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能怎么样呢?

    再把“孝”字提起来?有用么?哼,要是有用的话,那逆子也不敢如此对她了。人都说有样学样,近墨者黑,邢氏可不就跟着那逆子学会了忤逆。

    求助娘家亲友?有用么?娘家父亲、兄长都已过世,人走茶凉,留下的两个侄子根本靠不住。至于那些老亲、世交……呵,自从没了诰封,她早就猫嫌狗厌了,谁会管她有没有受委屈。

    至于那个寄予厚望的儿孙,有用么?小儿子,少年时考不中科举,靠着老太爷的遗折封了个小官,如今十几年下来,升没升上去,反倒降下来半级,恐怕她是指望不上了。好在大孙子有出息,来年说不得就能金榜题名,算是给留了她一点希望。

    当然,她也没忘记孙女元春,虽然这孩子自打一进宫就没了音信。可她坚信元春一定能熬出头来,尽管只是为了相信而相信。

    “怎么这么晚?”看见邢夫人兴高采烈地出来,赦大老爷皱皱眉头,抱怨一声。他都已经迫不及待地进宫跟皇帝老儿算账了,这女人怎么能拖后腿!

    ☆、第五十八回宇文熙惹急再顺毛贾恩侯夜半下扬州

    皇帝过年是很无聊的,从早到晚不是拜牌位就是被人拜,纯粹是浪费时间。宇文熙已经适应了十几年,都还没能适应良好。微微垂眼扫过龙椅下黑压压的一片,他无聊得都想托下巴打哈欠。

    “诸位爱卿……”口中说着一长串的套词,眼睛却不停地往下撒么,不一会儿便从人群中把贾恩侯找着,亦瞧见他偷偷撇嘴的样子,不由得笑意盈目。

    大朝贺之后,便是赐御宴。因朝贺的人太多,也只有三品往上的才能在大殿里有个座儿;余下四五品的就在殿外檐下,能有个帷帐挡风;品级再低些的就只能安排在汉白玉阶下,天寒地冻的别说吃不吃得饱了,拿筷子的手都是哆嗦的。

    席上,宇文熙只略饮了两杯,便点了贾赦的名,带着人回了乾清宫。虽然大殿里点着许多火盆,可也没暖和到哪里去,还是这暖阁里暖和。

    “恩侯,坐下陪朕再用一些。”暖阁里已经摆了酒宴,却不是御宴上的大鱼大肉,多使些清粥小菜,并一些好克化的点心糕饼。受了一晚上的夜,有一碗热乎乎的粥喝下去,可比御宴上那放凉的佳肴强多了。

    皇帝老儿还是很有眼色的!大老爷对此表示肯定,毫不客气地坐下喝粥。别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老子正生着气呢。

    宇文熙看着好笑,却也不多说什么,只慢条斯理地默默用膳。待寂然饭毕,两人洗漱妥当便对坐着饮茶,却谁都不说话,似乎再比谁更能沉得住气一样。

    赦大老爷很生气,刚刚被一碗粥浇熄的火气又燃起来,他真想揪住皇帝老儿的脖领子,大吼一声,“你到底给不给老子去?!”

    可惜一抬头,正撞上宇文熙投过来似笑非笑的眼神,一下子就像被戳破的皮球——蔫了。

    “皇上,让臣跟您去南巡吧,臣还没去过江南呢。”伸出去的爪子顿了顿,换成两根手指,轻捏住宇文熙的袖子摇晃。用强的不敢,赦大老爷决定撒一回娇儿。但是相信他,老子真正想晃的是皇帝老儿的脖子。

    总之,他绝不能让他琏儿孤身跟皇帝老儿下江南,不然等回来了,说不得儿子都被狼叼走了呢。对,就是这样!

    宇文熙笑了,嫌弃地收回衣袖,“朕南巡是为了视察民生,消弭民怨,带你去做什么?你又不通政务,又不武功高强,既不能为朕排忧解难,又不能护卫朕安全,带着你当个累赘不成?”

    老子知道自己很没用,不用再这么郑重说明。大老爷很憋屈,真的很想甩袖子走人,让这个皇帝老儿再也不出现在自己面前。但是……

    “臣,臣虽然没用了点,但是臣……臣能陪您解闷儿啊。”但是形势比人强,大老爷没能狠得下心走人,只能觍着脸磨叽,“您想啊,南巡有大半的时间都在船上,岂不会无聊得很,有臣陪着您说话逗乐,也是个消遣不是。”

    “朕诏令南巡一切从简,又岂能不以身作则。带着你,虽然有个逗乐的用途,但……”宇文熙语气中的嫌弃不改,摇头道:“浪费是极大的犯罪,朕不为也。”

    算你狠!赦大老爷终于忍不住瞪眼了,一双迷蒙的桃花眼亮得惊人,梗着脖子怒声道:“大不了,大不了臣自费呗。”不管花多少银子,这口气得争!

    太看不起人了,他赦大老爷虽说混账过,可现在不是已经改过自新了么,咋还被皇帝老儿归到浪费那一档里呢?!他滴个心哟,都碎成一片儿一片儿的了!

    把人逗炸毛了,宇文熙很开心,畅快地笑起来,点了点道:“朕还以为你能憋到什么时候呢,这就沉不住气了?想去江南就说嘛,你说了朕才知道你想去,你不说朕怎么知道?这阵子也不见你进宫,朕还当你要猫冬,懒怠动弹了呢。”

    “行了,恩侯你是朕的腹心,既然你开口了,朕自然不会丢下你的。回去跟琏儿收拾好行李,到时随驾南巡。”炸了毛的猫是要顺毛的,宇文熙深谙其中的道道,“过年了,朕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让李清从库里寻了一箱子古扇,你拿回去赏玩吧。”

    太过分了!赦大老爷一张小白脸憋得通红,一双淡粉的薄唇抿得死紧,隐约能听见他磨牙的动静。他就说,什么心腹宠臣,皇帝老儿纯粹拿他当乐子逗呢!瞧瞧,这先惹急再顺毛的动作多熟练。

    不过……看在那一箱子古扇的份上,老子就、就不跟他计较了。李清已经带人捧了那箱子过来,大老爷很矜持地用余光扫了一眼,整整齐齐的十二把古扇,看着就是好东西啊。

    心不甘情不愿地谢了赏,佯装着不在意地箱子接过来,然后紧紧抱在怀里,大老爷偷偷弯了一双桃花眼,迫不及待地告退了。他要赶紧回府去,然后一把一把地仔细赏玩,才没空跟皇帝老儿打缠呢。

    “恩侯,别忘了把你的自费送过来,朕让李清给你打个八折。”还没等走出暖阁,身后就传来皇帝老儿戏谑的声音,赦大老爷装作没听见,哼哼一声,撒脚就跑了。身后,皇帝老儿爽朗的大笑声,为他送行。

    虽然进宫被戏弄了一回,但主要目的得到达成,又得了一箱子爱物儿,赦大老爷心情很不错。回到荣国府后又是一通祭拜、行礼,这才有时间细细把玩那些古扇。细看之下,果然每一把都是无双珍品,不愧是皇帝内库所藏啊。

    因有了这些古扇勾着,贾赦对年下的应酬来往也不上心,多半都交给邢夫人和林之孝等人操持。好在如今能请动他的人也不多,也就是忠顺王死拖活拽地带他去吃了一回花酒,让他烦得不行。

    此次皇上南巡,贾赦父子都在随行之列,很是羡煞了一干人等。老子是当今皇帝的心腹,儿子又跟皇子们交情莫逆,这父子两个算是把好处都占全了。这真是……该天打雷劈的!

    可惜,这大冬天的没有天雷阵阵,赦大老爷和贾小琏顺顺当当地踏上了南巡的大船。

    宇文熙离京,命大皇子留京监国,三位阁臣并一位宗室王爷辅佐,剩下的八个皇子一个不差地带了来。临走的时候,大皇子拽着贾琏眼泪哗哗地不撒手。

    他也很想去江南的啊,不能因为他年长了两岁,就这样对他啊。被父亲、兄弟、朋友剩下的感觉,真的好孤单寂寞冷。

    大皇子一直以身为兄长为傲,但他现在才真正认识到,有八个弟弟简直就是场灾难。听听那一句句嘚瑟的临别赠言,他真的好想把他们再塞回父皇的肚子里。还是贾琏好,都不会说怪话刺激他的。

    可怜的娃啊!贾小琏摸摸大皇子的头顶,毅然决然地在他八个弟弟的帮助下弃他而去。

    这一路上,大部分时间都在船上,只有在河防要地,宇文熙才下令停驻。然后带人登岸视察堤坝,访查地方民情,做足了心忧河工的姿态。

    不一日,南巡的队伍离开了河北、山东,进入了江苏境内,停驻在了淮安。宇文熙不得不在这里弃舟登岸,住进了临时安排的行宫,因为他病了。

    连日来的辛苦奔波,有兼之南北气候的诧异,皇帝陛下染了风寒。经几位随行太医诊断后,皇帝陛下同意在淮安休整几日,一为调养身体,二为游览散心。亦有旨意传下,随行大臣告假之后,可自由活动。

    赦大老爷很开心,他一路上净坐船了,都快把一腔下江南的热情磨没了。皇帝老儿就跟后面有鬼撵着似的,能不下船就不下船,一口气就从京城划到了江苏,没劲儿透了。

    正好随行的忠顺王也闲得不行,两人一拍即合,相约去游览淮安名胜,顺便在品鉴品鉴这边的温柔乡什么的。探访温柔乡,白天自然就不好行动,两人便约好了入夜出发。

    “你怎么这么磨蹭,等的人腿都酸了。”大老爷立在行宫侧门,一看见忠顺王便抱怨道:“我家烈哥儿都喊饿了呢。”好吧,云烈这傻小子不喊饿的时候很少。

    宇文煦看看贾赦一左一右的两个跟班儿,挤眉弄眼道:“这不是来了么,用得着你急成这样?恩侯,别说兄弟不想着你,我可是帮你跟皇兄告假了,咱们去趟扬州怎么样?那地方才是江南的精华之地,顺便你还能去看看你妹子,多好。”

    “去扬州?”大老爷愣了一下,然后猛地抬高调门儿,瞪眼道:“你睡糊涂了吧,这儿离扬州足有四百多里,就算骑快马也得一天才到。为了个温柔乡,这黑灯瞎火的,要不要这么拼命啊。”

    “没事,咱们坐船去,明日就能到了。”宇文煦咧咧嘴,拽着人就走,“我跟皇兄说过了,咱们就留在扬州不用回来了,左右扬州也是南巡的一站,咱们就在那里等他们便是。”

    赦大老爷被这货想一出是一出弄得无语,拖着步子不肯走,嚷道:“那你也得跟我商量商量吧,哪有这样突然袭击的。再说,我还有琏儿呢,你儿子是没来你一身轻,我可是拖家带口的。等明儿琏儿找不见我,还不得吓坏了。不要拽,松手啊,你个二货!”

    挣扎着,大老爷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家的两个跟班儿,一看之下为之气结。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云烈正捧着包点心胡吃海塞,昆仑那小子更是跟人家勾肩搭背地胡侃,一个都指望不上啊!

    “不行,除非把琏儿带上,不然我不去。”赦大老爷很郁闷,想他也是练过的,战场上也是一条汉子,今天居然挣巴不过宇文煦这样子货,简直见了鬼了。

    宇文熙皱眉,嘟囔一声“麻烦”,指了一个侍卫吩咐,“你去找琏哥儿来,小心着点儿啊。”别惊动那群熊孩子!

    侍卫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就带着两个懵懂的少年过来。可是……为什么是两个呢?

    “小四儿,你怎么也跟来了?你兄弟们呢?”宇文煦忙往两个少年身后看,发现没人才松了口气。他就怕带了一个贾琏,然后再惊动了那八个小的,然后一群熊孩子都闹着要跟,那可就坏菜了。幸好如今只跟来一个小四儿,不幸中的大幸啊!

    贾小琏之前正跟面瘫四面面相觑、相对无言,一听说他爹找他,乐颠颠地就来了。可是这个面瘫四是个没眼色的,竟然还跟来了,不知道不请自来谓之贼么?!

    “这下没问题了吧,能走了吧?快快快……”宇文煦不等贾赦说话,一手拽着一孩子就走。有了贾小琏在手,就不信贾恩侯那货不跟上来。

    “皇叔,去哪?”四皇子虽然仍是面瘫着脸,贾琏却偏偏能看出这人皱眉了,谁能告诉他这是为什么?

    “下扬州啊,去探望恩侯的妹妹,也就是琏儿的姑姑。四儿啊,听说他家有个小姑娘,长得别提多水灵了,皇叔到时候给你做媒如何?”没办法,小四儿整日板着个正太脸,让人忍不住想撩扯他,宇文煦哪里忍得住。

    面瘫四不愧是面瘫四,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祐堂弟。”言简意赅到极点,偏偏贾小琏就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善解人意得想捂脸。

    儿子被绑架了,他该怎么办?赦大老爷已经别无选择,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不就是扬州么,去就去一趟吧,左右已经十来年没见过那个妹妹了,这怕是有生之年的最后一面啊。

    想到这里,贾赦忽然有些怅然起来。他跟妹妹贾敏说是兄妹,其实接触却不多,一则到底男女有别,二则贾母有意无意地隔离,三则他跟贾敏也说不到一处。感情虽然不深,但到底是亲妹妹,上辈子没能见最后一面,他重生回来,的确应该去看一看她。

    还有林黛玉这个外甥女,说起来他也有些愧疚。一个年幼孤女寄托在舅舅膝下,他却没能给些关爱,让这孩子正值妙龄却咳血而死,实在是悲凉了些。不管怎样,这是他这个做舅舅的失职。

    这辈子若是可能,那样一个天真敏感的孩子,还是不要到荣庆堂那个大染缸里去了。

    那里……可不是个善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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