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阁之内,张御与邹正对面而坐,青曦上来为二人斟茶,屈膝一礼,就退了下去。
    邹正托着眼镜看了下张御,自己这养子以往浑身仙灵之气飘渺,一望而知乃是修道人,可是现在再观,反而有些像是寻常生灵,可又一眼能觉出不同之处来。
    以往张御身处人众之中,必被人先是注意到,然而现在却像是融入天地之间,若不去刻意观望,根本不会有所留意,他感慨道:“小郎之修为,又是有所精进了。”
    张御道:“上层一战之后,御稍有所得。不止御一人,一众同道亦是有所收获。”
    邹正好奇问道:“此番上层之争,究竟如何,小郎可否与我一言?”
    张御点头道:“义父问起,自是可以。”
    上层斗法,涉及诸多道法玄机,若是换了寻常修士,根本无可言说,稍有与闻,便就容易受得上层之理侵压。
    好在他这位养父自身层次也是足够高,本也算是下层顶端的那一批了,也是能够理解上层些许玄妙的,虽然具体的道法争斗也是超脱这位之理解,可说下大致经过却无问题。
    他简略讲了下来。
    邹正身上却是在此过程中浮现出了一些虚影,每一个虚影出现之后又自散失,这也是闻听上层道玄之后所受之承压,待得听罢,这等异象才是平息下来,他扶托了下眼镜,道:“小郎下来有何打算?”
    张御道:“上道无尽,无有始终,我自当继续攀道而行,不过那是过后之事了,而道途乃是求不尽的,如今事机告一段落,却也当是稍作停歇了。”
    他以往逐道,一刻不得停,在成道之后,更是对抗诸多神异上修,而现在大敌除灭,另一番道途正在启程之前,可以沉定下来看一看身边之风景了。
    邹正欣慰道:“那好啊,小郎就在东庭住一段时日吧。”
    张御点头道:“正有此意。”
    此时外间又一丛丛烟火生出,从两人所坐之地往外望去,正可透过大门廊见到那冲入云空的那璀璨之景,和他爆鸣喧闹之声。
    邹正道:“我天夏胜得元夏,洲牧允十日欢庆,想来天夏各洲也是如此。”顿了下,他又道:“小郎与诸位上道为天夏众生所做的一切,千秋万世都当有人铭记。”
    张御道:“诸道理应受此尊崇,于御而言,但求无愧于本心。”
    他在学宫这里住了有半月,便是再度出门,去了陶生那里拜访,后又看了一些故旧近况,也未打搅,便是来到了洲治安州之中,这里的大部分建筑都是在他担任玄首期间修筑起来的,不过仍是有序扩建之中。
    遥想当初之东庭,虽不荒芜,却也是海外孤地,而今却是堪称繁华,这其中也有他过往努力之功。
    畅游故地期间,他也是去看了一幕盛剧。
    如今不同于以往了,各类盛剧层出不穷,并且还有辅助修行之盛剧,专以讲解各种修行之法,寻常人听了下来,不明具体修持,却大致可以理解。
    这是好事,因为过往天夏之中,修道人与凡人之间的隔阂,首先因为相互之间的远离,修士不认同凡人,凡俗之人出于对力量的敬畏亦对修士存有戒心,现在通过这些,自可将隔阂稍加消除。
    只是清楚知悉了这些还不够,还要与之相对等的力量。
    以天夏如今的实力,若是玄廷愿意推动,那么人人可得披上神衣外甲,不过现在出于某些考虑,还并没有那么做,只是先给年长之人予以披甲之机。至于年少之人,则仍是给予更多选择的机会,若是资质足够,且自身愿意,则可进入玄府修持。
    不过目前玉京认为,各洲玄府修士的数量不当增扩,还当有所减缩,至于这里的裁量,是根据天夏人口之数,亦是有天机定算推演,两者相互补足而定,再不是以往那般较为放任了。
    这是因为在覆灭了元夏之后,天夏似已经不需要维持大量的斗战力量了。
    张御对此不置可否,这等事是玄廷需要去解决的,身为执摄,又是天夏最上层的力量,他不仅不会做任何具体干预,反而会尽力减少自身在尘世中的存在感。
    东庭走了一番下来后,他望向远空,一步之间,已是跨过重重大洋,来到了天夏本土,青阳上洲之所在。
    玄首恽尘正在大青榕之下批阅文书。
    他是一个十分擅长处理俗务的玄首,在解决一桩桩事务之时,总能给他带来不一样的乐趣,一直是亲力亲为,从不委托给分身。不过因为玄粮供奉的存在,他的修行也并没有因此而耽搁。
    这时他忽有所感,见到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浮现惊喜之色,他站了起来,对着前方一礼,道:“执摄有礼了。”
    张御抬袖还了一礼,道:“不必多礼,今次行走,只是来看望一些旧友,如今我只一名天夏求道之人,而非天夏执摄。”
    恽尘笑了一声,侧身一请,道:“道友请入座。”张御一个颔首,走入了席座,两人分主客在大榕树下坐了下来。
    看看前方覆盖全洲的葱郁青色,恽尘感慨道:“当初魔魔无处不在,乱我青阳,幸得前辈护持,老师镇守,才得渡过难关,而随浊潮退去,魔魔亦是一同消散,不过我天夏如今之势远胜于前,即便当日浊潮再至,亦能遏阻下去。”
    张御知道这并非夸言,如今天夏的实力是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不能比的,不止下层势力的提升,上层在经过道争一战后,就算先天五太,元一道人再度出现在他面前,他亦有手段轻易镇灭。
    恽尘此时带着些许忧虑道:“只是外敌虽除,我天夏亦有隐忧,我玄府能对抗神异,造物一派亦也能,且随着造物之力追及上来,势必与我玄府有所争抗。”
    其实除他之外,许多玄首也是留意到了此事,随着造物上限被放开,势必逐渐获得上层力量,那么也会与修道人产生矛盾。
    这根本不是造物派自己所能选择的,力量延伸到哪里,那么权力之争也会相应去到哪里,迟早会开始侵夺玄府的权柄的。
    张御道:“往日有真玄之争,过后自会有造物修道之争,此皆为运转之变,也是无可避免之事。”
    在他看来,便没有造物修道之争,也会其他争斗。不过玄廷在上调和,只要约束在一定范围之内,未必见得完全是坏事,有时候反而有益。
    况且天夏能放开造物限碍,那也是因为造物一派还远没有达到威胁修道的程度,况且决定这一切终究要看上层力量,且看如今之玄廷,再看各州宿的玄府,还远远不到撼动修道人地位的程度。
    造物一派除非有力量达至上层,与诸多先圣上神一般有指道而行之能,那么才可能与修道人分庭抗礼,目前看来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且真要到此地方,他倒是欢迎世上再多一条道途。更何况下层入道之法虽然不同,可到了上层,却依旧是殊途同归的。
    恽尘叹道:“道友说得有理,只是相比,我倒是宁愿与外敌相争,也不愿意转而向内。”
    在他看来,现如今唯一勉强算得上是外敌的,那是位于虚空之中残存的邪神了,天外各部宿如今也是承担向虚空挺进的重任,不过邪神在经过上一次消退后,实际上已经不能给他们带来多大威胁了。
    张御道:“实则外敌并非无有,只是眼下还未到来,你等需要做好准备,这是整个玄廷,乃至整个天夏未来或将面临之事。”
    先天五太和恒常之道的存在,过去消杀万世,定压诸变,为得是拿取终道。但其实也在一定程度上定压了一部分异变,所以以往被元夏化演之诸天,包括天夏在内也是与元夏相近似。便是天夏自生开辟,亦是如此。
    可是现在这些已被消杀。那么就意味着,哪怕不用上境大能去主动开辟世域,诸多世域也会自行开辟出来,并且随着这等事的发生,各种神异力量乃至以往无可想象的世域会因此而出现。那些存在可能与天夏大相径庭,也不会再是人身生灵。
    其中未必没有给天夏带来威胁的力量,甚至可能诞生上层力量,所以担心没有外敌,那是大可不必。
    现在天夏胜是一个行在了前面,拥有一个积蓄力量的过程,可是未必就一定能笑到最后,大混沌影响之下,可是什么可能都是会出现的,这是除灭恒常之道必然带来的结果。
    恽尘闻他如此说,先是一怔,随后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他道:“看来我之担心还过早了。”说着,又对张御一个稽首,道:“多谢道友告知。”
    张御道:“便我不言,玄廷亦能知悉,恽道友,你我逐道之人,有大道在上,又何须担心无有敌手呢?”
    说完之后,他起得身来,踏前而行,身影亦是在迈步中缓缓澹散,恽尘道人亦是起身,对着他背影躬身一礼,再抬起头时,大台之上已无人踪,唯余天际尽头那一抹无尽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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