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间进至下午两点的时候,七百马贼小心翼翼接近三台子。

    他们来自民风彪悍的东山省,在那边闯下偌大名头,真正从血海里杀出来的。官兵从没断过围剿,抢山头抢地盘,也没少和其他匪帮火并,实战经验已经丰富到了极点,以至于莫理高拿出整整五十箱银元高薪聘请。

    夜道走久了,马贼养成小心谨慎的习惯。当第一匹马在三台子冒出头时,16标构筑的步兵工事突然呈现在眼前,长长厚厚的阵地,阵地后依稀露出的长长短短的枪支,便把他吓了一跳。

    那马贼立即掉转马头玩个飘移,呼啸着往回奔去。马贼们都是风一般的男子,七百人整齐地跟着当先那人一齐玩起了飘移,首尾相连,在原地娴熟地打了一个圈,当他们重新整队时,已然是并排的两列防御阵线。

    七百人连人带马,阵势显得很大,远远望过去,阵地北面黄沙滚滚,马蹄声隆隆传来,偏不闻人声。刚进入战场,也许是猛然发现严阵以待的16标,对掐断情报来源的马贼来说,很让他们吃惊。但在初始忙乱过后,稍倾,战马卷起阵阵黄沙,人影掩盖在黄沙里,隐隐卓卓。黄沙再沉下来,几百战马已排成整齐的阵列。

    另有一支马贼小队离群而去,奔向北侧那处小树林,也不跑进去,靠近林子边,掏出火枪、弓箭,向树林发射子弹和箭矢。过去一时,见树林没有人跑出来,再又奔回到大队伍中间。

    元宝面无表情,远远看那边庞大的马群玩飘移,看黄沙散去,长长的马队出现,看着小支马队向小树林作火力侦察,心里往下沉了沉。

    罗基亚黑如铁的脸庞也象死水一样不见波澜,在旁边轻声说道:“积年老贼……”

    花朵第一次上战场,她的好奇心旺盛得出奇,已经让她吃过很多苦头,可是当一切变成习惯的时候,就很难再做出改变。这次,她终于苍白了小脸,望着来自北方的黑压压的马群,捏紧缰绳,悄悄的有冷汗冒出手心,说话声音也有些发抖:“怎么了?”

    她在元宝身边,问另一边的罗基亚。

    罗基亚仍旧望着北方,眼神冷冰冰的,漠然地回答她:“对付他们,要费点力了。”

    李明堂只从书本上报纸上领略过战争,也许书里刻画的战争场面曾让他热血沸腾,但真正实打实面对敌人之际,他并不比花朵好多少,方正的脸庞也变得苍白,紧张得喉咙发干,使劲干咽着唾沫。

    他在元宝稍靠后一点的位置,元宝发现他的紧张,便一笑,对他点点头,说道:“没事,还要好一会儿。”

    李明堂听不懂,什么还要好一会儿?

    他很少见到元宝的笑容,且对元宝永远的面瘫抱有深深的反感,这时候突然发现,元宝的笑容竟也很阳光,这一刻竟让他觉得安慰亲切。

    元宝转过头,对他身后保持警戒姿态的小米说道:“告诉许四多,没我命令,一步也不许动。”

    小米自敌人出现的一刹那,不再是腹黑的闷骚型年轻人,切换到护卫模式。听到元宝命令,应声是,纵马跑向设在步兵阵线西面的冲锋马营,去寻许四多。

    日头稍稍偏西,北方的马贼整队完毕,便没了下一步行动,站在那边,静悄悄的。

    艾立信、徐能、赵四等人早已回归步营。蹲在麻袋垒起的防线后面,安静的远眺敌人。马贼距防线差不多两里,远离火枪射程,炮营不得元宝命令,不许开炮。一南一北,战场陷入寂静,只有小米那匹战马,嘚嘚的奔跑着。

    半个时辰过去,七百马贼仍然不进不退,队形毫不散乱,连人声都不发出。天气越来越热了,骑在马上不能动弹的时间也很久了,寂静的战场似乎有种压力越来越迫切,花朵额头上全是汗,她却不敢去擦,任由汗珠流敞,滚过眼帘,从尖尖的下巴那里滴下去。

    李明堂也在流汗,他又掏出军队配给他的水壶,大口大口喝着,随着温凉的水流进肚子,情绪稍微安稳下来,只是紧张地盯着北面骑兵,连喝水时视线也不敢转移。他害怕敌人出其不意地进攻,这会让他惊慌失措。他可不想在花朵面前丢脸。

    夏天地面干燥,这个时代水泥和沥青还没有大规模工业化,全是黄土路面。北面便又升腾起一阵阵黄沙,马贼背后,慢慢出现摇晃的旗帜,再然后,黑压压的人头在地平线那头冒了出来。李明堂一口水呛出来,胸前一片淋漓的水渍,顾不得擦,张大眼睛,愣愣地望过去,那人头多得数也数不清。

    几支小股土匪,按莫理高的命令,抵达三台子。

    莫理高调拨给他们三四千杂兵,这股土匪便有好几千人,当他们举着五颜六色的旗帜进入战场,官兵整齐的防线猛烈地撞进他们眼帘。土匪头目与马贼一样,顿时大吃一惊,一边防着官兵趁机突袭,一边拼命的整顿队伍,费好大劲整理好,几个小头目二话不说,跑去找马贼寻问情况。

    这条防线与以往遇到的官兵很不一样。

    防线绵延差不多一里长,无数支火枪支出沙袋,对准来路。右边几百匹战马严阵以待,骑士披挂黑色的胸甲,高举的长枪,密密麻麻有如黑暗树林。

    左边是一长列火炮,数一数,有十座之多,几十名轻装骑兵环绕护卫,还有上百名步兵在大炮阵地前,也如步兵阵线一样,扎下防线。

    更远的南边有座小山包,太远了,看不见有人活动的痕迹,但按他们想,如果那里不放一座火炮阵地,怎么也说不过去。

    无论如何,就算土匪们是乌合之众,就算他们都是目不识丁的农民,大半年来,他们抢劫辽省十几个县城,与官兵交手几十次,普通常识还是有的。实践出真知,这句话含着金呢。

    莫理高是聪明人,早早就提醒他们,遇到大部官兵就停下来,等待莫理高的中军。

    马贼和小头目无不称赞莫理高神机妙算,竟然早早的就算到三台子会有官兵的埋伏。

    天地良心,元宝设在这里的阵地,正大光明,哪是什么埋伏。

    现在,北边土匪清点人头,已聚焦5千人之多。刚来的匪徒不比马贼,吵吵闹闹的,东一伙西一群,对着这边阵地指手划脚,兴高采烈地提出各种各样的评判和意见。只有一个问题雷同,那就是官兵怎么还不发动攻击,敌人来了,不是应该立即冲锋,打败一伙,再迎击另一伙么?等着所有敌人聚焦完毕,攻击的难度不更大了么?

    北边的敌人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都在挠脑门。

    其实李明堂也在想这个问题,他不比花朵,女孩子一般对战争不感兴趣,李明堂则不然,他很努力,有野心,还是记者。在这个纷乱的时代里,他很留意各地战报,也喜欢看关于军事方面的书籍。他便想,其实马贼来的时候,就应该象罗基亚说的那样,先把马贼剿了,再杀土匪步兵,来一个杀一个,土匪杀一个少一个,而不是一味按兵不动。兵书上都说,各个击破么。

    那么按兵不动是几个意思?企图用两千多人全歼几万土匪么?虽然霍去病这么干过,岳飞干过,几千年来很多人都这么干过,但你元宝确定比得上霍去病、岳飞、白起、戚继光……等等偌干名将?

    军官开会没有避开他,李明堂知道匪帮有三万多人,是16标的十多倍,兵力悬殊如此之大,更显得按兵不动简直蠢到家。

    土匪越来越多,黑压压的站在北面,密集得让他觉得恐惧。

    实在是太危险了。

    刚刚对元宝的好感烟消云散,李明堂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他,悄悄擦拭胸前那滩水渍,心里充斥着对元宝的不满。甚至他在考虑,只要败相一现,立即掉头就跑,当然,一定不能忘记带上花朵。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谁也不能说自己什么,这不丢脸。李明堂又恨恨盯了元宝一眼。

    ……

    日头移向西方,逐渐接近南边那座小山头,再有两个时辰,它就会沉下去,夜幕会带着黑暗笼罩怕这片大地。

    五月十七日三点,莫理高一身黄金,骑着高头大马来到三台子。身后两万人迅速融入先前进入战场的各伙匪帮。上百面旗帜飞扬,带着一股股土匪在战场北方到处奔跑。

    三万人齐聚三台子,队伍调动的声势便大得惊人。三台子北面黄沙滚滚,呐喊的声浪直达李明堂耳朵。直到此时,李明堂才明白元宝刚才说的话,“还要好一会儿”。原来是说,敌人还要一些时间才能聚集齐了。

    莫理高身边聚集着十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大声吵吵着,每当争吵结一段落,便有头目离开莫理高,返回自己人身边,然后按照争吵后的结果,到达自己应该去的阵位。

    莫理高清瘦的脸庞已经没有笑容,咬牙切齿,显出一股凶狠,大声叫道:“各兄弟领着自己的人,让杂兵在前面开路,只管往前冲,冲到麻袋那里就算胜利。”

    他们自己人,自然不能叫马贼,莫理高叫道:“马营兄弟去右边,防着官兵骑兵冲锋。他们只有两三百骑,没我们人多,马营兄弟是打老了仗的,打垮他们不是难事。只不过要记住,打垮后切记不要追击,掉头冲中间,帮着其他兄弟,一定要冲垮那条阵线。哼,两千多人想打败我们,做梦去吧。”

    莫理高是聪明人,到现在,16标摆出的阵式已经一目了然,他以为自己猜到了元宝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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