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寒蛩喜出望外,气势陡增,大声说道:“啊哈,玄风雄珠!各位道友,你们都看仔细了,这颗珠子正是我们幻风堡丢失的玄风雄珠。刚才一线天的人还口口声声说没偷过这件宝贝,现在人赃并获了,——秦教主,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吗?”

    秦昼轩听魏文琦说要召唤雄珠之时,已知此事必有蹊跷,雄珠之出早在预料之中,只不解何以独孤擎竟会牵涉其内。但他道心端凝,波澜不惊,既已坚信胡可思绝非伤风败德之人,此事多半是对方栽赃嫁祸之计,也没将之看得太重,淡然注视着那枚玄风雄珠,对尚寒蛩所言不予理会。

    沈丹羽万想不到竟有如此变故,惊疑之下只顾凝神筹思对策,也忘了代教主作答。

    秦桑柔关心情切,趋步上前按着独孤擎的肩头,急声问道:“擎儿,你没事吧?伤到哪里没有?”

    独孤擎茫然抬头看着秦桑柔,目光游移涣散,似无所见,忽地身子一晃,仰面栽倒。玄风雄珠从他掌缘缓缓滑落,未及触地便被数丈外神色清冷的陆文珏施咒召回。

    秦桑柔扶住独孤擎,这才发觉他体内气息波荡,经脉如沸,想是这孩子承受不了如此苦楚,昏了过去。心疼之余更不怠慢,捏着他的小手儿徐徐输入真气,为他疏导气血,调理脏腑。

    那边厢令狐挚得聂冲霄救治片刻,内息稍平,悠悠醒转,咳了两声,吐出一口涎水。

    聂冲霄沉声问道:“挚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颗珠子是哪里来的?”他知此事关系重大,必先弄清来龙去脉,顾不得让徒儿多所休息便急急发问。

    令狐挚身子虽未复原,神志却已清醒,仗着口齿灵便,很快便将事情经过述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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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三童自陆文珏走后,便在轩辕九鼎之间悠游闲逛,随意说笑。过不多时,独孤擎忽觉左臂清凉,袖内生风,如有一条小蛇在里面毛躁爬动。探手在袖袋中摸索片刻,指端忽而触到一点凉丝丝的异物,取出来看时,却是一粒黑豆般大小的莹润玄珠,在自己掌中滴溜溜旋转不休,发散出缕缕凉风。

    轩辕掣和令狐挚俱感好奇,定睛细看之际,忽见那粒玄珠乌光一闪,吹气似的越转越大,瞬间膨胀十几倍,变成龙眼大小。

    独孤擎既感惊奇,又觉有趣,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岂料那颗玄珠陡然间光芒炸射,晃得三童一齐闭眼。未及转念,耳畔猛然响起一声凶狂霸烈的兽吼,周遭气流迅即波荡涡卷,狂飙突起。

    令狐挚猛觉身子一轻,再睁眼时已是飘在空中,只吓得“啊啊”大叫。轩辕掣一跃数尺,堪堪拉住他的右手,便被一股倏然成形的旋风吸住,急转数遭后抛上半空。

    数丈外的段凯风等人见状忙来救援,却也被那股迅猛气漩裹挟而起,苦不得脱,幸得戚聂二人及时相救,才未受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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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文琦听完令狐挚所述,朗声说道:“沈公子,你方才极力担保胡可思不曾犯有偷盗之罪,却不知本堡数月前遗失在南疆的玄风雄珠,又怎会跑到你们这位独孤圣童手上了呢?”

    沈丹羽念头转得飞快,斜目看着幻风堡诸人,说道:“魏道友此问在下也觉疑惑。试想本教独孤圣童年纪幼小,更未去过南疆地界,玄风雄珠突然出现在他手上,怎不令人生疑?只怕个中另有蹊跷。”

    魏文琦道:“在下也相信独孤圣童绝非窃珠之贼,多半是受了旁人牵连。听闻贵教新科圣童选定之后,教内同仁均有贺礼相赠,莫不是贵教中有人一心讨好独孤圣童,将这枚玄风雄珠作为礼物,送给他的吧?”

    沈丹羽眉峰一挑,应道:“魏道友遇事喜欢猜测,原也无妨,只是说出话来,便须言责自负。玄风雄珠由何而来尚待查证,不过既然魏道友敢于揣度,在下也不妨设想,有人欺独孤圣童年幼识浅栽赃嫁祸,倒也合情入理。”

    话音未落,那边厢独孤擎身子挣动一下,苏醒过来。戚耿吾当即发问道:“擎儿,那颗珠子是谁给你的?”

    独孤擎顺着他手指看去,瞧见陆文珏掌上浮着的玄风雄珠,凝神思索片刻,摇头道:“我不知道。”说完移目看着陆文珏,心中莫名地感到一阵栖遑。

    陆文珏也正凝视着他,神情目光颇为复杂,瞧不出是喜是怒,是悲是愁。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叹一声,侧过脸去。

    戚耿吾又问独孤擎道:“你好好想一想,以前可曾在哪里见过这颗珠子没有?”

    独孤擎再三回想,实在记不起来,又摇摇头道:“不曾见过。”

    忽听一人冷笑道:“你们师徒俩一问一答,一搭一档,撇得倒是干净。只可惜今日在场的老少爷们儿全都不傻,想必没人会听信你们这套说辞。我说戚圣师啊,那扯谎蒙人的把戏可不是这么耍的哟。”

    戚耿吾冷然回顾,见说话之人正是卫流萤,不免心中生厌,“哼”了一声不去理他。

    沈丹羽道:“卫道友这话可就不对了。戚圣师查问独孤圣童旨在探寻雄珠来历,在真相未明之际,怎可轻易断定他们所言为虚?”

    魏文琦心知沈丹羽机警多智,生怕他再说下去会将卫流萤诱入彀中,插言道:“沈公子曾说本堡仅凭‘雁阵惊寒’的伤疤这一孤证,不能认定胡可思犯有淫邪、偷盗之罪。如今玄风雄珠终究在一线天中现身,有此两事互为佐证,不知贵教如何洗脱胡可思之嫌?各派道友俱在此间,还望秦教主给我们一个交代。”

    各派宾客唯恐天下不乱,闻言哄然附应,一致要求秦昼轩予以答复。荒丘子神情淡然仿佛置身事外,王歌孺则蹙眉沉吟似乎深感为难,鲁云亭却颇为踊跃,跟着一众看客大声鼓噪。

    沈丹羽暗想,此时若再援引“疑罪从无”的本教法例,未免欠缺力道,一味避实就虚则更难服众。正觉踌躇,却听秦昼轩缓缓说道:“胡可思,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此言一出,广场上顿时安静下来。胡可思上前一步,肃然说道:“弟子谨对先圣英灵立誓,今日所言句句属实,如有虚言,身魂俱灭!”

    话音刚落,卫流萤便在一旁摇头冷笑,“啧啧”讥嘲道:“你以为赌个咒、发个誓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吗?这种小毛孩子的伎俩还是尽早收回去的好,咱们可没有糖豆儿给你吃。”

    方才风云变色,早将四方殿中的主宾人等引到广场上来。南华殿主江齐山在人群中听了许久,此时忍不住说道:“这位卫道友词锋犀利,怪论频出,似乎独具慧眼,别有用心,对于今日之事如何了断想必早有主见。江某不才,愿闻其详。”

    卫流萤捻须冷笑,说道:“江殿主,胡可思是你们南华殿的弟子,你果然沉不住气要出来护短了。既然你诚心求教,卫某也不必藏着掖着。依我之见,今天的事要想查明究竟,其实容易得很,只需着落在这独孤小子身上便可。”说着将鹰爪般的手指指向独孤擎。

    戚耿吾心中一动,侧目问道:“你待怎样?”

    卫流萤冷笑两声,左手一张,掌心金光浮动,凭空幻化出一面径长尺许的菱花古镜。

    众人见状都是一愕,不少人讶道:“烛心镜?”

    沈丹羽沉声道:“卫道友,你难道想用这等手段审问本教独孤圣童么?”

    卫流萤点头道:“不错,这法子最为实在,不信审不出实情。”

    秦桑柔秀眉扬起,断然道:“使不得!擎儿年岁太小,身子稚弱,又无道基,怎禁得住这等邪术的折磨?”说到“邪术”二字,鄙厌之情溢于言表。

    卫流萤不免恼火,叫道:“戚夫人,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烛心镜’乃本堡先祖所创妙法,自来受人称许,怎么让你一说就成了‘邪术’了?卫某这么做原也是替你们着想,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倘若独孤圣童真的无辜,‘烛心镜’自然照不出什么名堂来,正好替你们洗清了嫌疑。这其中的道理你一个妇道人家多半想不明白,还是先站开吧。”

    秦桑柔将独孤擎护在身侧,亢声道:“休想!你这门邪术源自妖道,天下谁人不知?凌祭崖是本教圣洁之地,岂容你随意妄为?”

    故老相传,南疆妖国有一位与狞犷武王并称于世的智虑文王,早年曾受南荒妖王指点,于道途上自成一家,炼成“天目”神通,世间万事万物均难逃其法眼。据说它只需凝目一观,便可看出对方生平所历、心中所想。但此妖只在远古时曾随南荒妖王转战中土,其后便长居妖都,再未出过灵修山半步,因此上它在中土一带名气不彰,不似狞犷武王那般声威煊赫。

    “烛心镜”乃是幻风堡先人仿照“文王法眼”旨趣所造的一门秘术,较之智虑天目的神通自不可同日而语,只能算是画虎类犬之作。此法多被用来侦讯罪囚,窥探隐私,也曾被一些品行不端之徒借以为恶,即便在邪道诸派中也历来为人诟病。

    似这等左道之术,最适于恃强凌弱,对付真正的高手非但无用,反而会玩火*,但若以之审问独孤擎这样一个幼童,却是易如反掌。然而受术者心智伤损也是在所难免,倘若卫流萤出手稍重,只怕独孤擎非死即痴。此间关节秦桑柔了然于心,自然不能听任卫流萤胡来。

    胡可思上前一步道:“阁下既然有此妙术,只管在我身上施展便是,何苦为难一个孩子?”

    卫流萤阴笑道:“你既敢这么说,一定是有恃无恐,只怕难以审出实情。——诸位放心,卫某手下自有分寸,独孤圣童若是少了一根头发,卫某还他两根便是。”

    秦桑柔怒道:“谁稀罕?我好好的一个孩儿,岂能任由你来处治?今日之事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你们不去追查真凶,却要冲一个孩子狠下毒手,当真对得住良心!”

    魏文琦插言道:“戚夫人言重了。卫师叔本意正是要追查真凶,只是独孤圣童一面之词难以服众,‘烛心镜’虽非善法,为探究竟却也不得不尔。”

    卫流萤附和道:“没错,你当我就没有爱护后辈之心吗?还不是为了查明真相才狠下心肠?”

    眼看卫流萤执意要以邪术讯问自己徒儿,若依戚耿吾往日脾性,立时便要发作,暗想:“倘若秋祖师当此情势,定然不屑置辩,任由群小跳踉,众议聒噪,只管拂袖而去,率意而为,如此方不失英雄本色,豪杰气派。我戚耿吾虽不及祖师神武,却连这一点志气也没有么?”

    但是转眼瞥见秦昼轩面色凝重,显是深感为难,不禁又想:倘若自己强逞一时之快,将至内兄于何等境地?权衡再三,终于暗叹一声,忖道:“罢了。我留意护着擎儿,别让他受太多苦楚也就是了。”然后说道:“卫道友话已至此,我们若再阻挠反倒显得心虚了。我这徒儿一向质朴坦诚,谅你这‘烛心镜’也照不出什么异状,不过为防你误伤小徒,戚某自当在旁看护。”

    秦桑柔见丈夫竟然应许对方,急道:“你怎么能……”未及反驳,却见戚耿吾望向秦昼轩,登即领会夫君之意。其实她人本聪颖,种种玄机一想便透,只是她心地柔善,不能坐视旁人以邪法欺凌弱小,何况被欺凌的还是她视如己出的独孤擎。

    卫流萤也大感意外,忙道:“这么说戚道友是答应了?好得很,其余诸位想必更无异议,那我可就要动手了。”

    聂冲霄、沈丹羽等人均觉不妥,但见秦昼轩已然默许,也不便多言。孔提炉、叶比丘性情耿直,忍不住要吵嚷几句,随即被身旁的教友劝住。

    当此形格势禁,秦桑柔虽有千般不忍,却又万般无奈,见独孤擎惶恐不安地望着自己,心中更是痛惜,握着他肩头的手不由一紧。

    卫流萤嫌她碍眼,说道:“戚夫人,请你退后。”

    秦桑柔冷言道:“我只在这里扶着孩子,又碍不着你什么事。”

    卫流萤心道:“老子不跟你这娘儿们一般见识,谅你也闹不出什么鬼来。”左掌一晃,当空悬浮的菱花古镜微向下倾,一道湛然金光垂照在独孤擎头上。

    独孤擎心头一震,随即神志迷茫,耳内只余“嗡嗡”鸣响,平生往事历历如画,一幕幕自脑海中飞速闪过。

    众人但见菱花古镜中浮像纷繁,深山巨瀑、危崖绝壁、茂林修竹、宝殿清苑依次闪现。其间人物更迭,慈和老妇、娇憨女童、青猿白鹿、金翎秃鹫……不一而足。及至抱琴峰上、馨竹院中,秦桑柔伸手抚mo他头顶,为他添饭试衣、铺床掖被等诸多情形更是分外真切。

    秦桑柔虽在忧急之中,见此影像也不觉心中一暖,暗想:“擎儿这孩子果是有心,不枉我疼他一场。”

    随后镜像频换,戚辛夷、令狐挚、轩辕掣、小白猿、……种种人事纷至沓来,一直到今日与陆文珏、魏文琦相识,玄风雄珠莫名出现,又被卫流萤幻镜烛照,却无半点蛛丝马迹涉及玄珠的由来。

    聂冲霄扬声说道:“卫道友,看来这孩子真不知情,你可以收手了吧?”

    卫流萤心中疑窦丛生,暗想这小毛孩子绝无可能在“烛心镜”前隐匿自己的心志,定是有人暗中捣鬼。转眼瞥见戚耿吾目光灼灼,神色不善,心道:“好哇,敢情是你这厮在一旁护犊子。”他久闻一线天独孤氏幻术高妙,又觉烛心镜像虽很明晰,却颇有几处衔接不畅,难保不是戚耿吾以幻象遮蔽了紧要段落蛊惑众人。

    一念及此,卫流萤狠劲立时发作,暗道:“嘿,咱们今日就来斗上一斗,且看是你的幻术厉害,还是我的手段高明。我就拿这小子的脑袋瓜儿做战场,跟你拼个胜负,你若舍得徒儿性命不要,卫某也乐意当一回恶人。”

    他这边内息急转,独孤擎登时大受苦楚,只觉脑中如有一柄硬毛刷子层层刮扫脑髓,委实痛不可当,“啊”的一声痛呼,两手抱头扑倒在地上不住翻滚。

    秦桑柔又惊又怒,斥道:“住手!”劈空一掌向卫流萤当面击去。不料劲力方出,便有一道绵韧真气从中堵截,随即听到程智广的声音说道:“戚夫人,不可如此。”

    秦桑柔尚未回言,那边厢早恼了恶头陀孔提炉,怒道:“有什么不可?这厮分明是找不到证据起了歹念,存心想把这孩子逼疯,好接着诬陷他做贼。这般行事太他娘的卑劣,我恶头陀虽恶不傻,第一个容他不得!”他嘴上说得利索,手底下也不含糊,呼呼呼呼连出数招,滔天水劲海啸一般攻向卫流萤。

    尚寒蛩锐啸一声,大袖展动,劲风飙举,从旁接下孔提炉的杀招,一面说道:“秦教主已然准许我四弟施法,你这厮却出手搅局,难不成是怕咱们查出此事与你有关吗?”

    二人连打带骂,顷刻间又拆数招,观战的叶比丘也耐不住了,袍袖一甩便要上前再斗丁蚍蜉和莫蜻蜓。

    此时独孤擎正痛得双手抱头,两腿乱蹬,令狐挚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指着卫流萤破口骂道:“你个臭骡子,快把镜子拿开,不许再照我二哥了!”

    秦桑柔更不迟疑,玉手翻舞,纤指凝辉,正是家传绝技“修罗洞天指”的起手式。然而没等她发力攻敌,独孤擎脑中陡然掠过一丝针扎般的剧痛,身子一蜷一挣,再不动弹了。

    与此同时,悬在半空中的菱花古镜铮然炸碎,金色浮光四射消散。卫流萤怪叫一声,跃起老高,口中“噗”地喷出一道血箭,未及落地便已昏厥。

    ※※※※※※※※※※※※※※※

    事出突然,在场众人齐吃一惊,孔提炉和尚寒蛩也各自收手。莫蜻蜓抢到近前,扶起卫流萤连掐带打,折腾了好半晌,才将他救醒过来。

    众人但见卫流萤咧着一张鲶鱼嘴痴痴傻笑,嘴角淌下一道亮晶晶的涎水,神色间一派懵懂,似疯似傻,又楞又呆,不禁都是一愕。有些见机快的却已明白过来,抢着说道:“这人被‘烛心镜’回伤反噬,只怕是已经失心疯了。”

    莫蜻蜓握着卫流萤的手腕,心中悲愤无已,叫道:“三哥,四哥的心脉全废了!”

    尚寒蛩惊怒至极,喝道:“老四这路‘烛心镜’使得最为纯熟,从没出过差错,今日怎么会失手?一定是中了别人的暗算!”

    丁蚍蜉、莫蜻蜓齐声道:“不错,一定是有人暗地里下了黑手!”

    尚寒蛩瞪视着一线天诸人,怒道:“好哇,你们一线天做贼心虚,怕我四弟查出真相,就暗中捣鬼,把他祸害成这样,我决饶不了你们!害我四弟的人是谁?有种的站出来,咱们拼个死活!”

    丁莫二人同声应和,急怒悲伤之余更无顾忌,指着一线天众人大爆粗口儿,污言秽语层出不穷。

    叶比丘、孔提炉等性情粗豪之辈受不得激,怒喝一声便要上前敲碎他们的满嘴狗牙,却被教友们扯住不放。

    沈丹羽朗声道:“几位道友还请慎言,卫道友突遭横祸,究竟是他自己施法不慎,抑或是有人做了手脚,尚有待查实,即便事出蹊跷,又怎能无端怪罪本教中人?”

    尚寒蛩等人法宝齐出,光芒四射,摆足了拼死一战的架势,纷纷叫道:

    “你说得轻巧,害我四哥的,除了你们还能有谁?”

    “废话少说,咱哥们儿就算今日血溅凌祭崖,也别叫人瞧得小了!”

    “弟兄们并肩子上啊!”

    ……

    未等他们动手,广场上突然响起一声沉郁的断喝:“放肆!”震得众人皆是一惊,道行稍低些的只感脑中气血猝升骤降,好一阵目眩神摇。

    发喊之人却是轩辕一脉的圣师左释天,但见他神色威冷,肃若霜天,铿锵有力地说道:“一线天圣教总坛所在,岂容你们这等妄人随意撒野?”

    尚寒蛩虽不服气,却也被他的威势震住,不敢轻举妄动,强自叫道:“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一线天总坛又怎么样?还不许人说理了不成?各派道友刚才都看得很清楚,我四弟就是被你们一线天的人给害了,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

    沈丹羽扬声道:“尚道友话不能乱说,你怎知加害卫道友的一定是本教中人?”

    尚寒蛩略一迟疑,忽又想起一事在心,忙道:“事情明摆着的,你装什么糊涂?”伸手一指戚耿吾,怒道:“你先前说要在旁护着你徒弟,可见一定是你捣的鬼了。”

    戚耿吾道:“我确曾说过要在一旁看护小徒,但也只是护住他的心脉不受大损,绝没有反攻卫道友。分明是卫道友自己施法不当,走火入魔,却又怪得了谁来?”

    莫蜻蜓骂道:“放屁!我四哥……”话没说完,气息陡然中断,竟被戚耿吾隔空一抓,锁住了咽喉。莫蜻蜓的修为较之戚耿吾本就远逊,猝不及防之下被他一举成擒,惊怒中勉力提气,却催不动半点内息,自然无法挣脱,一张瘦脸转眼间憋得由青变紫。

    尚寒蛩怒喝一声正要出手,戚耿吾却已撤回真气,冷然道:“莫道友话不能乱说,屁更不能乱放。”

    莫蜻蜓抚着咽喉大咳几声,一对三角小眼红得如欲滴血,嘶声道:“好哇,你害了我四哥又想来害我,咱哥儿几个可不答应!”尚寒蛩等人同声应道:“没错,咱们兄弟齐心,跟他拼了!”

    眼看双方就要再动干戈,鲁云亭突然高声叫道:“你们都不要吵了,俺来说几句公道话!”

    ※※※※※※※※※※※※※※※

    广场上一时寂然,众人早见此公形象颟顸,言语粗俗,不像个晓事明理的人物,大多对他心存鄙薄。此时见他跳将出来,粗声大嗓地说要主持公道,自然难以信服。当下王歌孺便哂笑道:“哦?鲁道友千虑一得,想必定有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鲁云亭没听出对方语带讥讽,拊掌大乐道:“哈哈,你说的没错,山人自有高见。这件事情我从头到尾看在眼里,已然明了关节所在,也想出了一个妙计,可以查出究竟是谁害了卫老四。不过我要先讲一个故事,你们都给我用心听着。

    “想当初我学艺之时,有好几位师兄弟。有一年大考前夜,大伙儿临阵磨枪,一起演练龟息之术。正在收功换气的当口儿,也不知是谁放了一个奇臭无比的闷屁,熏得大伙儿差点儿没命……”

    王歌孺插言道:“鲁道友,咱们当务之急是查出加害卫道友的真凶,你怎么扯到放闷屁上去了?这与今日之事有甚关联?难不成那个屁竟是你放的?”

    鲁云亭大眼一瞪,不满地道:“你听我把话说完,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话说当时大师兄追问这个屁是谁放的,自然谁都不肯承认了。三师兄人最机灵,说本派有一种独门妙药,唤作‘蛛丝马迹’,是用‘飘彩蛛’的阴液和‘追风马’的阳精混炼而成的,可以探察世间一切气机走向,定能找出放屁之人。大家一片声地叫好,催着三师兄赶快查证。

    “三师兄取出‘蛛丝马迹’当空一洒,屋子里就显出十几条花花绿绿的气机来,都是一炷香的辰光之内大伙儿运使的真气残迹,但只有一条是从人的屁股里冒出来的,而那个人居然是在一旁打坐入定的师父。哈哈哈哈。后来大师兄把这件事偷偷告诉了师父,第二天大考时,三师兄不明不白地就被火蝎子给蛰死了。哈哈哈哈……”

    众人听到这里也猜出了一些门道,荒丘子道:“鲁老弟的意思是说,我们也可以效法当年,用‘蛛丝马迹’查一下此处的气机走向,就能找出加害卫道友的真凶喽?”

    鲁云亭得意笑道:“不错,这法子最是公道,普天之下也只有我才能想得出来。”

    王歌孺质疑道:“可是方才这几位道友打得天翻地覆,气劲奔流,交叠凌乱,只怕真凶的气机早就被打散了吧?”

    鲁云亭道:“老兄多虑了,‘蛛丝马迹’可以显出一炷香之内的气机变化,就算都搅在了一起,咱们也能顺藤摸瓜,找出每条气机的源头。不过要快,只怕再耽搁下去就要漏掉紧要所在了。”

    荒丘子“哦”了一声道:“既是如此,就请鲁老弟作速查验吧。”

    鲁云亭嘿嘿一笑,傲然道:“我现在是大有身份之人,这种下等药物自然不能带在身上有失体面,不过我的伴当却带着的。”随即吩咐手下取来一包灰白色的药粉,找准了上风头,甩手撒向空中。

    这一蓬灰白药粉当空结成一张淡淡的蛛网,罩住了数丈方圆之地,一边下落一边消散,最后尽数融入了空气之中。片刻后,先前卫流萤站立处忽然浮起一团金光,鲁云亭讲解道:“这就是卫老四在运使‘烛心镜’了。”

    尔后那团金光射出一道光柱,斜斜向下照在独孤擎先前所在之处,此时却另有一条淡青气机自戚耿吾处徐徐探出,绵绵泊泊护住了独孤擎的全身,于是石地上便出现了一个淡青色的童子身形。众人齐齐“噢”了一声,均想:戚耿吾果然出手了。

    随后金光骤亮,独孤擎倒地翻滚作苦苦挣扎状。旁边秦桑柔出掌攻击卫流萤,却被程智广拦下,然后孔提炉和尚寒蛩展开恶斗。这些真气种属不同,颜色也各异,犹如数条彩练当空飘舞,不过来龙去脉都显得很清楚。众人记得当时场中人物的方位、动作,本无需鲁云亭讲解,可他却说上了瘾,滔滔不绝地道:“这是恶头陀,这是尚老三。啊哈,恶头陀这一招耍得不错。……哎,大伙儿瞧仔细了,这会儿最是要紧。”

    众人屏息静气,但见秦桑柔处清辉凝集,蓄势待发;叶比丘处也有真气涌动的迹象,似是想要加入战团。可就在此时,护住独孤擎头部的淡青光弧陡然向外一鼓,卫流萤的金色真气顿时倒卷而回,缩成一团后迅即炸散。

    众宾轰然大哗,均道此事情由再也明白不过,定是戚耿吾不忍爱徒受苦,于暗地里猝然发难,将卫流萤震得回力自伤,走火入魔。戚耿吾如此行径本已不堪,事后又矢口否认,以武欺人,其虚伪凶横暴露无遗,实在令人齿冷。

    鲁云亭直视着戚耿吾,哈哈大笑道:“不出山人所料,这个闷屁果然是你放的。不过换了是我也会这么干的,好端端的一个小娃娃凭什么就让他们这么糟践?”

    戚耿吾镇定自若,对于众人言语既不承认也不反驳。聂冲霄心中忧虑,暗自传音道:“二哥,我知道你就算要出手也会先警告卫流萤一声,这件事绝不是你干的,快跟大家分说明白吧。”戚耿吾淡然回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各派宾客见戚耿吾默然不语,认定他是做贼心虚,指斥之言也就越发理直气壮,尚寒蛩等人的话语尤为激切,一线天教众不管信与不信,均觉难以辩解。戚耿吾将目光移向秦桑柔,见她也正望着自己,两人不禁微微一笑,既是自嘲,又是慰藉,心中都松快了不少。

    又过一刻,秦昼轩方开言道:“诸位道友稍安勿躁,请听秦某一言。”

    众宾渐次收声,尚寒蛩叫道:“好,秦教主总算发话了,你只管说吧,我倒要看看一线天给我们一个什么样的交代。”

    秦昼轩语气平和依旧,缓缓说道:“诸位道友今日光临本教,原是一片好意,秦某不胜感激。本当竭诚款待诸位,怎料阴差阳错,竟生出这许多变故来,实非秦某所愿见。既然鲁道友已经查出加害卫道友之人乃是本教弟子戚耿吾,秦某身为一教之主,自不能放任属下行凶,故而特此宣谕:自即日起,革去戚耿吾独孤氏圣师之职,将其押入‘问心峰’幽禁七十年……”

    话没说完,尚寒蛩等人又是一阵大嘈,纷纷叫道:

    “什么?幽禁七十年?这也叫处罚吗?休养还差不多!”

    “秦教主这么护着你的小舅子,不是包庇纵容又是什么?”

    “咱们只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也把戚耿吾的心脉废了便是!”

    ……

    秦昼轩神色如恒,续道:“此外,卫道友疗伤所需药材器物,本教自当一力担承。”

    魏文琦极为愤慨,冷笑道:“秦教主的好意还请收回,我们幻风堡有的是灵药圣物,还没到需要一线天来接济的地步。何况阁下一意回护戚耿吾,如此决断我们万难信服,更不能受贵教半分好处。既然秦教主话已至此,我们再说什么也是枉然,这便告辞了。我等回堡之后,自当据实禀明首座长老,请他老人家指示方略,再行知会秦教主。”说罢拱手一礼,转身劝说尚寒蛩等人先行回堡。

    沈丹羽上前送客,心中虽是不悦,容色却不稍改。尚寒蛩等人脸色极是难看,兀自吵嚷着不肯善罢,看他时都恨不得用目光把他刺穿。魏文琦勉强将他们劝住,架起卫流萤御空飞走。陆文珏默然不语,随后跟上,只有万俟垚向沈丹羽略一抱拳,算是道别。

    本来一场同道欢宴,却惹得当今邪道两大门派一线天与幻风堡破脸结仇,众宾心中各有喜忧,事已至此,谁也不愿多留,纷纷起身告辞,一路评议着此番事故,不满之声塞于道路。

    只有鲁云亭兴高采烈,大呼过瘾,此次一线天之行看了许多热闹,又大大地露了回脸,深感此行不虚。原本打算吃顿好饭再走,这时也不在乎了,只想尽快赶回无极宫,向自己那位宫主妹夫及上下人等好好地吹嘘炫耀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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