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便用铜勺在他的空碗里舀了一勺酸浆。

    许是新娶了夫人,一向不爱在他人私情上多言的王诩,倒是难得地增添了些温情,宽言对公子疾道:“公子还是年轻,不懂如何珍惜,这倒是与我年轻时相若,君以后的路还很长,如颓丧便不是明智之举,既然舍不得,便要学会如何争取回来,这才是真正的男儿本色……”

    关于王诩与莘奴的种种,公子疾也是了解了一二的。是以王诩的这一番言语,他还是听得进去的。

    当下便是向王垂手道:“君之言,疾铭记在心!”说完,便是告辞离去。

    莘奴在新房久等王诩不至。便悄悄来到这处偏厅,听他们三人的言语。

    只是听到最后,她竟是有些胆战心惊,直到三人的酒席散了,王诩命人扶着姜云君回转了客房,而他起身过来时,莘奴才在暗处中转了身子出来,一双大眼惊疑不定地望着王诩。

    这女子一身红衣的打扮实在是逗人喜爱,王诩一时看得心中一热,单手将她拎提入怀道:“干嘛这样望着我,可是邀请你的夫君一起共度春宵红烛夜?”

    莘奴却无心与他玩笑,低声道:“你刚才的那番言语,是安慰公子疾还是蓄意挑起秦赵两国的战火?”

    王诩听到这里,眼睛微微一眯道:“本无此意,可听了你话觉得天下太平得甚久,有些无聊,总是要弄出些声响才好?”

    莘奴气道:“哪个要你在诸国间兴风作浪,可是你那番话语不是鼓励着公子疾与廉伊为难?”

    王诩最听不得那廉伊二字,听到莘奴提及,一边往新房走去,一边低头望着怀中搂抱的女子道:“那你这是替姬莹担忧,还是替廉伊烦心?”

    鬼谷子的醋乃是天底下最有毒的,莘奴哪里敢让他捻酸太久,只是恼道:“怎么无故又提他?如今我不是嫁给你了?”

    王诩听到这里,目光顿时柔和,入了精心布置的婚房,床枕帘被摆设无一不是艳红,将怀中的女子放入床榻之上,更衬得一身雪肤有一种触目惊心的妩媚。

    如今这美娇娘刚刚与自己成亲,心甘情愿地与自己饮了一杯交杯酒,这一刻的满足倒是让他难得的有些迷醉。他俯下身来,轻轻地用自己的鼻尖摩挲着莘奴的,道:“若是犯了错,便要痛失所爱。那你我岂不是也没有今日的良辰美景?”

    这话莘奴倒是听得懂了,原来看了公子疾的遭遇,王诩还是有些感同身受。这一切也唯有当王诩露出这一丝难得的心绪起伏时,莘奴才真切体会到他也是如自己一般,不是万事都能确定的凡人。回想起前尘种种,就连莘奴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她年少时期盼着能有一位翩翩君子能将自己从幽闭的谷中解救出来,可是谁能想到盘踞在身旁的这头恶虎最后成了她的良人。除了感慨造化弄人外,二人的相处之道在不断的磨合转变,也是极大的原因。

    是以,她虽然不看好公子疾,可是未来又会是怎样,也不好一时断言。可是眼下,她再无法聚集精神担心自己姐妹之事

    当一个相貌英俊的男子,在摇曳的烛光中,胸肌半露,黑发披肩,向自己俯身而来,若不是尽情品尝一番这饕餮盛宴一般的男色,便真是不解风情。

    当王诩脱了深衣时,莘奴一眼看到他肩膀上的奴字,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初狰狞的血痂早已脱落殆尽,只是那字已经深深烙在血肉之中,搭配着四周如翅膀一样的花纹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美。莘奴用手指抚摸着那清晰的烙印,轻声道:“带着这样的疤痕,以后又要让人说嘴,你总说我刁蛮不懂事,可是你任性胡来起来不也是一样的吗?”

    王诩狠狠地住了一口莘奴娇嫩的脸蛋,然后低声道:“这奴字四周乃是一对飞鸟之翅。这长翅乃是百舌鸟之翅,百舌能言也,加之一副便是个“诩”字。而这对翅膀怀抱的便是我的奴儿……”

    莘奴也是头次才听闻王诩解释是这个奴印的由来。想回来当初他被烙印,乃是自己亲自设计制下的奴印。

    这般想来,这男人的难得的些微柔情解意,竟然也是不同于常人。莘奴的心里被他的话撩拨得一时滚烫而有莫名的臌胀,皆是一股脑儿的化作了欲念,翻身便将他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如今鬼谷的女弟子,只有她一个得了恩师的真传,别的不敢说学出了名堂,可是这道家的双修一脉,真可以说是登堂入室了!

    王诩被玉女一番恣意的驾驭,一时间便犹如升仙飞入了极乐险境,顿时难以自已。顿时腰力尽出,让那顽劣的弟子感知下恩师的精力无边。

    这一恣意,竟是第二日久未起床。就连妫姜姬莹她们是何时离开的都不知。

    按理说,这新婚刚过,正应该消磨一段时光,可是王诩却命人打点了行装,要带莘奴前往大梁。

    莘奴一时纳闷王诩为何这般匆匆离开,而王诩这才开口道:“你的父王病重,他一直以为你已经坠崖,心伤不已,你却前去榻前尽一尽孝道,也解了他心内的忧伤……”

    原来当初莘奴坠崖的消息传出时,魏王信以为真,他对莘奴一直有着不同于其他王子王女的感情,当听闻她死得这般惨烈,一时间又思及了她的母亲,人到了年老时,觉意不够深沉,总是有大把的时间追思过去的种种遗憾。这般新旧夹陈,一时间竟然病倒在了床榻上。

    魏国对于王诩来说,显然已经是一步废棋,可是念及那魏王乃是莘奴的亲父,他倒是难得的主动要莘奴去看一看他。

    ☆、第 191 章 忆往昔一

    莘奴听了之后,沉吟了一会,开口道:“父王虽然病重,我却不愿前往大梁,但可亲手写书信一封,还望你派人将它送去。”

    王诩并没有料到她会拒绝与父亲见面,不由得调高了眉毛。

    莘奴又说道:“我的父王心内恨极了你,此番你若随我前去,只怕又会被那姬扁与龙葵夫人寻了时机,陷入险境。是以不若规避险地。”莘奴说到这里,看王旭的眉头又微微皱起,心知他又是大丈夫的心思作祟,容不得一个“怕”字。  于是又伸手抚平了他的皱纹,说道:“我与他原本就非寻常父女那般亲近,各自知道对方平安就好,榻前尽孝实在是不能了,无需违背了本心……”

    王诩怎不知莘奴这番言语皆是为自己着想,可是她若不愿意亲近魏氏,他自不会去逼迫她。其实在内心深处,他更愿意莘奴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子,而非王室贵女。当初在获悉莘奴的身世后,当即便立意要将她的身世隐瞒到底。那时的他从没有细细追究过自己的心思,现在想来是他不愿她远离鬼谷,回归魏廷。从此一去不复返。

    而如今,她却是主动地停留在了自己的身旁,甘愿舍弃了自己的血统身份,又是叫他的心内不能自已……

    那一夜,王诩看着怀中沉睡的丽姝,却是一夜未睡,尽是回想起来多年前二人初逢正年少之时……

    犹记得初入鬼谷正是隆冬寒雪之时。

    谷口风猛雪狂,刮得人睁不开眼,两个人穿着单薄的中衣,被冻得瑟瑟发抖。地面更是铺着一层厚厚的积雪,踩进去便没了脚踝,一个小孩一个妇人每走一步都要使劲将脚从雪坑里拔出。

    谷口的一段山路,两个人从清晨一直走到下午时分,好多次他都累得想要躺下来了,可是看着已经走不动,但是还是死命地走在前面,用力拽着自己的宛媪,本已经顿住的脚步便能不能再停歇。

    关于父亲的模样,在自己的记忆里早就辨别不出轮廓模样,唯一记得的,只是母亲每在日落时分,望着自己亲手栽培的兰花在夕阳残辉间的孤影,独自叹息怅然的模样。

    若说对父亲是何等的心思,除了怨恨之外,更多的是好奇吧?好奇这个名声远播的大儒,是如何能冷酷无情地丢弃弃子,与别的女人私奔远走他乡的。

    当终于来到谷中的大院门口时,宛媪深吸了一口气,敲打着略显陈旧的大门。

    此番,她带着少主拜托夫人和莘子共同的好友写下的推荐信才来的。可是因为少主请求的缘故,那信里并没有道出少主乃是鬼谷莘子亲儿的事实,只是说族中的晚辈想要谋求一份糊口的差事,还望莘子收留。

    虽然只是少年,可是宛媪知道,自己的这位少主一向都是有主意的。他若不愿开口相认,自己也是无法替他拿主意的。

    可叹她当初在夫人出嫁时,请求着回去侍奉老父,竟不能一直在夫人的身旁帮衬,待得她侍奉老父离世吗,回到夫人身旁的时候,夫人那错嫁的良人已经绝尘而去……

    入谷的章程,倒是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就这样他们俩一个做粗活的婆子,而另一个则在厨房里砍柴。

    每次看少年沉默地挥舞着斧头,砍断一根根硬柴时,她总是忍不住的不忿,那一双手,原本是该执握着一脉古籍,挥动着墨香的。

    可是少主原本该是享有的一切,却都被那个野女人生的杂种占据着!

    就在初入谷后的几日,她便亲眼见了那个把持着鬼谷夫人名头的野女人。果真生得一副喜娃妲己的狐媚之相,眼角眉梢都是撩动人的风情。

    她正在暖炉高砌的茶房里逗弄着怀里梳着两个总角发髻的小女娃,那女娃生得也活脱似那妖女,小小年纪便露出一副魅惑众生的妩媚,尤其是两眉之间的那一点红痣,晃得人一时移不开眼。

    “母亲,暖炉里的火快熄灭了,快着人增添!”小女娃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了起来。

    小女主发话,立刻有机灵的婆子从茶室的门里探出头来,冲着蹲坐在台阶上的少年正咬着半块烤薯充饥的少年喝骂道:“可是吃死了?还不快运些木炭进来?”

    少年沉默地将那半块薯塞入怀中,然后蹲在院里的火炉旁,拣选着已经烧得火红去了烟味的炭块放入铜盆里,然后递送到了守在门口的婆子近前。

    就在这时,从门缝里钻出了个小脑袋,那滚烫的盆壁差一点就贴在了雪白的小脸上,吓得那婆子一哆嗦,又冲着门外的少年厉声道:“獠儿!可仔细了你的眼儿!那盆是往哪里伸?烫坏了小主,仔细了你一身的皮!”

    少年立在院里,面上罩满了寒气,冷冷地看着那小女娃,竟是后悔自己方才手缩回的太早,倒是应该将那碍人眼的脸烙花了才好!

    可是惹人厌的祸端竟然毫不自觉,犹自好奇地探头看着他被炭灰涂抹得有些乌黑了脸儿,朗声问道:“你在院子里烤的什么,这般好闻?拿来给我尝些。”

    原来因为在院子里服侍,就算过了中午也没有人顶替少年让他去食饭,所以少年在烧炭的暖炉灰里煨了几块生薯,此时已经烤透,正发着香甜的气味。

    既然鬼谷的小女主子发话,莫说只是几块原该喂猪的薯,就算是山珍海味也是要尽数呈现上来的。

    少年微微垂下眼眸,转身走了过去,将炉灰里煨热的薯块捡拾了出来,用一旁垫水壶的白巾包裹着,呈递到了那女娃面前。

    那女娃瞪圆了晶亮的大眼,欢天喜地地接过那几块薯,一旁的婆子小声道:“小娇娇,这般粗粝的食物可怎么入口,不过是给猪豕一般的奴才糊口之用,快些将那放到一旁,可不能吃。”

    “闻得甚香,他能吃,奴儿也要吃!”

    少年立在院中,隔着帘子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微微冷笑,就是靠了这猪豕一般的食物,他才不至于在乡下困顿腹饥而死,虽然莘家是望族,可是到了他与母亲这孤儿寡母的身上,偌大的家业已经被瓜分的不剩下什么。偏居在乡下,遭受的是什么样的境遇,真是连回想都不堪。

    可是那夺走了他父亲的野种,就连这点温饱的微物都入不得自己的口中,这野种的性情倒是和她母亲一样,什么都是好抢的!当真是贪得无厌!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而羞恼。毕竟那对母女夺取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眼下只不过是几块薯而已,夺去又如何?他筹谋的乃是一点一点地将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尽数夺回来,让那些折辱亏欠了他之人尽是跌落尘埃,被他狠狠地踩踏在她们原本应该呆的污泥之下……

    是夜,他回到自己暂居的简陋木舍之中,在水井里打了温水清洗了一身的污浊,然后就倒卧在了榻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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