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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绮绮置好行李细软,又从连府账房支足了银两,四人一块奔赴大漠,除了为昭阳大叔一家略备礼物,中途总须开销。饭后魏劲夫果真尽早离席,紫宸、阿浪、绮绮、昆生四个逗留片刻也即离开连府。紫宸牵着白马,瞧了阿浪与乌飓就在眼前,笑道:“阿浪,乌飓都有大名了,我这匹小白马,总也要有个称呼甚么的,才不输乌飓的气势。”阿浪且走且想,未待开口,绮绮便蹦着说道:“小姐小姐,不如唤她作白雪。你瞧它全身上下的毛发没有一处杂色,活像天上下的雪披在它身上。”转首问昆生:“你觉得好听么,小师父?”昆生合十念道:“好听好听。”他可向来没有主意。绮绮望着小姐,听她道:“白雪这名字?也好也好,不过,我还想听听阿浪的主意。”绮绮笑道:“是了是了,赵公子的主意总是最好的。”紫宸瞪她一眼,阿浪这时才缓缓道:“这小白马身无杂色,如绮绮所说,果真白如霜雪……乌飓快如飓风,势难抵挡,这小白马来时绝有‘马中巾帼’的风采,雁过留声,不如唤它‘赤雁’,你瞧如何?”绮绮不明,忙问:“它既是一匹马,为何叫它雁?”紫宸拍了拍绮绮,莞尔道:“傻丫头,我们叫小黑马为乌飓,它也不是狂风飓风呀?阿浪想说,小白马奔腾起来,就像天上飞过的大雁一般,总比寻常的马快很多……何况‘雁’字向来用在女子身上,小白马既是雌马,全身雪白,叫做‘赤雁’,倒很贴切。”紫宸很喜欢“赤雁”这个名字。

    绮绮知道小姐的心意,听了小姐一番解释,心下自也明了,于是紫宸的坐骑从此便叫做“赤雁”。

    四人牵着马经过集市,紫宸精挑细选,购了好些中土名品,例如茶叶、糕点,沿街但有山西特产,也即大包小包全驼在乌飓和赤雁身上,她担心累坏了两匹爱驹,为昭阳大叔一家挑选的礼物总以轻便为主,像那“陶瓷”、“玉器”等自不考虑,何况距离昭阳大叔所在的草原不远处,便是商贾通往、买卖盛行的集宁,城中陶瓷、玉器亦是不少。(元初大同亦作西京路,治地包括在山西的城池以及在蒙古草原的城池,其中集宁、宣州等主城实则在蒙古境内。)

    到了申牌时分,四人才走出北城,阿浪与昆生并坐一骑,紫宸与绮绮并坐一骑,由于大同在雁门关关隘以北,四人纵马北往,不须经过驻守边关的关口,大元立朝至今,蒙古内外早已便行开通。阿浪与紫宸并驾缓行,听紫宸高声说道:“昭阳大叔在集宁城外的草原上,我们往北走,今晚要在大青山逗留一晚,不过那里有几家蒙古人和汉人合伙经营的客栈。最快明早便能赶到他们家了。”阿浪从没见过草原,随着乌飓在北方大道上奔腾起伏,似已感到来自草原的问候,当下心猿意马,不禁情思大发,叹道:“好蒙古,好大漠,我赵浪来啦!”紫宸瞧着阿浪钟情大漠,心下自喜。

    离大同最近的草原便是集宁城周的格根塔拉,汉译名为“避暑之地”,在漠南地界颇具盛名。四人时缓时快,既能欣赏沿途的美景,亦可体味“走马观花”似的瞬变之感。越往北走,地势越高,偶有大雁飞驰头顶,阿浪正抬眼眺望,远处山坳却又“嗷嗷嗷”传出震耳的怪鸣,他不得不感慨:“此处真是飞禽走兽的圣地!”走着走着,远端的溪流蜿蜒如蛇,水动如车,贯穿在绿草野花之间,蒙古境内的水草素来肥沃,乌飓与赤雁甚少北往,当时鼻息一出,吸收的尽是草原的风味,一个摇晃尾巴,一个轻声嘶鸣,阿浪与紫宸立时会意,便分别拉着爱驹到小河溪流边饮水。阿浪指着对面白云漂浮的天空,问道:“紫宸,你说当年蒙古大军为何能屡次攻克汉人的城池,致使宋军溃败,最终丢了大好河山?”紫宸一面抚摸赤雁,一面应道:“我听昭阳大叔说,当年他们蒙古人老是被金人欺负,为了能保住性命,大伙只有团结起来,正好那时有个叫铁木真的首领,也就是我们熟知的元庭鼻祖成吉思汗,蒙古大军训练有素,人人都想过上好日子,打起仗来总是全力以赴,加上……加上大宋腐败,粮饷等支援未能及时送到战场,自然抵不过鞑子的大军了!”阿浪望着肥沃的水草,眼中似乎看见了当年宋军与蒙古军交战的场面,那时宋军中实不乏忠勇爱国之士,却因当朝佞臣贪官委实过多,终不能上下一心地抵御外敌,遂至灭亡。紫宸的话久久萦绕耳畔,阿浪不禁嘀咕:“我大宋军民当年不说同仇敌忾,能以一半齐心之力,又何至今时地步?”又见此刻水面平静无波,心道:“若要赶走蒙古人,天下又将有一场腥风血雨,这小小河流还不染成红色?”他素来仁善,又绝无侵并四合、统领八荒之意,自此断没起兵反元之心。

    不时乌飓、赤雁先后饮足溪水,又在岸边吃了些水草,精神霎时一震,紫宸见夕阳斜射,料得天色不早,当应从速赶到大青山附近的客栈投宿,否则万一来往商旅尽已入住,一行岂不要露宿野外了?

    阿浪收拾心情,教昆生重上马背,绕着河岸径直往北,紫宸与绮绮片刻追至,阿浪未免行程寂寥,也想逗紫宸红颜一笑,便在蒙古大地上唱起河南民谣。紫宸听他语调诙谐,样貌讨喜,虽拉着马缰,合嘴弯腰之间,竟还险些跌落马背。阿浪一惊端的非同小可,忙关切问道:“你没事吧,你没事吧?我不唱了,我不唱了!”紫宸连忙摇头,绮绮抢先笑道:“我家大小姐听公子你唱歌,就算摔下马来,那也是心甘情愿!”这话一出,紫宸颜色大变,两颊“唰唰”即如傅粉涂霞般红了。

    阿浪大喝一声:“昆生兄,你可坐好了,赵某要好生驰骋一番!”昆生忙说:“你不等大小姐和绮绮施主了么?”阿浪笑道:“不等了,不等了,你瞧天上的白云已添金丝,看来夕阳将到,咱们须得早些奔往大青山了。”紫宸会意,柔声道:“那咱们比比谁先一步到达大青山脚下的‘英雄客栈’!”阿浪耳目一新,“咦”了声:“英雄客栈?这客栈的名字叫得爽快啊!看来能入住一晚的,都是英雄人物。”转而回应紫宸:“好好好,到底是乌飓更快,还是赤雁更疾,咱们稍后自见分晓!”拉缰欲走,却还低声啰嗦一句:“你小心,我瞧前边地势一会高,一会低。”紫宸故意冷哼一声:“赵少侠你可顾好自己!”言讫,“驾”声呼出,赤雁得了主人号令,前足一卯,后足急蹬,瞬如电光般射了出去。

    “好赤雁!乌飓乌飓,你可别让娘们小瞧了!”阿浪风趣一鞭,乌飓亦不示弱,呼呼便腾空而起,两匹马在大青山数里之前追逐竞先,两侧景象不住倒退,昆生与绮绮均念道:“好快好快!”

    如此奔了许久,待日未跌尽,四人已到了一座矮小的森林前,穿过森林之后,大地平坦开阔,阿浪与紫宸再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大青山山麓,只感山势高险,一座座连绵不绝,阿浪极目眺望,里余之内炊烟已起,他不禁大声笑道:“哈哈哈,那边就是英雄客栈了!”紫宸轻拍马背,不答他话,正欲从速绕过山麓,奔出小山谷口,赤雁与乌飓竟不约而同岿然止步。两人相顾良久,昆生与绮绮自均不明。

    阿浪先道:“想是乌飓与赤雁都累了,咱们歇息歇息!”紫宸问道:“不比了么?”阿浪噗嗤一笑:“难道我们真要比个高低不成?哈哈哈,好了好了,算我输你。”拍了拍乌飓:“乌飓,往后你对赤雁,应须向我对紫宸大小姐这般……这般恭恭敬敬!”一语双关,既是认输,亦表明自己是很尊重紫宸的。

    紫宸微微点了点头,教绮绮下马背,绮绮落地便问:“小姐小姐,乌飓和赤雁怎么不走了,难道真是累了,咱们也没骑多久呀?”紫宸右手一扬,示意绮绮先行缄口,在赤雁身前踱步半晌,亦未发现有甚异常之处。阿浪与昆生走到两人身旁,顾盼良久,亦无主意。

    “兴许有感山谷险峻,想蓄力也说不准。”紫宸猜度着。

    “小姐你先坐,吃点东西吧!”绮绮拿出包袱里的糕点,递给其余三人一人一份。

    阿浪拿着糕点,咬了一口,忽觉乌飓与赤雁四目均往山上瞧去,遂告知紫宸。

    “定是看岩石旁的几株大树长得苍劲翠绿,想吃上几口!”紫宸笑了笑,问赤雁道:“是不是啊,赤雁!”赤雁轻嘶一声,竟向山岩跨近一步,紫宸忙起身拦它,笑道:“难道我说准了,你和乌飓果真想要去品尝品尝那树叶的美味!”四人此刻驻足在一处半圆形的山谷前,不止有岩石堆积,岩石附近还长出几株枝叶葱郁的大树,蔚为壮观。四人要去英雄客栈,不可往山岩上走,只能从左绕过山麓而走远径。

    这时赤雁停步,紫宸道:“乖了乖了,你瞧那大树在多么险峻的山岩旁,你怎么上得去?”本是安慰它的话语,岂知赤雁听罢心气上涨,竟朝着山岩大树高声嘶吼,这一吼似乎激发了乌飓内心对枝叶的渴求,它也踱步朝前,嘶吼了几声。阿浪那还能安然坐定?起身便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绮绮道:“这两匹马怎的一块饿了,要是对树枝有意,何必等到现在?先前咱们就经过一片矮树林。”紫宸点了点头,忽的眼前一亮,低声对阿浪道:“你看着乌飓和赤雁,我去大树边瞧瞧……”阿浪望一眼山岩四周,虽见那里怪石嶙峋,但想以紫宸的身手,绝不至遇着危险,立便允了。

    紫宸三两步跳往山岩,轻功步伐倒算流畅,这时身子在几株大树之下,仔细打量片刻,未觉当前这些大树有甚特别之处,听得阿浪的声音传来:“怎么样?有甚发现?这几株树的树枝味道很好么?”紫宸应道:“没甚特别的。味道好不好我不知道,难道你要教我尝尝?”阿浪笑道:“不必了不必了,你摘几片教乌飓和赤雁尝尝倒是不错!”紫宸应声之下,正要采摘,一个转身,却见岩石之下长满了紫色的野草,她俯身一探,正想用手触摸这群紫草,斜眼瞥过,右侧一团景象不禁令自己头脑发麻,她出入江湖已有些时日,见惯了许多场面,但此刻眼光一触,竟让自己花容失色,“啊!”一声尖叫久久回荡在山谷里。

    “怎么啦?”阿浪二话不说闪身纵步,须臾跳到紫宸身后,绮绮与昆生也跟到大树旁。紫宸此刻面容大变,显是受了惊吓,阿浪拍了拍她,教绮绮扶她稍歇,这时与绮绮、昆生朝紫宸手指指去的地方一看,所惊亦是令自己汗毛竖立。绮绮两眼瞪大,本要安慰小姐,反而倒在小姐怀里,“哇哇哇”地哭了起来。昆生两眼已木讷无神。

    道是紫草旁有何物事?原来阿浪目光之下,竟躺着一具人骨和一具马骨,那马筋骨尽裂,显然死前被内功高手劈过数掌,而最骇人的还是马骨旁的那副白骨,虽有破烂的衣裳遮体,因受雨淋日晒,骨架已破,胸前还插着一把匕首,骷髅头上几许蛆虫正“悠闲”爬动,此情此景,教阿浪一个堂堂男儿也不禁心内一寒,何况教紫宸与绮绮瞧了。阿浪一面安慰紫宸和绮绮,一面平复心绪,他从没见过如此恐怖的情形,当下两眼扫过,隐觉事有蹊跷,喃喃道:“这尸骸的衣服虽然烂得差不多了,却不似中原人的打扮,何况此处属于大漠,死者应该是一个蒙古男子,你们瞧,他颧骨、鼻梁都很高,不像汉人。”紫宸、绮绮、昆生均不敢再看,昆生忙念经文替之超度亡魂。

    紫宸蒙着双眼,只因好奇,便问:“你再说说,这人为何死在山谷里?”阿浪倒吸一口凉气,念道:“兄台莫怪,我一会便让你入土为安了!”弯腰之际,突见马的前背骨架下有一包两寸见方的小香囊,阿浪鼓气勇气将香囊拾起,缓缓打开,香囊口有几粒种子,阿浪侧身一望,见了紫草,恍然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紫苜蓿的种子,本来是挂在马背上的,种子倒了出来,紫苜蓿才在此处长了这么多!”紫宸越听越觉惊奇,两眼一动,索性放开双手,要和阿浪一块探个究竟,她初见尸骨虽甚害怕,到底是江湖儿女,久而久之恐惧之感即已消失大半。

    “原来这些紫色的草叫做苜蓿,那我知道了,它们是喂养马匹的好食料!”隐约闻到一丝香气,又道:“原来乌飓和赤雁之所以驻足不走,是因闻到了苜蓿发出的香味,我们家的养马师傅熟知天下各地的食料,多半时常喂乌飓和赤雁吃这些苜蓿……”

    阿浪点了点头,一面将香囊交给紫宸,一面唤昆生道:“昆生,你带绮绮去看着乌飓和赤雁!”昆生把超度亡魂的经文念到一半,即和绮绮往山岩下走了。

    阿浪皱了皱眉,揣度道:“看着兄台的打扮,不似一般的蒙古人,他孤身在此遇害,不是仇杀便是被劫杀!”紫宸接过香囊,道:“他胸前有一把匕首,倘若知道匕首的主人,那也就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了!”阿浪“嗯”了一声,双手合十,作了个揖:“兄台莫怪,小子阿浪得罪了!”说罢劲力一施,匕首即被拔了出来。阿浪打量匕首一番,摇了摇头:“这匕首恐怕只是一般的匕首。”指着匕首刃口边缘,紫宸应道:“不错,这匕首已生了铁锈,自然不是特别的匕首,也很难从中得知谁是使用它的主人。”

    “我去看看马骨,兴许能有所发现!”阿浪步子才跨出一步,紫宸又“啊”的一声,不过这一声却无此前的恐惧之感,更多的是惊讶之意。阿浪心头却也一怔,以为紫宸又受一惊,忙安慰道:“没事没事!怎么啦?怎么啦?”

    紫宸摇了摇头,将右手摊开,示意阿浪打开香囊,阿浪狐疑道:“这香囊装的是苜蓿的种子呀!”

    “你先打开!”紫宸似乎发觉香囊里另有玄机,看阿浪两手接过,缓缓打开香囊,“哎呀!这里面东西!”大惊之余,抽出香囊里的物事,紫宸定睛一看,原来香囊里还有一张细长的羊皮纸,早折成数页。阿浪摸了摸羊皮纸,与紫宸四眼对望,紫宸示意他摊开羊皮纸。

    阿浪徐徐摊开,发现羊皮纸上写满了蒙古文,紫宸摇了摇头:“我三哥熟悉蒙古文,我不认识。”阿浪道:“不碍事不碍事,这羊皮纸上写的内容兴许能让我们知道谁是凶手,咱们能在乌飓与赤雁引领之下来到这岩石旁,与这位兄台到底算稍有缘分,能为他找出凶手,不说替他报仇,总能教这兄台的家人知道他的下落,也算功德一件!”紫宸脑子一转,微笑道:“我们只要把这羊皮纸给昭阳大叔看,不就真相大白了!”阿浪又仔细打量了马与人四周,说道:“再看看附近有没有落下甚么重要物件!”两人找了半晌也无发现,只好将羊皮纸重新塞入香囊里,再将匕首收好,虽不知羊皮纸是在何时写的,但推测之下,多半是属这蒙古人的遗物,来日可转交给他的家人。匕首若真是凶手刺中的,拿给他的家人也可有个交代。

    后来昆生与绮绮栓好乌飓和赤雁,与阿浪、紫宸一道将人骨和马骨好生安葬,就择了离大树不远的地段,阿浪又在马的埋身处洒满了香囊里剩余的紫苜蓿种子,望它阴世也能有不尽的食料享用,至于这蒙古人,因为不知他姓甚名谁,只好在墓前立了块简易木碑,羊皮纸上似乎是一封书信,阿浪猜想落款的几个蒙古文应当是他的名字,便尽心模仿,用匕首刻了“其人之墓”(“其人”二字指代羊皮纸上蒙古文落款,因元朝蒙古文与现今蒙古文差异较大,无从考究,故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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