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接过丫鬟手中的汤药,轻声唤着,“祖母,该吃药了。”

    唐氏朦胧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一睁眼果然看到黛玉在眼前,很是高兴。只是这汤药实在不耐烦喝,因道,“罢了,再喝多少苦汁子也就这样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你叫你父亲不用再白费心思了,那些太医也都让回去吧。我就是年纪到了,凭他什么名贵的药材,硬吊着一口气岂不让我受罪,凡事顺其自然便好。”

    黛玉一听这话眼睛又红了,强忍着泪水道,“祖母说的什么话,不过一个风寒,可不是您拖着不肯吃药这才严重些。待吃完了这副药,必然可以痊愈的。知道您怕苦,里头参了上好的冰糖,还准备了一碟子蜜饯,还是上回玉儿吃药时您让她们准备的,吃一颗保管就不苦了。”

    唐氏轻笑着说道,“傻孩子,人总有一死,祖母老了,要去陪你祖父了。”

    黛玉见她眼神涣散,慌得把汤药扔在地上,大声唤她,“祖母,祖母,您别吓玉儿呀。”

    唐氏将手抽出来握着黛玉的手,“玉儿别怕,祖母没事,只是有些累了。你去把你父亲叫来,我有些事要嘱咐他。”

    黛玉此时哪敢离开,忙吩咐丫鬟去叫人,自己就守在床边,握着唐氏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生怕眼错不见唐氏就这么去了。

    林如海一进来看到唐氏居然靠坐在床上,脸带红光,不喜反忧,心知大约是回光返照,不由得加快脚步走过去。因李大夫所言,这些日子他也不敢出去,除了每日上朝几乎都在家守着。

    唐氏见他进来便对黛玉道,“你看,你父亲也来了,你先去歇着吧。昨晚上怕是又没睡,我醒了几回都见你在旁边坐着,瞧这眼睛底下都发黑了。我同你父亲说会儿话,一会儿就好。你去睡着,听话。”

    黛玉看了看她林如海,又望了望唐氏,终于还是出去了。只是一到外头就立即吩咐人去把林珩也叫来,他昨夜也守在这里,早起才被她赶回去。

    唐氏此刻精气神十足,笑着让林如海坐下,又道,“其实该交代的我也说的差不多了,你是个明白的,对孩子也尽心,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好歹玉儿的亲事已经定下了,虽然外人不知,有皇上做主也不怕他们悔婚。玉儿那里你缓缓的告诉她,姑娘家家的容易害羞,你若实在不方便,就让你那两位表嫂说。只可怜玉儿早早的没了娘,我又挨不到那时候,不然这些话都该我交代她才是。好在她还有东平王妃这么个义母,对她也是极好的,想来日后也会嘱咐到。至于珩儿还有几年,你到时候可要相看的仔细些,别让他像你似的。”

    林如海强忍着悲痛道,“母亲放心,儿子都晓得。”

    唐氏看他这样便又笑了,“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哭上了,难不成知道我那点家底儿没你的份,伤心了?”

    林如海赶紧擦擦眼泪,强笑道,“母亲说笑了。”

    唐氏道,“罢哟,我可是说真的,那点东西我已经让人分了,玉儿和珩儿各一份。不是我偏心,玉儿是我从小带大的,又是正经嫡出的小姐,日后嫁妆可不能薄了,嫁到北王府才能压得住下人。你和珩儿说说,我是不信他们姐弟两会为了这事儿争执,只是说明白些省得心里结疙瘩。”

    林如海怕一开口就又要哭出来,索性点点头也不出声了。

    唐氏停了片刻,喘匀了气儿,又接着道,“其他的琐事我也不说了,横竖家里都交给玉儿管着了,没什么不放心的。这最后一件事,自打我嫁到林家四十多年了,你父亲一直瞒着我,连你也帮着他瞒我。如今我都要入土的人了,到了下面可得好好问问他。至于你所顾虑的很不必担心,从前是我想不通,总觉着林家败落在咱们娘俩手里,对不起列祖列宗。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早早的抽身也好。你往后是要继续做你的一品大员或是解甲归田,你自己考量吧。只一样,千万不要以身涉险,弄得家破人亡。”

    林如海哽咽着说道,“母亲放心,儿子自有分寸。”

    唐氏笑了笑,“好了,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林如海心中担心,走到门口悄声吩咐丫鬟一旦有什么事赶紧去叫他。见到等在外头的姐弟两个,便道,“你祖母已经歇下了,你们先回去吧。”

    黛玉道,“女儿不放心,还是在外头守着吧。爹爹,祖母她是不是……”

    林如海指了指外头,走到廊下才道,“怕是就这一两天的事了,你们也不必惊慌,更不要在你祖母面前表露出来。”

    黛玉用帕子遮着脸,小声的哭开了,不一会儿泪水就染湿了整条帕子。林珩也垂着头流泪,到底年纪小,没能忍住。

    里头的唐氏却并没有躺下,而是让人取了一身新衣裳换了,又让丫鬟给她净面洗手,理了理头发,这才躺下。

    吕嬷嬷跟了唐氏多年,又是经年的老人,知道是时候到了,忍着眼泪让丫鬟照着老太太的喜好打扮好。见她睡下了,这才走到外头,哽咽道,“老爷,您快去看看吧。”

    父女三人连忙进去,却见唐氏脸带笑容,安详的睡着,面色透着一股死灰。林如海上前探了探气息,已然去了。

    黛玉悲痛欲绝,愣在那里,听到一旁丫鬟的啜泣才回过神来,知道祖母已经走了,扑在唐氏身上开始痛哭。

    因一应物什已经预备齐全,只听里头传出信来,从大门至内宅门扇扇大开,一色净白的纸糊了,孝棚高起,大门前的牌楼立时竖起,上下人等皆换上孝服,又命人各处报丧。

    林如海报了丁忧,君祁岂有不准之理。又下旨,念及林家世代功勋,唐氏又是一品诰命夫人,谕令礼部主祭,另赏银一千两。

    林如海身为独子,自然要守灵,只是外头的事却无人可理,另黛玉姐弟也要守灵,内里一时也无人可照管。好在唐家得了信立马就有人来,唐晏和唐昊带着二位太太,并在京的三个儿子一道,倒是能帮上不少忙。

    却说贾母心疼黛玉小小年纪不能张罗,也有心派人去帮忙,无奈自家两个媳妇儿,不是没那个本事就是不管事的,再往下几个孙媳妇里头,凤姐和秦氏倒是好的,可身上担着一府的内务,那里能轻易脱身。

    只是贾琏想着林如海于他有恩,同凤姐商量了一阵便让她主动跟贾母去说,横竖家里头这么多下人,离开个两三天还能垮了不成,再不济还有他母亲和二婶子。贾母一听便十分高兴,只是让凤姐从旁协助,别喧宾夺主。凤姐满口答应,原因没经历过这样的大事,也不敢十分卖弄,倒是跟着唐家的两位太太学了不少,此是后话。

    出殡那天,君祁借着北王府做遮掩,在祭棚见了林如海一面,见他短短时日便消瘦的厉害,十分心疼,奈何无甚可慰,只得简单说上几句,聊以宽慰。此时林如海也无暇多说,匆匆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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