人左手一抖,刷啦一副白色帛布被抖开,他冷冰冰地看看帛布,也不知上面什么有些东西。然后他的眼光明显地落在李悦身上,接着他右手的马鞭一挥,冷道:“就是她,带走!”
    “是!”异口同声下,身后的十来名手下快速无比地从马上飞扑而来。
    谢君恺和水霄早有准备,敌人身形刚动,他们手中的长剑已纷纷出鞘,挡下所有的攻击。一时间原本平和的小树林刀光剑影,铿锵之声四起。
    锦衣人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了,他的手下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一流高手,却没料到在以众敌寡的情况下,竟没能讨到任何便宜。他收起帛布,一个纵身,已轻巧地落到了英珞面前。
    “来得好!”她娇叱声中,手指间扣着的透明丝线已飞击出去,狠辣准确地刺向锦衣人的咽喉。
    “哼!”那人头一偏,在空中扭身,曲指漫不在意地往丝线上弹去,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不偏不倚,他有绝对的自信这一弹足以将丝线震断。
    英珞冷笑句:“别小看人!”手腕一抖,丝线速度不减,竟出其不意地绕了个弯“啪”地在锦衣人的手背上狠狠抽了一鞭。同时“咝咝”破空声响,又两股丝线分上下袭到。这一招,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了——他哪料到这古怪的丝不像丝,线不像线的东西竟然亦刚亦柔,收缩自如,而且,这红衣少女东一条,西一股的,身上不知藏有多少呢。
    脚一点地,他狼狈地蹿后一丈,手背上伤痕宛然,这次可真是阴沟里翻船,看走眼啦!
    “怎么样,本姑娘的天蚕丝滋味不错吧!”她讥诮地笑,左手一扬,寒芒闪过,五条天蚕丝分上中下呈两个三角形裹住锦衣人。
    他急忙双手齐张,牢牢地把那五条天蚕丝抓在了手中。
    “哼!”英珞手腕一缩,手指拨弄,天蚕丝如泥鳅般从他掌中滑出,饶是他练就一双铁爪手,也还是不可幸免地被急速抽回的天蚕丝割伤,血流了出来。
    “臭丫头,你少得意!”他狂啸一声,猝然身影一晃,已在英珞面前消失。
    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见李悦着急地喊:“小心——”
    英珞身子一震,后背重重挨了一掌。顿时,人就像稻草人般摔了出去“吧嗒”倒在地上,锦衣人似不解恨,又飞起一脚,踢向她。
    “住手——”一声清柔严厉的呵斥,耳旁破空声大作,他急忙闪避,回头看时,却发现竟然是那个病恹恹的绝色少女扶着一棵大树,怒目相视,正将手里扣着的小石子一颗颗向他弹过来。
    “英珞——”水霄奔过来,慌张地扶起她,却见她秀目紧闭,吐了口鲜血后晕厥,急忙喂她吞下颗“水灵雪莲丹”
    谢君恺心系李悦安危,担心她有何闪失,再也顾不得与那些人游斗,试探对方的武功路数。振臂剑走轻灵,一招“凤鸣朝阳”寒光一闪,十余名歹人惨叫声,手中兵刃当当落地,双手捂住眼睛哀号,涔涔鲜血从指缝间流出。
    锦衣人见他们四人又围拢在了一起,势必不能再逐一击破,而自己一干手下却全被刺瞎了双目,几乎丧失了战斗能力。这一仗若再打下去,是绝对讨不了好处了。他冷笑一声,飞身纵上骏马,双腿一夹马肚,马儿嘶鸣,驮着他急驰而去。
    “哪里逃!”谢君恺拨脚欲追。
    十来名瞎子似察觉到他们的头扔下他们,自个儿跑了,纷纷惶恐地喊叫:“余使者——”
    锦衣人在马上头也不回,突然一甩手,三道乌光激射而至,砸在那群人身上。那念珠大的黑东西猛然“嘭嘭嘭”炸了开来,发出震天巨响,扬起浓滚滚的黑烟。
    “啊——”
    “啊——”
    惨号声,此起彼伏。
    “谢公子——”李悦看傻了眼,一想到谢君恺也身在其中,脚一软,差点瘫倒。她身体尚未完全康复,本无甚气力,这时却跌跌撞撞,不顾一切地往浓烟里直冲进去。
    浓烟里人影一闪,谢君恺就地滚了出来,灰头土脸,趁势抱起李悦逃得远远的。
    “别吸气,烟里有毒!”他大声提醒尚在毒烟范围中的水霄他们。
    水霄神色一懔,猛力发出一掌,掌风扫退因扩散而逼近的黑烟。
    等到烟雾变稀薄,完全散去后,他们闻到一股焦臭味——十来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树林里,尸身黑黑的,已被炸得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李悦面色惨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呕——”她转身扶住一棵树,连连呕吐。
    “青州霹雳堂的轰天雷”水霄不可思议地嗫嚅。
    “不是不只是轰天雷那么简单,轰天雷没有毒”谢君恺一边轻拍李悦的背,一边回答。
    李悦几乎已把刚才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服下“水灵雪莲丹”的英珞,在水霄的运功疗伤下,虚弱地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我知道那种毒那是四川唐门的二小姐,‘毒圣手’唐莞淬炼的‘七步夺魂醉’”
    “毒圣手”唐莞年方十九,却已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用毒高手,她擅长炼制独门剧毒,唐门中的毒药除一些祖传的外,其余新配方皆出于她手。
    “七步夺魂醉?”水霄皱眉,忧心忡忡地望向谢君恺“难道刚才那批人也是绝情门的杀手?他们为何要掳走李姑娘呢?”
    唐门,据目前所揣测的,十之八九已落入绝情门掌控中,如果那批人是绝情门的人,那他们拥有“七步夺魂醉”便有了合理的解释。不过,轰天雷属霹雳堂的镇堂之宝,难不成霹雳堂也
    少林寺弟子送客下山后迟迟未归,参加少林那次除魔大会的各大门派掌门无故失踪,弟子横尸街头
    天空布满层层乌云,空气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水霄将目光望向李悦,企图从她身上能够得到一丝线索。
    李悦感觉到他的注视,下意识地挺直背脊:“我不认识他们!”
    水霄歉然低头,他此时才发现李悦是个十分敏感、纤细的女子,她几乎能一眼看穿别人的内心。
    “我们能不能先离开这里?”英珞虽然受了伤,但伤势不重,她已能扶着水霄站起来了“这鬼地方太恶心了咦,这是什么东西?”
    她从烂泥地里捡起一块残缺了的丝帛布——这是方才那名锦衣使者在打斗时不小心掉落的。抖掉上头的泥土,打开她瞪大双眸,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水霄凑过头来,目光也落到了那幅丝帛上,他也愣住了。
    “什么事?”谢君恺问。
    于是,他们俩神色凝重地将丝帛翻转——那是一幅仕女图,虽然已经破损,虽然已经弄脏,但是如果仔细辨认,仍可以看出,那丝帛图上所绘的扑蝶少女,无论长相,神态与年纪都与李悦极为肖似。
    “这是怎么回事?”水霄问“你能告诉我答案么?”
    李悦呆住了,她无话可说,因为她实在猜不透其中的原因,她与他们一样,想知道一个答案。
    仙子
    这真是一个混沌的天下!
    当初为什么非要救活她呢?如果那时就这么死了,那什么烦恼都随之而去了。
    临窗而立,窗外一片竹林婆娑,竹影倒映在窗格上,李悦忧郁地叹了口气,这两天,他们将她安置在这荒僻的小屋,整天东奔西跑地在庐州城里转悠,期望能够找到英珞的姑姑——冷香仙子。
    英珞伤势未痊愈,居然也跟着出去了,只有她
    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什么,但是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是把她孤立了。他们在策划着某些重要的机密大事,却独独瞒住她。
    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她低吟:“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
    泪水不经意地滴落,手上的绣花针无情地扎进她的食指,她痛得瑟缩了一下。
    她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呢?
    将手里缝的那件蓝褂子往地上一扔,她伏在桌上悲痛欲绝地放声恸哭。
    她从来都没有这么委屈过,为什么仅凭一幅她从未见过的画像,他们就怀疑她了呢?还有谢君恺,难道连他也是怎么想的?
    “你我象是一沟水,山高谷深流一起;你我象是一园花,同枝又并蒂;妹是南风轻轻吹,哥是北雨阵阵来;南风北雨相会合,永远分不开”
    悠扬的萧声,悦耳的歌声,轻轻袅袅地飘进她的耳朵,她止住哭声,飞快地拭干了眼泪。
    萧声轻和,曲调婉转,情深意长,她记得这种声韵和曲调,英珞经常挂在嘴边哼哼。于是,她踏出小屋,循声而往。
    初夏的晚风暖煦地吹在身上,在深深凤尾倒影下的小溪旁,溪水潺潺流淌,小溪对面杨柳树下,一对白衣胜雪的男女静静地席地而坐。男子手持一管寒箫,吹起婉约美妙的乐声;女子长发披肩,纱巾遮面,白玉般的青葱玉手正灵巧地编折着柳条儿,一只已成型的花篮在她手下转来转去,她赤了双足,毫不在意地踩在溪水中悠悠地划着水,水珠四溅,叮咚作响
    这是人间仙境么?她莫不是遇见天上的神仙了?不由自主的,她缓缓走上前。
    男子停下吹萧,抬起头望过来,李悦心头猛烈地一撞。
    好漂亮的男人!任何形容词都无法描绘出他的漂亮来!她震惊不已,她的那些哥哥们,谢君恺、水霄,甚至郤炀,就是把她这一生见到过的所有英俊不凡的男人加起来,也及不上他的十分之一!
    那个男人望着她,微微一笑,温柔的感觉扫过她的心房,仿佛明了她的委屈般,让她感动莫名。
    “姑姑,有人来啦!”他的声音同样是那么温柔,低沉带有磁性般的吸引力。
    “哦?”那女子也抬起头来,她的漆黑双眸如两泓深潭,朦朦胧胧的。
    李悦又是一惊,第一直觉就是觉得这双眼睛好熟悉,像是在哪见过?
    那女子倏地站起来,花篮扑通掉到小溪中,顺着潺潺的溪流冲往下游,她的脚仍踏在溪水里,白色的,柔柔的裙摆浮在溪面上,悠悠晃动。
    “姑姑,怎么啦?”
    “真奇怪”冷香仙子拎起裙裾,踏着溪水,光在脚丫湿嗒嗒地跑到李悦面前,李悦往后退缩了一下,她似乎已隐约猜出他俩是谁了。
    两个人相对站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
    “姑姑,你在做什么呢?”郅渲站起身“我们走吧,有人往这边来啦”
    “姑姑——姑姑——”是英珞的声音。
    李悦颤了下,转身欲躲,却被冷香仙子一把抓住手腕。
    “别走哇”她笑。
    英珞一身火红的衣衫像团红云,急速地飘了过来,她的身后跟着水霄和谢君恺。
    “姑姑”英珞声音哽咽,扑进冷香仙子的怀中,急切地,撒娇地嚷“姑姑,姑姑,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好想你,好想你啊——”
    “傻丫头,哭什么,怎么见到我很伤心,很难过吗?”她一手仍抓着李悦,另一只手替英珞轻轻擦拭眼泪“都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真不害臊去,你渲哥哥在那边,你就不想见见他?”
    “姑姑”她红了脸,一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因为冷香仙子的目光已凌利地射在水霄和谢君恺身上。
    水霄走到英珞身边,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小侄水霄见过姑姑!”
    “你好!”她眼中带着戏谑了然的笑意,仔仔细细地打量他,模样虽然不是十分帅气,但五官端正,眉宇俊朗。
    冷香仙子本就不是中原人氏,她性格开朗,毫不拘泥,在某种程度上,英珞的豪爽性子一半受她潜移默化的影响。
    “你就是英丫头的相公么?”
    “呃”他当场呆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问话。
    冷香仙子也不在意他的表情奇怪,她转过身,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李悦的身上,见她气质高雅,身子骨却异常单薄。握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反手搭上她的脉门,动作快得李悦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
    “你做什么?”谢君恺大喝一声,心急地冲了上来。
    哪知才一跨步,横向里一管白箫刷地拦在他面前。
    他顺手欲抓,玉萧突的往下一沉,萧管点向他小腹,成功地将他逼退。
    “你”“抱歉!”郅渲微笑着一抱拳,神情平和“那位姑娘不会有事,姑姑不会难为她的。”
    仿佛是回应郅渲的保证,冷香仙子突然惊讶地喊道:“你怎么会得这么奇怪的病呀?病入心肺五脏是天生的不足之症可惜,可惜”
    李悦原本骇然的心反倒平静下来,不禁淡然而笑:“没关系的,我早就知道了”
    连宫里最高明的御医都奈何不了她的病,这十六年来,她也早就习惯了。特别是,她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现在活一天等于是向老天爷挣一天的命。
    “唉,”冷香仙子拉着她的手,亲昵地说“你知道么,我好喜欢你呢。看见你,就好象看见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莫名的,李悦浑身一颤,她怔怔地望着长发披肩的冷香仙子——终于见到她本人了,郤炀的姑姑。
    在刹那间,她有股冲动,好想一把扯下冷香仙子蒙在脸上的纱巾,亲眼瞧瞧她到底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比自己更美!
    她从未如此在意过自己的容貌,这一次不同,只因为眼前这一个女子是郤炀口中的姑姑,真正的姑姑!
    “你叫什么名字?”冷香仙子笑意盎然,眼前的这个小女孩眼中盛满了愤懑,让她更加好奇起来。
    “姑姑,她是我的朋友,她叫李悦!”英珞在一旁解释。
    “李悦李悦,好名字。原来,你姓李啊!”冷香仙子听似无意的一句话却使得李悦倒吸口冷气。她自入民间以来,用的一直是自己的真名。“李”这个姓氏,在大唐乃属国姓,李彤也就是怕被谢君恺怀疑,所以才改了母姓“夏”的。
    “哎呀,我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么多客人会来,我都没准备”像是突然才意识到自己衣冠不整的模样,她不好意思地高喊“郅渲!你招呼客人到忘忧亭用茶好么,我要去换件衣裳!”
    “好的,姑姑!”郅渲温文尔雅地一躬身“诸位请!”
    所谓的“忘忧亭”其实不过是座很小,很朴素的小石亭,亭子里除了一张石桌,八只权当椅子的石墩外,便一无所有了。
    众人落座,英珞善解人意地替诸人把盏倒茶。
    “鄙舍寒陋,无能以美酒招待诸位,只好暂且以茶代酒,贻笑大方了!几位都是英珞的朋友,还请不要见怪!”郅渲端坐上位,言谈举止自有一股吸引人的儒雅气息。
    “客气了!”
    英珞挨着郅渲站立一旁,郅渲左首位子空了一个,坐了李悦。再过去空了两张,才坐了水霄与谢君恺。
    稍叙家常后,他们向郅渲表明了这次的来意,也衷心地希望冷香谷的冷香仙子能够拿个主意。
    郅渲仔细聆听着他们讲的每字每句,他神情专注,眼睑低敛,时而沉默不语,时而微笑颔首。
    与他们四个人热络的侃侃而谈相比,李悦却像是木头人似的呆坐着,她无法融入他们的谈话。她明白,虽然她仍坐在这里,但是他们心里肯定巴不得要快些赶她走吧!
    她低垂着螓首,盯着自己脚上的绣鞋发呆,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边角来回摩擦。所以,她没有发觉谢君恺不时用灼热目光注视她。
    她与那个郅渲坐得那么近,即使中间隔了个娇俏玲珑的英珞也无法阻挡住他俩的惹眼——一个是丰神俊秀的美少年,一个是空灵脱俗的美婵娟。他们站在一起,简直是无法挑剔的绝世男女。
    谢君恺的心抽痛了,耳边突然“咯”地声响,却是水霄不小心地打翻了茶。
    “诶,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嘛!”英珞端着茶壶走近他。
    水霄猛地一拉她的胳膊,她一个踉跄,站立不稳地跌进他张开的怀抱。刚想发嗔,他却偷偷咬住她小巧的耳垂,压低声音凶巴巴地说:“坐到我身边,我不许你靠他那么亲密!”
    “你吃醋哇!”她眯眼。
    “我油盐糖醋,无一不吃!”
    英珞咯咯大笑,顺从地在他身旁坐下。
    夜幕渐渐降临,冷香仙子一去不返,英珞站起身,道:“我去帮姑姑准备晚饭!”
    然而,她去了好久都没再回来,离忘忧亭十丈开外的那间小茅屋,只看见窗口隐隐透出淡淡的,昏黄的灯光。随着天色越来越暗,他们几乎已看不清彼此的身影了。
    晚风轻拂面颊,谢君恺和水霄突然感觉空气中似乎流淌着不寻常的气息,一丝不安的情绪掠过他们心头。
    不远处,一点摇曳的亮光移动,是英珞手持一盏灯烛,莲步姗姗地走过来。
    “渲哥哥,姑姑请客人用晚餐啦!”
    “哦,”他扭过头,歉然而笑“瞧我都忘了。天已黑了吧?英珞,你有拿灯过来么?这里的路不好走,各位小心别摔着了。”
    英珞掌灯的手明显地一颤,烛火差点熄灭。谢君恺和水霄诧异地盯住郅渲,烛火明亮地投射在他安静从容的俊脸上。
    水霄迟疑着伸出右手,悄无声息地在他眼前晃了晃。
    英珞痛苦地蹙起眉尖,祈求的目光可怜兮兮地射向水霄,她无法忍受他们现在注视郅渲的那种惊讶表情。
    郅渲仍是一脉温和,似乎已察觉到他们的异样,淡淡地扬起嘴角:“不用太惊讶,我的眼睛本来就看不见”
    往昔
    寂寞的夜,是属于月下孤独的人儿的,她真的不想再思考那些扰人的问题。可是却偏偏像中了蛊般紧紧纠缠住她的心。
    萧声悠扬婉转地在漆黑的夜响起,她索性坐在凸起的一块石头上,静静地聆听那天籁之音。歌曲是欢愉的,可在她此刻听来,惆怅悲苦的感觉反而愈发加重了。
    她叹口气,远远地听见冷香仙子柔声地说:“郅渲,你认为那个姓水的男子真的适合英丫头么”
    李悦缩了回来,她无意去偷听人家的谈话,所以赶紧悄悄地走开了。竹林深幽,虫啾鸟鸣,她突然感到强烈的冷意包围了全身。
    眼前蓦地闪过一道黑影,吓得她差点要高声呼喊,却见又一道黑影追随而至,迅捷地抓住前面那个黑影。
    “英珞”声音低沉压抑,原来是水霄。
    “别理我!”一向活泼开朗的英珞竟然带着浓烈的哭腔。
    是什么事惹得她这么伤心难过?
    李悦定下一颗惊吓过度的心,纳闷地驻足隐在一片翠竹后。
    “英珞”水霄一把搂住英珞,下巴顶住她的额头“是我小心眼,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这回吧!”
    “不要!”她挣扎“你混蛋,你欺辱我也就罢了,还讥讽郅渲,嘲笑他眼睛看不见,是个瞎子”
    李悦有点弄明白他们在吵什么了,这场争执不能说是莫名其妙,一切的起因都是在吃晚饭的时候,英珞因为与郅渲分别太久,难免与他有说有笑地聊得忘了情。这让水霄嫉妒得眼都红了,一向稳重冷静的他被嫉妒心冲昏了头,竟冷言挖苦了郅渲几句。郅渲倒好脾气的没多在意,英珞却是气疯了。
    李悦暗暗摇头,痴爱红尘中的人莫不是都这样的吗?只是只是那个郅渲,那个完美的、漂亮的翩翩少年,他却是个瞎子。
    老天爷真会作弄人,不是吗?明明造了一个完美的人出来,却偏偏让他眼睛看不见!
    “英珞”
    “你知不知道,你可以指责郅渲一切的不是,却绝对不能嘲笑他是个瞎子”她拿拳使命地捶他,抽泣声越来越响。
    “英珞,别哭是我不好要不你打我一顿吧!”
    她倒在他怀里恸哭:“我宁愿当初瞎的人是我——郅渲,他是我们三人中最有天分的一个,他温和善良,又特别勤奋用功,姑姑教我们的武功,他几乎一学就会。可是可是呜——有一天,我和郤炀闹别扭,大打出手我输了,气不过跑去找郅渲帮忙我、我明知他正在修炼第六重心法,紧要关头绝对不能受外界干扰。但是我已被郤炀气昏了头,不顾一切地闯进了他闭关的地方”
    “别说了”
    “不,你不明白!”她用力推开他,深深的自责淹没了她“正因为我的贸然闯入,害得他当场呕血,那鲜红的血,就喷在他雪白的褂子上那时候,他明明受了伤,却还笑眯眯到安慰我,直说没事,没事是我害的,都是我害他的呀!他的内伤越来越重,姑姑就带他去了少林寺求医。你知道我留在冷香谷里,当时有多害怕,多后悔吗?没想到少林寺的那帮秃驴竟然见死不救,姑姑无奈之下,只能孤注一掷,不惜一切代价的替他疗伤这三年来,姑姑整日闭关不出,殚精竭虑,想尽一切办法救治郅渲。终于,郅渲活过来了,他的命保住了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
    “对不起”
    这样的原因,不只水霄震惊,就连李悦也禁不住倒抽口冷气。她一直以为光悟方丈所说的故事中的那个少年早就伤重夭折了,怎么也没料到他还活着,却又悲哀地成了永远生活在黑暗中的瞎子。
    “姑姑闭关三年,郤炀少了管教约束,整天到谷外游荡,行为越来越古怪,放诞不羁。原本温馨和谐的冷香谷就这么毁在我手上了”
    李悦趔趄转身,她实在无力在继续听英珞哭诉下去了。
    才跑了没几步,她就一头栽进一堵强壮结实的胸膛,鼻子撞得酸疼,直想掉眼泪。
    “怎么是你?”没想到深更半夜在外游荡的还远不止她一个人。
    谢君恺微眯着眼不说话,眼神却是意有所指。
    深邃的目光仿佛一眼便能看穿她的心思,使她突然有种裸,衣衫被剥光的感觉。她厌恶地退了步,冷道:“你跟踪我,监视我?”
    十六年来,她生活的环境里,无时无刻不充满了尔虞我诈,无论是在太极宫、大明宫,还是栖凤阁,她的身边总会潜伏着各类密探,她讨厌这种毫无自由空间的感觉,更憎恨那些背后偷窥的小人。
    她全身因愤怒而颤抖着。
    谢君恺眼神往竹林深处投去一瞥,嗤然冷笑:“怎么?坏了你的好事了?”
    她的愤怒正是对他的不堪指责,她心里没有他!半点也没有,她可以把关注投给每个人,却独独忽略了他。
    可笑他却已是不由自主地为她魂牵梦萦。
    他承认自己比不上郅渲那般出色,也做不到那样温文尔雅的气度雍容。
    可他在乎她!在乎她的一颦一笑,在乎她眼里所看到的每个人。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所有的遐想。
    “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忍你很久了!”李悦又羞又怒。
    仅仅因为一幅莫名其妙的仕女图,他们就可以任意怀疑她,污蔑她了吗?如果真的这么不信任她,何不痛快地当面说出来,用这种含沙射影的语气来刺激她,算什么意思?!
    “忍?哈”他怒极反笑,脸上的肌肉阵阵抽搐——原来自己给她的感觉就只是一个“忍”字!自作多情,自作多情呵!
    “放手!”她振臂用力一甩,却没能甩开他紧如钢铁的五指。于是,右手跟着出指疾如闪电地戳向他双目。
    这原是最明了的虚招,可是谢君恺已被悲愤冲昏了头,他吼道:“你就这样讨厌我,恨不得我也变成瞎子是不是?”
    他伤心欲绝,倏地放开她,身影虚晃已转到她身后,五指变掌拍向她肩头。李悦反应灵敏,背上如同长了对眼睛般,肩膀一沉,手肘跟着往后撞他胸口。
    谢君恺从来没想到过有这么一天,他竟会对李悦出手,他的心已痛得在泣血。
    李悦神情肃穆,额头微微沁汗。她清楚谢君恺的武功明显高出她许多,自己的武功不过是仗着招式的巧妙与身法的灵活,若真要讲那真材实料的内功修为,她实在是不值一提。她是个极聪明的女子,知道时间若是拖得越久,对自己就越不利。当下,强忍住胸口的隐隐悸闷,深吸口气,使出全力与他过招。
    很快的,两人见招拆招地已过了将近百招。
    “嘭!”两人对了一掌,身影忽地分开,脸上都带着又惊又咋的表情,异口同声喝道:“你怎么会御凤诀?”
    “你跟天圣教到底有什么关系?!”谢君恺情急地脱口问道。
    光悟方丈圆寂前的那番话不期然地浮上心头,还有那幅奇怪的仕女图!
    他的头脑里乱得像团乱麻,他紧张地看着她,希望能从她那里寻到自己苦苦追寻的答案。
    李悦怅然冷笑:“你何不先回答我,你和天圣教又是什么关系?”
    谢君恺欲言又止,她冷冷一笑,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心里酸涩难当,耳边似乎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呐喊:“离开吧!离开吧!离开吧——”
    她倔强地咬着唇,不让哭声逸出,踉踉跄跄地只知在黑夜里一味的要逃离。
    绕过小竹林,才刚拐弯,后颈上猛地一痛,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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