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可知为何临近两城,皆以养蚕为生,税率却截然不同?”

    还想难为他?被问的大臣胸有成竹,缓缓答道,“此事还要追溯到大夏立朝之时,高祖行军时途径此城,当地商贾慧眼识金,看高祖乃是真龙天子,热忱相待不说,临行前又以库中米粮相赠。后来高祖平定天下,感念商户当日馈赠之恩,故而减免此城税赋。”

    “却是如此,”胡九龄点头,在他得意的目光中话锋一转,“不过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商户乃是深明大义之辈,当初乱世中肯赠粮,等到太平盛世年景更好,又岂会无缘无故少了税赋。高祖恩德乃是其一,更重要的原因是,此城所养桑蚕与青城品种有异,食桑叶多、生长缓慢、产丝亦低。若是与青城同等征税,此城百姓必会疾苦。高祖皇帝心系天下百姓之福祉,故出此策。感念商户赠粮是真,心怀天下百姓才是根本原因。”

    “高祖圣明。”

    满朝文武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而对胡九龄咄咄相逼的大臣,这会哪还有半点自得之色。高祖如此胸怀,竟被他曲解成报恩商户。放在平常都是歌功颂德之言,自然没什么对错。可如今一较高下之时,他却被个卖布的狠狠碾压了。

    他只觉自己的脸皮被扯下来,狠狠地被那卖布的踩在脚下,心口郁闷,脸色更是难看。

    满朝文武其实没几个真正讨厌胡九龄的,素昧平生之人,能有多大仇多大怨。他们之所以反对,不是说要反对某一个人为官,而是本能地排斥这种让他们利益受损的制度。大家都是聪明人,心里跟明镜似得。此举一开,等于皇帝又从他们手中挖走了一块权利。

    可眼见对抗不了皇帝,他们接受得也跟快。

    方才一番考校下来,他们也看出来了,这位真是个有本事的。聪明人谁不喜欢?更何况这人背后还站着定北侯。把这么个人笼到自己麾下,那绝壁是个神一般的队友。

    值得拉拢。

    眼见难不倒他,再问下去自己反倒要吃瘪……

    可前一刻还在难为人家,后一刻便亲如兄弟,这吃相未免也太难看。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干不出那么丢脸的事。

    方才冲动之下为难过胡九龄的大臣们这会陷入了纠结,可没为难过的却没有这等纠结。小太监大清早传过来的暗旨还在,当时云里雾里,这会他们也回过味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皇上看好胡老爷……不,应该说是胡大人了。这些年被皇上看好的人,哪一个不是官职坐火箭往上蹿。

    况且他还生了个好女儿……

    看看人家姑娘,当真是羡慕嫉妒恨那。在阿瑶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已经被几位朝中重臣一致在心里推举为贴心小棉袄。当然羡慕归羡慕,能混到这个份上,他们也不是指望妻女得力之人。眼瞅着时机成熟,他们得赶紧表态。

    “皇上,方才一番考校下来,胡老爷确是有大才之人。使野有遗贤,实乃吾等罪过。所幸定北侯慧眼识英雄,又兼之吾皇圣明、提议举贤任能。老臣在此恳请皇上立胡老爷为官。”

    最先开口的是齐国公,他是宁安大长公主邻居,当年坚定的东宫□□,如今坚定的保皇党。

    这老匹夫,又让他抢了先。

    既然有人开头,也就不存在脸面等问题。不过片刻功夫,众臣纷纷表示附议。

    本来是水到渠成之事,偏偏有人拿起了乔,而且还不止一个。

    最先拿乔的是胡九龄,他老人家受了半个月的憋屈,甚至在这金銮殿上的大部分时间也在被人为难,心里那口气已经堵到嗓子眼了。

    你们让做我就做?当我是提线木偶啊。

    不过他向来圆滑,也知道这些人得罪不起,所以这回找得理由非常冠冕堂皇。年纪大了,家里事太多管不过来,他名声不好不想给朝廷抹黑。

    前两点情真意切,第三点却让朝堂上有些人翻个白眼。装,就装吧你,当咱们不知道胡家私底下打探过罪魁祸首。

    正当有些官员又往偏激处想,觉得他不识抬举时,小侯爷开口了。

    “名声不好?刚才胡老爷对答如流,最后关于高皇帝免税之高见更是让众人折服,此等才学又岂会是市井传闻中的黑心商贾。方才您未入殿时本候便说过,缘何百姓夹到感激的胡家会在短短时日内变得声名狼藉?这背后定是有人作梗。方才胡老爷被那般针对,倒是让本候看清了何人作梗。”

    这段话翻译过来意思就是:刚才为难胡九龄的,就是背后散播留言的。

    难为胡九龄的是谁?那可是满朝文武齐上阵。这段无差别攻击,让小侯爷拉稳了嘲讽。

    有对比才有差距,这会众人觉得方才碾压他们的胡九龄简直像天使。

    “皇上明鉴,吾等只是奉命考校胡老爷才学。”

    话题成功扯到皇帝这,这会轮到皇帝拿乔了。你们前面半个月不是说朕举贤任能的新提议各种不可取?朕也不是专治的昏君,这会朕决定采纳众位爱卿的建议,举贤能之事再等等。

    换做一个时辰前,满朝文武肯定抚额相庆。可这会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没参加过科举的胡老爷扛住了他们所有人提问,反过来还驳倒了他们。这不是人才,那什么才是人才?胡九龄已经证明了皇上提议是何等的正确。他们要是再拦着,那成什么人了?

    “臣等昏庸啊!”

    半个月来反对最激烈的几位大臣开始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买单,各种自责和检讨。

    可皇上依旧丝毫不为所动,直接以中午快到,反正也没啥事,不妨碍列位公卿享用午膳为由宣布退朝。

    留下满地自打嘴巴的大臣,蔫儿坏的皇帝又命人将金銮殿内的考校宣扬出去。正没招讨好阿瑶的陆景渊自告奋勇,他本就是搞情报工作的,重生后又看多了沈墨慈小动作,两相结合散播点小道消息简直易如反掌。

    吃个午饭的功夫,满京城都已经知道了胡老爷如何在金銮殿上大放异彩,更有市井传闻他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而做完这事的小侯爷哪都没去,在利用皇帝对江南布政的兴趣将胡九龄留在宫中后,他马不停蹄赶回侯府,迫不及待地入后宅跟那丫头邀功去。

    ☆、第149章

    从两尊大石狮子跟前进了侯府,陆景渊一路马蹄生风略过几道内门,直到正院门前才堪堪勒马。

    方才出门时归心似箭,等真到门前,他却生出种近乡情怯之感。

    那丫头肯定在恼他……

    牵着缰绳立在抱鼓石前,他如个做错事后不敢面对父母的孩子,独自在门前徘徊。

    进……还是进呢……

    在脑子想清楚前,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松开缰绳跨过门槛。正院内守着的人见他回来,纷纷站直了行礼。

    “如何?”

    “回侯爷的话,姑娘晨间醒来时很是苦恼,端进去的早膳也原封不动地退回来。她命我等退下,说是自己在房中歇会,然后就没动静了。”

    没用早膳,陆景渊面露苦涩,可听到最后一句时他神色微变。

    “一直没动静?”

    见下人点头时,陆景渊瞥下日头。先是多番争执,而后又考校胡九龄,今日的早朝原本就比往日要长。加上他在宫中斡旋,挽留胡九龄的时间,回来时已是正午。也就是说,那丫头半天没动静。

    不对劲!

    快步往前走,推开房门后他便闻到股**香的味道。好像是从哪闻过?不过这会他无暇多想。抱着最后一丝期待掀开帐幔,鼓鼓囊囊的被子下面只剩个枕头,昨夜窝在他怀中的温香软玉早已不见踪影。

    “侯爷,这……”

    跟进来的下人完全惊呆了。

    按理说主子一个人呆在房里,大半天没下人进去伺候,这在一般富庶人家都不可能,更不用说公侯这种高端的大户人家。偏偏定北侯府不一样,他们侯爷幼时常年在外,长大后也不太守京城这些约定俗称的规矩。独自立府后更是规定,未经主人允许不得私自进房。曾有没摸清楚状况的下人私自进去献殷勤,直接被赏了一顿竹板炒肉,没等抬出府就已经断了气,如今那人坟头的草怎么都比三尺还要高。

    前车之鉴摆在那,如今阿瑶一个人呆在正房,外面有的是高素质伺候人手,可未经传唤却无人敢往里走一步。

    “奴才守在这大半日,未曾听到过任何动静。”

    没等他说完,一阵风从面前刮过。赤红着眼的小侯爷将床褥全部掀起,露出下面同样做工精细的床板。床板上四四方方几道刻痕,掀开后下面黑漆漆的,俨然是条可供一人通过的密道。

    随着密道的打开,朦胧的白烟冒上来,方才若有似无的**香味愈发浓烈,没有武功底子的下人只觉头晕目眩,急忙捂住嘴,可双腿却软得跟面条似得。

    “陆十七可在?”

    多日未见的陆平从门外走进来,咯吱窝下夹着个做樵夫装扮的人,走到主子跟前将人随手扔下。地板发出沉闷的响声,如此大的力道那人却浑然未觉,显然是已经昏睡过去。

    “属下去时他已经是睡倒在茅庐中,看脸上睡痕深浅,应该被迷昏了有三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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