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府前

    大街上,人头攒动...明明是深秋,衣着渐多,却有三人站在慕容宝的太子府前望着牌匾...

    “含瑛小主,你看...已经到这里了,您要找的那位公子就在这太子府之中...几番寻思,只得用这个先致礼主人道明来意吧...”说完他便拿出一封信件,含瑛看了几番,忽然明白是早前拓跋珪准备好的...

    自己奔波了这么久,如若没有这封信函,便真是白来了...

    “还是主上虑事周到...长孙大人,我一直没有好好道谢,一路上还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

    长孙翰朝含瑛抱拳深躬了一下,并没有多说什么,那粗布的衣角随着北风轻轻晃荡着,她见长孙翰的如此,自己也不好久视,便把目光移向了天空,只见那天空中的云也是一层层的,自己从进城开始便多了一层悸动和不安。

    回忆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从盛乐出发到大宁关,再绕道向东...上谷郡南下范阳再到中山都。

    一路上若不是他的照料,首先能不能到这里还是个问题...

    她发愣的时候,长孙翰却不同女子的这般心思,已慢步朝府前阶梯走去,同时那东宫卫士也注意到了这个持着长槊的年轻人,见他高大俊朗,应是一名马上好手...

    “止步!是何人来此?”那个领头模样的卫士瞄着那用布包好的枪尖,已经一手按在了佩刀上。含瑛这下却被吓傻了...他怎么了?

    “在下身份不便透露,请军爷将此信件直接交予太子殿下,在下万谢...”

    卫士们见这人耿直得很,不禁笑出声来...

    “哼哼,不通报姓名便直接交给太子殿下,你这人好不懂规矩啊,若上头怪罪,你这厮来担待吗?啊?!...”那人面容一改,后头两三个卫士挺枪拔刀便拥了上来。

    “真要姓名?军爷,请三思啊...”他一字一顿咬着节奏,步子也往后再轻轻退了一下,而后站定,长槊没取包布斜点着地上,头却是没抬起来。

    一众东宫卫士见他这样却平白多了几分害怕,但毕竟是皇都守备,太子门前,随便惊慌起来可是不成体统,眼神也对着长孙翰犀利了起来。

    周围的行人多看了两眼,猜着是要开打,在外围迅速围了一层,可是局势却奇怪地僵持着...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这小伙子不得了,居然惹了东宫的人...”

    “唉...还不是为了生计...”

    大伙儿七嘴八舌地便把话题岔开了,东宫那些卫士冷汗直冒,一时也不知道这家伙的底细...

    他的身子甩开,那杆长槊旋即舞动...还没等到对方出手“唰!”地一声刺到那个领头的面前,又忽然抽回...

    到回过神的时候,只听见“喀!~”的一声顿在地上...

    不单是这些东宫卫士,就连百姓也明白这时两方的差距...眼前这个男子不简单...

    毫无疑问,动静闹大了...太子府门口是些什么人?各家眼线...从中山建都至今,什么人敢在太子府门口造次?他算第一个...

    没多久,东宫府卫、羽林军、京城守备全汇集于此,里三重外三重把大门口包了个水泄不通...但围住的却只有长孙翰一人,而含瑛和侍婢嘉尔莫却在外围惊慌地看着...

    军列一开,守备官骑马现了出来,粗看年纪并不大,确实扬鞭一指,颇有气势,对长孙翰问道:“来者何人?竟敢在太子府前动手?”

    “代北长孙氏...蓝田侯长孙肥之子·长孙翰!有事请见燕国太子,事关国之命脉...上官请细查!”

    那守备官一听,又轻声一笑道:“既是魏国来客,又为何硬闯太子府,而不按我国规制朝见?”

    这话并不是单单说给长孙翰听的,同时心里咯噔一下的还有那几个东宫府卫,首先,太子见客必有交代或是通过其他门路,但硬闯大门却是一个也没有...再者,这人是什么底细尚且不清,但闹出这么大乱子,让皇帝知道他公然私见魏国来客...恐怕真的担待不起...

    那个东宫领头此时十分尴尬,万万想不到会是这般结果,本来三两下能大定的事情,却被这人一身骇人的武艺给镇住了,又惹来几路兵马,这是要散也不能轻易散的了...

    众人并不想交手,正等着长孙翰说出下句话,不料他却说出了一个最意外的结果---

    “吾主原同燕国皇帝联同一气,念及过往,燕君几多慷慨。却未料吾国使臣燕国蒙犯大难,自此两心向外,终有战乱之源...此番,吾来燕京(燕国京都·中山,并非后世燕京)但见三年前为燕君所羁之我主胞弟·拓跋觚...是否以王命国事为务?是否有循两国及鲜卑先祖之煌煌大道?”

    一席话过去,那守备官确已非常明了他的意思。

    “在下慕容盛,代朝中左将军,多问一句,阁下可有魏主书函?”

    “确有书函...”长孙翰面色不改,只是拿出了那件东西。

    ---

    “喀拉”一声,太子府大门打开,慕容宝行了出来。他面上挂着微笑,一手摸着胡子。

    慕容盛见状,也暂时顾不得他,在马上朝慕容宝行礼,“父亲...惊扰了。”

    慕容宝带出一班人,四周瞧了瞧,注意到这个拿着长兵器的小伙子,脸上不仅不慌,反倒是微微一笑:“哟,你们这是?...居然道运也在呐...道运啊,这是何人啊?”

    “禀父亲,他说他有魏主的书函...哦对,还说自己是长孙肥之子,长孙翰...”

    “代北长孙氏,那好,我们不妨有话直说吧...孤王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所有人都对这个回答感到诧异,两国正在并州交兵,而当朝太子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去接纳一个敌国的人...这是公然通敌么?

    “只一事相请,先失礼数,还望见谅...”长孙翰答道。

    慕容盛微微退后,他静静注视着自己这个陌生的父亲和外人的对话,甚至注意到父亲的一丁点表情的变化,他大步相迎,满脸笑意,并没有什么异样,其实他明知道自己父亲这样做,他最难堪...两点,自己和父亲隔断近十年(【注1】),同其他儿子并不相同,自投奔慕容垂开始,父亲并不倚重自己,而后又直接被祖父调到身边,委以重任,此次事件毫无疑问又使隔阂更深了一层...

    【注1】:(前燕帝国于370年被前秦攻灭,慕容盛生于373年,383年发生淝水之战,384年慕容垂并与其子叛秦,至394年恰是十年。)

    先前那个东宫卫士领班准备靠上来,可走了两步又被慕容宝的眼神止住了,知是失礼又退了两步。

    “无妨,东宫府外历来冷清,蔽舍有贵客莅临,我慕容道佑既然身为主家,想必...呵呵...也责无旁贷,何事请讲,就不用再向孤王客气了。”

    “在下奉我主之命,护送贺兰部含瑛公主前来同夫君拓跋觚相见,至此四月有余,一路艰辛,本无外国事仪礼,奈何交兵于前,在下只身有惑,力不能及亦不敢遑论因由,只是一命在前,以护佑公主为务。既到中山都,得闻太子宅心仁厚,只望当下能念及我家主公及含瑛公主的一片苦心,思累日之劳顿。代我主君同燕国陛下致礼,虽有兵戈之祸,却不至人情淡薄。”

    慕容宝侧头好一阵,闭眼昂首道:“长孙家漠北崛起绝非偶然,拓跋珪有你长孙一族,文武俱兴,可叹...可叹呐...那,长孙公子,现在孤王有何效劳之处啊?”

    “太子胸怀海内,俯仰之间,已如苍鹭高游,若论言辞,在下实不敢言他,此一时秉承燕君,已诸多烦扰。”

    慕容宝听罢摆手,那身旁的幕僚早已迎上前去准备接洽,东宫和羽林军那些挺剑持盾的兵士们也渐渐收好各自刀剑,缓缓散开,唯独京城守备军的管营们还看着慕容盛。

    那幕僚在慕容盛马前行了个礼,也没说什么。慕容盛见状,发出一声短叹,只得下马向那幕僚及父亲各行一礼,牵着马往外围地方走去...

    羽林军校尉·普云吩咐手下和其他守备分作两拨列队散开...

    而长孙翰及含瑛、嘉尔莫三人则随慕容宝入府,兵士百姓及其府上恢复如初,再问旁人,却已过了未时。

    玄鲭阁

    三人遂被请至府上,含瑛及嘉尔莫业已安顿至客房。而长孙翰却成了慕容宝府中的座上客,当然,他心中十分清楚,慕容垂不久将要过问,但好在长孙翰聪明,并且非常聪明,用这样意想不到的方式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的嫌疑洗脱了,现在反倒轻松,我是会客,但是是在全中山城的人听到的情形下坦然会客,想必这样,于三方都有利。

    是日,久坐之后,并没有来自皇帝的任何命令,见此便同长孙翰及含瑛开席,一番平静的寒暄之后,各回寝室,慕容宝携幕僚先行,并又请了两位客人,一共四人于相商于内院玄鲭阁...

    此四人分别是太子慕容宝、幕僚董谧、次子慕容会及拓跋珪之弟·拓跋觚本人。

    待各自坐定,由幕僚董谧阐述了一下现在的局势,虽言不及他,但明显有个问题摆在眼前,与座的所有人都清楚慕容宝的目的---以拓跋觚为点,封了魏国出兵的口实,完璧归赵。

    “那么...拓拔兄,你自己怎么看呢?”

    拓跋觚看着他,只是微微蹙眉,又摇头哀叹,只拨弄着茶杯,半晌缄默。

    不过半年,和慕容德、慕容麟的同盟实际上已经走向崩溃的边缘...而现在府上闭门期间又突然摊上这个事儿,再看拓跋觚,慕容宝心中也自明了几分,目光一变,当着其余三人的面,一手相请,随后便淡淡一口饮下。

    慕容宝使了个眼色给慕容会,那次子也领了意。

    “父王,此事以儿臣看来,却是一桩好事,不单是拓跋兄的好事。更是于两国有同利的好事。”这便是慕容会。

    “董谧,你说呢?”慕容宝看向自己的幕僚。

    “于局势略有缓和,但拓跋大人...在这个当头,不好大动。”

    拓跋觚低额,缓缓说道:“呵呵,董大人说笑了,未得燕主开口,我只不过一介囚徒而已...在太子府中已有如此礼遇,还能得燕主同游邺城之幸,已属意外。”

    慕容宝把手一挥:“诶,说这些就是多余了,只是目前道佑的状况,二位也清楚,现在还好父皇看重,将京畿左帅一职交由犬子,虽说是安抚和信任,但最终会因为边疆战事而改变。”

    慕容会一听到关于慕容盛的事情,便有点生生地紧张。而慕容宝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拓跋觚最终还是没有沉默下去,与那日邺城不同,这次是非开口不可:“太子殿下,今日观之,在下并非只身。首先谢殿下及陛下礼遇,但事已至此,两国战端已开,并非吾一人之性命能使之改变,我王兄(拓跋珪)终非笼中鸟,昔日羌人权翼曾试评燕王:遇风尘之会,便有凌云之志;二者既如此、燕魏亦如此,唯此二君并立,战端开启,恐不过早晚之事,自三年前在下来燕国,便有如此觉悟......只是殿下行于前必安以王事,以贤者之思虑事,不验之事,去之无妨。有一言不可不说,淮南子有云:心不知治乱之源者,不可令制法也。殿下今日之举,恐怕会无端招来祸患...”

    无论是慕容宝父子还是董谧,都没有想到一个外人的立场竞是这般奇怪...一个外人不但拒绝了把自己归还母国,还给了敌国太子这样中肯的建议...只能说是匪夷所思。

    慕容宝伏拜在拓跋觚面前:“人言公子善断,从一言可遍行天下,今日得见,诚其意者勿自欺也,北疆君子却令多少汉家大夫汗颜...道佑诚拜服之!”

    拓跋觚摇头道:“既为一国之客,亦为一国之臣,王道既危,兄以我为使,忠诚忧国,克日以待。所谓同利,实言过矣,只是一言一行之间,以他人自代,心实有不忍。”

    董谧听后,对拓跋觚恭行一礼,再靠近慕容宝,道:“殿下,谧有一言。”

    慕容宝起身,寻思了一阵,那眼神又恢复了之前殿上的那般狡黠和疑虑。慢慢说道:

    “何言?”

    慕容会也一下子竖起了耳朵,等着董谧的下一句,却只是没有把目光对上。董谧眯缝着眼睛,却一手指着拓跋觚说:

    “恭者不辱人,俭者不夺人,公子却能巧舌如簧,以此为用。以退为进观其固,危而观其惧。只身在我府上,每每言及自身,却无一丝畏惧,收放自如,董某实自叹不如......”

    “等等...”拓跋觚打断了他,从那眸子中尽射出寒意,“董大人...此言乃欲加之罪否?”

    可是还未等慕容宝寻思,窗外一人便秉着灯火靠近。只是见他在外躬身,细声说道:“殿下,皇上已到前厅......”

    慕容宝心下一矛盾,怎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董谧,你说这话,可有根据?”

    董谧却抬头,微微一笑,说道:“呵呵,殿下不知眼前这位拓拔大人已同魏主拓跋珪分道扬镳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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