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我不知道,那蓉哥儿为何求到老子头上,铁了心地要从军,还不是头顶上被你这亲爹送了顶破帽子,他憋屈得慌。”见贾珍脸色猛地惨变,赦大老爷却没打算放过他,“要说你小子也是风流阵里杀过来的,怎么上了年纪了,却添了个找破鞋的好。还是跟自己窝里寻摸,你就这点出息?!”

    “也就是你碰见的是蓉哥儿那孩子,这要是换了我,一包耗子药下去,爱咋咋地。老子今儿还就跟你明说了,那秦氏死了,死得太好了!你不乐意听啊?不乐意听你也死去,你要是能以身殉情,老子说不定还给你叫声好儿呢!”

    赦大老爷也就是在他老儿子跟太上皇干爹面前唯唯诺诺些,到了旁人跟前那嘴皮子利索着呢。一番话说得贾珍面色紫了红,红了青,青了又白,跟个调色盘似的,却不敢吭声。谁叫他心里有鬼呢!

    若是过了旁人,哪怕是贾政这样说他,贾珍都不放在心上。可偏偏面前这个是太上皇的新宠干儿子,能跟今上称兄道弟的,不管怎么奚落他,他也只能听着,一句嘴不敢回。

    大老爷看他那样儿,也觉得没意思,叹口气道:“得,我也不是你爹,不跟你说这些了。秦氏既然没了,那就赶紧准备丧事吧。那就是个祸头子,也不用太过操办,一切照着规律从简便是了。至于蓉哥儿,他那边是赶不回来的,去信说一声吧。”

    “可……秦氏她的身份,从简不好吧?毕竟,她也是蓉儿的原配,身后的哀荣也代表着蓉儿的体面。若是太过简陋,怕是……会丢了蓉儿的面子。”贾珍是真喜欢秦可卿,不甘心她不能活着享福,连日后都不能风光大葬,于是便拿贾蓉说事。

    “你是非要我同你爹说一声,把你浸了猪笼才甘心,是不是?她越是走得无声无息,蓉哥儿怕还能记你点好。对了,你不提我还忘了。那女人你自己找地方葬了,她不能进贾家的祖坟。我们老贾家,要不起这样的冢孙妇。”大老爷瞪贾珍一眼,不留情面的说道。

    好吧,弄巧成拙了。贾珍哭丧着脸,讷讷地从荣禧堂退出来,又忿忿不平地往宁府走。他有心不理贾赦的话,可如今的贾赦不比以往了,就连他爹都要敬让着。他若真敢炸刺儿,这位堂叔就真会往死里削他啊!

    尤氏冷眼看着他垂头丧气地回来,冷笑一声回了自己房中,浑然不管身后贾珍的叫喊。那女人死了,接下来悲伤过度的珍大爷啊,也该卧床不起了。

    她倒不是不舍得弄死贾珍,只是贾蓉在军中才刚刚起步,若是为他守孝三年,便十分得不偿失了。而贾蓉是她日后的依靠,她自然要为这个便宜儿子着想。

    却说这边秦氏咽气之后,魂魄并未直接返回太虚幻境,而是飘飘呼呼来到荣国府内。按照她姐姐警幻仙子的吩咐,她是该去跟王熙凤交代后事的。不过,她对贾琮那院子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踏足,便打算先去那里探一探,再去与王熙凤托梦不迟。

    虽然已经修至元婴期,贾琮修炼仍十分勤奋,每晚都是坐在聚灵阵阵眼上修炼,从无一日怠慢。前阵子宇文昔恢复灵识之后,不光白天总腻在贾琮身边,就连晚上也不回宫,就坐在他身边打坐。秦可卿魂魄来探的这一晚,两人也是如此。

    “虫儿,又有不开眼的闯阵了?”贾琮不过是睁开眼睛,便已经惊动了宇文昔。他收功起身挨到贾琮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贾琮只是瞥他一眼,并没说什么。他之前已经说过太多回了,这人全都当成了耳旁风,嘴里答应得好好的,扭脸该怎么还怎么样。对这样脸皮太厚的人,仙君大人也没什么好办法,定身符拍也拍了,还是屡教不改,后来干脆就不睬他了。

    目光自阵中扫过,贾琮手指掐动灵诀,让那大胆的魂体滚到跟前来。秦可卿的魂魄也确实是滚过来的,她一入阵便着了道,若非有宝物护住一点真灵,当真要魂飞魄散了。如今她魂魄已经维持不住人形,全靠着一护身宝珠维护,可不就只能滚着进来。

    此时,秦可卿只暗恨自己大意,不该没回归肉身便来探此地。不过她倒也不把安危放在心上,并非将生死置之度外,而是自觉有恃无恐。

    “你等是何方修士,为何藏身在这贾家,难道不知此地乃是家姊太虚幻境警幻仙子庇护,众仙造幻历劫之处?”不等面前人问话,秦可卿便先发制人道。同时,亦表明自家身份,让对方有所忌惮。

    如今的世道,传承断绝,灵气稀薄,修道艰难已极。能修到金丹境界便已经是顶峰了,有金丹后期的警幻仙子做靠山,秦可卿就能在修炼界横着走,就更别说这世俗间了。如今这两个修士,她也并不看在眼里,再厉害还能厉害过她姐姐去。

    “众仙?”贾琮嗤笑一声,只见他手指轻弹,秦可卿真灵便惨嚎一声,护身宝珠的光芒都黯淡了许多。见她不敢吭声了,贾琮才道:“这小妖有些古怪,你可看出些什么?”这话问的是宇文昔,有意考一考他。

    “嘁,不过是凭借宝物故弄玄虚罢了,你若想知道什么,搜魂便是,哪里还用跟她废话。”宇文昔不乐意贾琮将目光投给任何人,双眸中幽光一闪,一根手指已经点在秦可卿真灵之上。他这就是在搜魂了,至于被他搜过之后,秦可卿这一点真灵还在不在,那他就管不着了。

    看着他的动作,贾琮并未阻拦,只是挑挑眉。他本就有意试探这货,倒也看出些眉目来。一时间,心中有些感慨。想他琮仙君,当年在仙界也是魔族克星,却没想到……

    不过片刻功夫,宇文昔便已经搜魂完毕,嘴撇得都要歪了。再去看秦可卿的真灵,护身宝珠已经碎成几瓣,真灵黯淡无光,真离魂飞魄散不远了。

    “还当是什么宝贝,不过是件劣等仙器,专用人间风月之气转化灵力罢了。那仙器之主为了修炼,便养了许多小妖,用仙器将她们魂魄送入此间,搅动些风月情爱之事。还什么造幻历劫,倒是真敢说。”宇文昔似乎被恶心到了,故作委屈地贴到贾琮身上不下来。

    “尤其是这只小妖,本性最yin。”瞥一眼那随时要熄灭的真灵,宇文昔干脆一挥手,彻底让她随风飘散了。至此,这个世界上再无可卿。

    “不过一小妖罢了,何必为难她。”贾琮不甚在意地数落一句,便又阖上眼修炼起来。这于他来说,不过是个小插曲而已。

    ☆、第052回 政归(补全)

    “蓉儿媳妇怎么就这时候去了,实在扫兴!前儿不都说病已经见好了么?”贾琏正跟王熙凤在兴头儿上,被报丧的人搅了兴致,将怀里的人放开,颇没好气地道。

    王熙凤也没好气地推他一把,自己赶紧收拾了爬起来。她同秦氏年纪仿佛,平日里两个也说得来,关系十分亲近。如今乍然听到秦氏没了,心里登时不好受起来。

    “她年轻轻的便生了那样的病了,蓉儿还不在身边,如今更是人都没了,你怎还说这样的话。”她嗔贾琏一句,就要下床,打算过去那边看看。

    只是还没等脚落地,就被贾琏拽了回去,“你做什么去?这大晚上的,老实跟家呆着吧。她不过是个晚辈,那边又有她公公婆婆,用不着你去添乱。你呀,还是先伺候你琏二爷吧!”

    “哎呀,你这人……”王熙凤挣不过他,又半推半就地躺下了。事后,趴在贾琏身上感叹,“你说,蓉儿媳妇怎么就去得这样突然?她那样个人物,就这么没了倒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别跟我说你没听过风声,他们做得那事不是什么光彩的,没了比在的好。”贾琏冷笑一声,语气里颇为不屑。公爹与儿媳乱伦爬灰什么的,确实难听了些。

    “哟,瞧你说的,那不过是人胡诌罢了,你还亲眼看见了不成?再说了,便是他们不光彩,你琏二爷呢?还不是什么香的臭的都往怀里揽,倒能强到哪去?”王熙凤不乐意他这样说秦氏,不由提起他好se的性子,心头涌上醋意来。

    “这正说他们的事,你倒扯到我身上来了,说得就好像你看见了似的。得,我也不管你,爱怎样便怎样吧。”贾琏有些讪讪地翻个身,不再理会王熙凤,径自睡过去了。

    王熙凤见他如此,生了半晌闷气,到底没过去宁国府那边。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宁国府门前挂起白幡来。不过一个上午,秦氏没了的消息便传开了。而随之传开的,还有一些小道消息,比如:儿媳妇死了,公爹哭得比死了娘还痛什么的。

    当日宁国府梅花宴的时候,那些来往的夫人们便对秦氏的人品有所质疑,如今更是多了许多香丰色的猜测。再加上冢孙妇去世,贾家却打算草草下葬,便明白其中怕是真有内情。一时间,对着贾珍便颇有些异样的眼光。

    贾珍一面伤心秦氏之死,一面又要操持她的丧事,又因被贾赦压制心中憋屈,再兼之勋贵间的风言风语,几重交加之下,身体便支撑不住了。秦氏头七还没过,贾珍便病倒了,而且是一病不起,就连说话都难。请了几位太医看过,却都说治不了,只能好好养着。

    如此一来,宁国府三代男主子虽然都尚在世,却是一个都不管事了。尤氏十分干脆地禁闭起门户,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如此一来,贾氏族长的位置便空了下来。原本,贾珍病了就该由贾蓉补上,不过如今贾蓉远在边疆军中,远水解不了近渴。贾母与几位族老商议之后,便决定立一位暂代族长。而这人选,在贾母的力排众议之下,就落到了尚未到家的贾政头上。

    贾政虽然被赦回,却没能官复原职。今上是为了给他老头子添堵,可没打算给自己也添堵。

    “太上皇又去荣国府了?”抛下手中的折子,今上靠在迎枕上揉着眉心。其实,他内心是十分唾弃自己的,明明都下定决心要做个正事不干的昏君了,可总是不能持之以恒,看到奏折堆太多,那手脚跟脑袋就不受控制地忙活起来。这也让他对老头子的悠闲,更加恼怒。

    景泉搓了搓手,轻轻地帮今上揉按着几处穴道,“是,他老人家昨日去的,今儿还没回来。说是哪儿清静,要住阵子才回。”实际上,老皇帝的原话是:老四就是个烦人精,自己爱干活就算了,还要拖着别人受罪,老子才不伺候他!

    “哼,清静?”今上冷笑,那朕就叫他清静不起来,“贾元春他爹还没到京城么?”

    什么图清静,不过是烦他这儿子罢了。明明都是儿子,一个亲的一个干的,老头子对干的倒比他这亲的还亲切些。那蠢货不就是会生儿子会犯蠢么,也不知道哪儿讨了老头子的喜。哼,佞臣!

    “贾政五日前已经进京了,荣国府老太太发了帖子,明日要大宴宾客为他接风洗尘呢。”景泉手里握着今上的情报机关,对京城里的大事小情了若指掌。

    “一个被削职的犯官,也值得这样大张旗鼓,她倒是不嫌寒碜。”今上说起贾政来,神情颇为不屑。末了一挺身坐起来,提笔写了一道旨意,“罢了,既然要庆贺,那朕就让他双喜临门吧。把这个拿去给皇后,剩下的让她安排。”

    景泉躬身领命去了,今上叹了口气,重又开始跟奏折们的奋战。他已经认了,自己天生就是个劳碌命,干的比牛多还不落老头子一句好。什么抓阄把他抓出来的,还是第一个掉了,让他捡了个漏儿,听了简直让他心塞谷欠死。

    不过,谁让他跟老头子是父子呢,别的学没学会,睚眦必报心眼儿小却学得深入骨髓。不就是添堵、添乱么,这都不用学!

    而且……今上放下朱笔,眼神微冷地望向窗外。而且,他当初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犯官竟成了关键人物。南安郡王、四王八公、江南甄家、宫中甄太妃、贾元春,以及他那些个弟弟们……罢了,看在老头子的面上已经纵容他们够久了,也该寻个机会一网打尽了。

    ……

    贾政是二月初二龙抬头这日到家的,在外受苦多年的宝贝儿子回来了,贾母不顾老迈的身体亲自迎出了大门口。一看见小儿子从马车上下来,贾母不带他跪下见礼,便一把将人抱住,哭得个老泪纵横,谁劝都止不住。

    身后众人没法子,甭管有没有眼泪,只能陪着一起捂着脸嚎。好容易等贾母哭得尽兴之后,一行人才回了荣庆堂。贾母也不让贾政到下首就座,径自拉着他挨着自己坐着,将人半搂在怀里,就跟搂着贾宝玉似的。口中,还不听地念叨着,“我儿受苦了,怎么瘦成这样,也黑了,这是戳我的心啊……”

    贾政这样的岁数,竟也不觉得难为情,就那么觍着脸抢了儿子的专座儿。在外充军多年,他是真想家了。想不想这些亲人还其次,他是真怀念自己当初荣禧堂掌权人的日子啊!

    其实,除了最开始不到半年的时间,他真不能说有多吃苦。赦大老爷到了海疆之后,便是战事最激烈的时候,也没忘了关照这个弟弟。不说能让他过得多好,但至少能填饱肚子,也不用上战场拼命。后来即便是凯旋了,也给他留下不少银子,还拜托了驻守的同僚照看。

    况且,贾政跟驻军主将南安郡王也是老相识,两人在达成了某种共识之后,南安郡王更是将他当幕僚一样养在身边,好吃好喝好招待着。别说是瘦了,任谁见了如今的政二老爷,都只会说比以往富态了。

    赦大老爷坐在下面看着挺腻味的,有心想走吧又不甘心。他好容易才从老儿子手里逃脱一会儿,实在不想这么快就回去自投罗网。懒得看他们母子俩秀气亲情,大老爷干脆眯缝着眼睛打瞌睡。

    “老太太说得哪里话,儿子在那边多承南安王爷跟兄长的照顾,并没有吃什么苦。虽不常能见到兄长,但那也是战事激烈的缘故,不算什么的?”贾政却见不得他这样置身事外,站起身上前两步,向着贾赦一躬到地,诚恳道:“小弟在此多谢兄长关照了。”

    嘿!老爷不想理他,这怎么还自己送上门来呢?!

    “无妨,这都是本公应该做的。毕竟,谁家还能没个不成器的子弟。既然是一家人,看得见的时候,总是要伸手帮一把的。而且老二,你这趟军没白充啊,往日弱得跟豆芽菜一样,如今锻炼了几年,眼看着就膀大腰圆了起来。嗯,不错,不错!”

    论起耍嘴皮子,赦大老爷才不会输人呢。眼睛一斜,完全是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嘴脸,偏偏还让政老二说不出什么来。谁让,他才是当哥的呢!

    “又胡说什么!政儿不过是无辜受累,才有了这场无妄之灾。你这做哥哥的不说为他奔走,还说这些风凉话,还有没有点孝悌之心了?罢了罢了,我也知道你如今出息了,看不上我这老婆子,你这便回去吧,快走!”

    贾母看着贾赦就是一阵泄气,这个大儿子对她的斥骂,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让她连骂人都提不起力气。再加上,她也急着问小儿子些事,干脆摆手将人撵走。

    这一日,荣庆堂里母子、夫妻都谈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只是第二天,贾母便亲下了许多帖子,将平日来往的勋贵们请了个遍,要为贾政回家接风洗尘。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四王八公等一起发迹的人家,王、史等姻亲之家,以及一些江南老亲甄家的亲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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