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小冠能让自己反败为胜,胡龙牙欣喜若狂。

    命几个小弟看住陈庆之,胡龙牙连夜就把小冠送到了陈休尚的府上。

    期间,自然免不了向陈休尚许了各种誓言,说是这小冠能让青牛如同老汉吃某种药般焕发青春。

    要他详说吧,他又不知道原理,陈庆之也没有告诉他,陈休尚自然有些不信。

    只不过崴脚青牛本就没了希望,就当做死马当作活马医的信了一回,没曾想,今日的赛牛场上,青牛果然如有神助!

    这可高兴坏了陈太尉之子。

    这四大快牛的争端由来已久,看来今日这赢家他是当定了!

    回到赛牛场上。

    那个小冠,此刻正隐藏在乌牛头上的庆花中。

    冠中是由铜镜打造的机关,如果在某个角度收到光线,就会往乌牛眼中抖放出一阵剧烈的霞光,而外人是见不到的。

    陈庆之这一路上早就算好了折光的角度,此刻把胡龙牙的光头当做镜面折射,竟然分外好使。

    看看青牛发狂的模样,貌似他袖子里藏着的铜镜反倒用不上了。

    赛道总共五里长,原本青牛落后了接近半里,此刻竟然如有神助!

    它发狂地猛跑,一个接着一个的超过,先是白鼻牛,再是折角牛,

    四

    三

    二

    一

    最后在终点线之时,猛地一冲,竟然超过了乌牛。

    整个赛场瞬间爆发出一阵嘈杂,一些曾经买了青牛的买主,疯了般的大声呼号起来。

    陈庆之赶忙低声喝道:“行了,事成了,快把你脑袋收起来!”

    再不收,这青牛可就要把这灯泡碾碎了!

    胡龙牙依言抬起头,看到青牛果然冲到了第一,顿时一阵上接不接下气地猛笑,右掌拿着陈庆之的肩膀猛拍道:“军师!我发了,我发了啊!”

    陈庆之呲了呲牙,刚待说话,却突然注意到,对面的那个白袍公子对他邪魅的笑了一下。

    刚觉得不对劲,就见那人将腰间的那块青色的玉佩偷偷放到了陈休尚的腰间,匆匆离开了看台。

    玉佩中间有一个凹糟,此时竟然从里头露出了一颗透明的珍珠。

    珍珠在烈日下闪过一道璀璨的亮光。

    “难道……”

    陈庆之心中突突地猛跳起来,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此时此刻,青牛逐渐平息的情绪变了,不住地在牛栏里哞哞,双目逐渐赤红,对着面前拦路的栏杆,开始不停晃动起牛首。

    不少人都发觉到了青牛的异常,不过,青牛今天本就不正常,不然怎么会好似没有受伤一般?

    正待众人思索的时刻。

    一瞬间,只是一瞬间。

    “呲啦”一声,终点处的牛栏就被青牛一捅而破。

    青牛猛地就冲了出来,向着看台方向狂奔而去。

    看台离终点线本来有仍数百丈,但是在青牛猛冲之下,转瞬即逝。

    陈休尚此时还正在兴奋莫名,如今,他的青牛可是天下第一快牛了!

    猛然间听到一声“小心!”

    回过神来,刚刚感受到周遭惊恐的嘈杂声,一双如灯笼大般的牛眼就映入了眼帘。

    “快,快来人,快……”

    陈休尚连忙发声,无助地伸出手想要去拉扯什么,却发见周边的人早已四散跑远。

    他心中的恐惧刚刚升腾起来,没等任何反应,就听得“嗤”地一声响。

    再也发不出一个字来,只有瞳孔中的痛苦刚刚出现,又化作了一股茫然。

    至死,他脑中只有一句父亲当初的话。

    “麈尾蝇拂是王谢家物,你安敢捉此?”

    青牛的宽角深深地没入看台之中。

    如利刃。

    而陈休尚,这个当朝太尉之子,就被他最喜爱的青牛狠狠用利角穿喉而过,死在赛场之上!

    “糟了!”

    陈庆之失神嘟囔一句,转身去寻胡龙牙,可哪里还有这个光头壮汉的身影。

    与此同时赛场上,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场面血腥。

    人群四散奔跑,区区十几个衙役,根本控制不住局面,只能抽出人手,先行控住了剩下的快牛。

    陈庆之有心想去陈休尚死处看个究竟,却被人一把从后头拉住。

    回过头去,却是萧衍。

    “练哥……”

    “快走!”萧衍拖着陈庆之,隐没进奔逃的人群中。

    到了萧衍住所,陈庆之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取过茶壶猛灌了几口,这下才安下神来。

    在蒲团上直直的坐起身子,陈庆之深深的皱起眉头。

    这几日经历的事情多了些,他要好生理一理。

    萧衍语带关切,问道:“庆之,你怎么和胡龙牙扯上了关联?”

    陈庆之娓娓将这几日的一切诉说了一遍,萧衍方才舒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我还怕你小子冲动,真的去刺杀太尉之子了!”

    “与局势又有何益,我陈庆之还不会不智至此。”

    陈庆之摇了摇头。

    “话说练哥你前日去了何处,我看你走的匆忙,门都尚且开着?”

    “别提了!”萧衍闷头灌了一口,将一切慢慢道来。

    这一切就要从始安王萧遥光,说起了。

    萧遥光正是如今掌管朝政的“六贵”之一。

    作为从龙功臣,又为先皇“诛杀十王”,萧遥光早已威名赫赫。自从当了“六贵”之后,威风愈盛,朝堂政令皆由他出。

    除了陈太尉这个数朝老人外,就算当今天子,怕是也镇他不住。

    东府。

    东城的治所,正是始安王萧遥光的府邸所在。

    陈庆之来找萧衍那日,萧遥光刚刚被赐予开府之权,仪同三司,整个东府城都热热闹闹,鼓瑟吹笙络绎不绝。

    大齐官职中,三司分别为太尉、司徒、司空。

    太尉古时候叫司马,掌管军机大事,司徒统领百官,司空主掌水利、礼仪等后勤,所以合称“三司”。

    仪同三司,意味着萧遥光其实已位同三司,可以自行授予手下不超三品的官员职位,就算是各处藩王也没有这么大的权限。

    不提如今的藩王身边各个都有所谓的“典签官”监视着,光光如今三司几乎空缺,只有太尉陈显达一人领帅诸军,就可见萧遥光的权势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同时,萧遥光被授予了班剑二十人。

    班剑,是一种色彩斑斓的木剑,照理来说没什么杀伤力。

    可这木剑,却远比侠士手上的铁剑威力更足,因为这是帝王侍剑,拥有临机决断,先斩后奏之权!

    那日,萧遥光坐在二十四人抬的王辇,银顶黄盖红帏,带着二十人的班剑,巡着东城游,志得意满之下,恰巧路过了萧衍潜居的宅院。

    萧遥光将萧衍的住所团团围住,想要强行征辟萧衍,作自己的主簿。

    要知道,萧衍可曾经是黄门侍郎,先帝的机要大臣,这萧遥光竟想征辟他当主簿!

    萧遥光真以为这天下是他的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看到那围着住所的二十班剑,萧衍只能跟着萧遥光离去。

    这一去就是数日,等到萧衍应付完萧遥光,再回来寻陈庆之,却到处都不见。

    多方打听之下,发现陈庆之竟然与那“龙牙贼”同行,这才恰巧到了赛牛场上。

    陈庆之拱了拱手,对着萧衍盈盈一拜,道:“小生不知,当面的竟是王府主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萧衍苦笑着拍打他,有些恼怒道:“还取笑你哥哥!这可是兄长我的住所!要你远迎作甚?”

    陈庆之见他着恼,整了整衣襟,一副谋士风范道:“其实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何解?”

    “萧遥光之心已日渐昭著,他先前敢为先帝谋杀十王,未必不敢更进一分?现在兄长成了他府上的幕僚,一些内情就可早些预料,庆之想来能多做些准备,不是?”

    萧衍听陈庆之这么说,顿时陷入了沉思中,一时不语。

    “练哥,你在疑虑什么?”

    萧衍嗟叹了一下,抬起头看向陈庆之,道:“朝堂这一场浑水,我是真不想再趟了。你知我离开朝堂,并非只是因为战败之事吧?”

    萧衍今年三十有四,从一个小小的户曹属官,慢慢做到黄门侍郎,仅仅不过十余年。

    而这十余年中,萧衍竟然经历了四朝!

    从齐武帝到现在的新君萧宝卷,算上被先帝萧鸾废了的榆林王和海陵王,整个南齐竟然出了六个皇帝。

    政权更迭,人生百态,他着实有些累了。

    陈庆之当然知道,萧衍并非仅仅因为战败才辞官。但更知道,现今的南齐,要说真正关心百姓的,皇族里只有萧衍一人。

    萧衍不能就这样潜居,他陈庆之可以一辈子当个草民、寒士,但这个男人,陈庆之拼了命也要帮他谋得一席之位。

    就算不能上告天地,也必须要权倾天下!

    陈庆之反问道:“练哥,那我们这一年多来又为的是什么?”

    萧衍嘴角有一丝苦涩,喃喃道:“天子新立,政无己出,六贵相争,只知夺争权,我只是想尽力让这些百姓能过的安稳些罢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陈庆之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些苦衷我都心知肚明,我陈庆之也想天下百姓过得更安稳,可如果练哥你只是这般在背后使力,我们能做的永远只是小局。”

    萧衍闭上双目,不知该怎么开口。

    陈庆之却道:“练哥,你是皇族,你想潜居,本心是好,可朝堂之上几人能明了?这始安王强征你为主簿,是何居心,你难道真不明白?”

    “我明白,”萧衍抿嘴道,“我当然明白,只有把所有姓萧的牢牢控制在手中,这些人才会心安罢了!”

    “既然知晓,练哥不妨想想去年被诛杀的十王,再想想,如今武帝和高帝的子孙,他们现处何方?你想要置身朝堂之外,可曾想过,多少屠刀正悬在屋梁,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之局啊!”

    萧衍依旧闭上眼,摇了摇头道:“庆之,我心自知,这正是我避于此的缘由……”

    “可结果呢?”

    振聋发聩的话语,使案几上的茶水漾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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