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胡的内斗一时不能轻易解决,红巾军便趁此机会攻打。虽然北胡占据了汉人的城,可是他们天性擅攻不擅守,再加上彼此离心,故而很快被红巾军赶出城去,燕昭不打算放他们回草原,提前拿下几道关口,关关锁死,前后夹击,将北胡主力围困其中,慢慢蚕食剿灭。

    当关于顾朝歌的第一封消息送到伊崔手里的时候,伊崔已经不在集庆,而是随军去了汴梁——为此送信人不得不又千里迢迢从集庆跑去汴梁。

    信发出去的时候还是初夏,送到伊崔手里的时候却已是“气肃而凝,露结为霜”的时节。消息虽然迟,但好消息永远不嫌迟,捏着这封告知他顾朝歌已经逃走的消息,伊崔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她逃出来了,真的逃出来了?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伊崔将信翻来覆去反反复复看了七八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也没有理解错,然后便一直在自言自语念叨。

    “那如今几位兄弟现在何处?已经找到她了吗?”伊崔自然没有错过信上落款的日期,发出的时候写的还是靖的年号,而如今已经没有大靖,更没有大靖的皇帝了。

    送信人摇头,表示他接过这件任务的时候,那几人还留在北胡占据的城里,打探进一步的确切消息。

    “得搞清楚顾姑娘往哪个方向跑了,才好去寻捏,”送信人抠了抠干皱的脸颊,想了想,补充道,“一路上不安全,不寻着,他们肯定不放心。”

    “那之后呢?”伊崔追问:“寻着没有?”

    送信人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半年前就离开了那地方,如今盛三几个弟兄们情况如何,他自然什么也不知道。而半年前北胡占据的城,如今也已经归于红巾军的统治之下,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几个月的确……是不容易的,”伊崔摸着这封信上的字,低头凝思片刻,忽然抬起头来盯住送信人,问,“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老大说你在集庆,俺去集庆找你,他们又说你在汴梁,俺就来汴梁了呗。”送信人老实回答。

    “是啊,我知道,集庆的驻军向我送过你来找我的消息,”伊崔喃喃道,“可是她为什么还没来找我?”

    这太不正常了。送信人都到过集庆,又转程来了汴梁,为何顾朝歌却半点消息也无?她逃出来之后一定回来找他,这是毋庸置疑的!

    除非……除非她出事了。

    “不,不会的,君上也说北胡的女俘虏里没有她,她肯定逃出来了。”但是君上有可能骗他。前些日子燕昭给他递消息的时候,他没反应,俘虏里没有她,不代表她还活着。

    现在可不一样,他是确切知道她逃出来了。

    那么,逃出来之后呢?她怎么一直没有来找他?全天下不是只有北胡才是坏人,路上各种不安好心的盗贼混混兵痞……

    忽然,伊崔灵机一动:“她会不会是回蜀中找我去了?”是了,一定是这样,她离开的时候他还在蜀中,她在北胡那儿消息不灵通,肯定以为他还在蜀中。

    伊崔把信一放,吩咐盛三对这位送信人好好赏赐招待,然后便拄着单拐亲自往汴梁府走去。

    “你要去蜀中?”汴梁府中,燕昭一脸看疯子的表情,自从褚东垣把伊崔打得半死不活之后,他私底下看这两个臣下的时候,偶尔会带上这种表情。褚东垣那件事,若不是燕昭得知消息后重重斥责,道自己才是没保护好顾朝歌的罪魁祸首,让褚东垣有怒气就来找他,估计伊崔如今不是躺在床上的半残,就是已经死了。

    褚东垣那次下的狠手,让伊崔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月。

    听伊崔说明原委之后,燕昭松了口气:“这个容易,何必去蜀中?我发话让每州每县都贴上顾朝歌的画像,让看见她的人好吃好喝送她来汴梁,成不成?”这商量的口气,这低声下气的样子,也只有在伊崔面前,燕昭才会如此。

    伊崔皱眉:“她又不是通缉犯。”

    燕昭无奈地看着他:“那你想如何?”

    伊崔想了想,很勉强地答应下来:“成吧,就照你的去做。不过我还是想自己去找找,如今西边的大部分都平定下来,不再危险,我觉得……”

    “不行!”燕昭一口回绝他想要离开汴梁的想法:“你走了,我建都的事情谁来忙活,府州县的新划分,各项任命,税收农耕水利,律法、礼仪、前朝史的修订……乱七八糟的这些事现在都是你在统筹,你走了,我找谁?”

    “都是快当皇帝的人了,自己去找人做啊,”伊崔轻描淡写道,“再不然,还有薛老先生呢。”

    燕昭一阵默然无语地盯着他,半晌才缓缓道:“之岚,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位置,多少人盯着?”伊崔如今名义上是长史,掌的却是国相的权,做着国相才能做的事情,多少人渴求而渴求不来的位置,多少人盯着,他自己难道不清楚?

    他是看天下基本大定,大靖已灭,大仇得报,想撂挑子走人了。

    燕昭想,若不是因为顾朝歌,伊崔绝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他会乐意继续扶持自己,一直到他干不动为止。

    说到底,伊崔还是对他存了一些芥蒂。

    而这种芥蒂他无法抹平,因此只好用蛮横的口气要求伊崔:“你小子若不留在汴梁,哪天底下人告诉我,顾朝歌找着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伊崔面无表情抬头看他。

    燕昭的眉毛高高挑起,脸上流露出一个上位者不该有的坏笑表情:“成啊,你自己去找啊,天下这么大,你抓瞎去找啊,看是你厉害,还是我的……这个厉害。”他指了指摊开在案几上的新绘制的地理图,上面有初步重新划分出来的府州县区域。虽然还很不完善,但是只要他把寻顾朝歌的命令往下头一发,那效率,那效果,嘿嘿嘿……

    难怪人人都想做皇帝,爽啊。

    伊崔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那张图:“说话要算话。”语罢,行了礼,退出门去,然后拄着拐杖转身走了。他如今右腿有劲能走,但是骨头一长一短改变不了,走路拄拐是为了掌握平衡。燕昭看他拄着单拐一瘸一拐走路的样子,忍不住在背后叫他一声:“阿崔,我让人给你做几双特制的鞋吧?”

    伊崔脚步顿了顿,回身,对着燕昭又行了一礼:“有劳君上。”

    燕昭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挥手示意他走。他现在还能用事情多来绑住伊崔不让他离开,等一切走上正轨,他还拿什么来做借口?

    “小朝歌啊小朝歌,你到底去哪儿呢?”燕昭敲着桌上的羊皮地图,一筹莫展。他知道伊崔偷偷请人去找顾朝歌的事情,他在红巾军里的将领里头下过一条私令,让他们占城之后留心顾朝歌的消息,她在红巾军中小有名气,应该非常好找才对。

    为何……直到现在都没有半点讯息?

    顾朝歌到底在哪?

    *

    这个问题要问顾朝歌自己了。

    她跟李佑大两个人,因为身上都带伤的缘故,而且避开战场小心翼翼绕路走,所花费的时间的确成倍增加。她没有向伊崔所料想的那样去蜀中,因为往蜀中的路不好走,听人说红巾军的大本营在集庆,这里是张遂铭的旧地盘,所以李佑大比较熟悉,想带顾朝歌去集庆的。

    赶着一辆小驴车,半年时间,怎么都够她到集庆。

    奈何顾朝歌是个大夫。

    大夫,而且是好大夫,通常会有后世所称的“职、业、病”。

    李佑大和顾朝歌出发的时候,世道还乱得很,受伤的,生病的,饿昏的,各种各样的情况都有。一遇到没钱看病的穷人,顾朝歌就心软,一心软就想留下来义诊,义诊效果又好,她的名声在小地方传得飞快,通常不待个三四天看完全村人的病,她就走不了。

    治病救人是好事,李佑大不好阻拦,可是又担心还有追兵在找他们,于是建议顾朝歌改名易姓,混淆视听。

    顾朝歌想了想,脸红红地宣布,那我就自称“伊夫人”好啦。

    当时,李佑大目光怪异地看她一眼,哦了一声,啥也没说。

    “伊”这个姓不常见,也不很好念。由于地域和口音差异,“伊夫人”渐渐被百姓叫成了“易夫人”,还有很多人干脆以为她姓“易”,称她“易大夫”,或是“易菩萨”。

    这就是为什么红巾军没有顾朝歌的消息的原因。

    偏偏顾朝歌还觉得自己挺聪明哒。

    ☆、第94章

    翌年,燕昭建国,取国号为“乾”,建都汴梁,改汴梁为东都,年号“建和”,薛吉、伊崔为左右宰相,辅之。

    燕昭是为大乾太/祖。

    当皇帝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就好像好不容易走完一段荆棘遍布的路途,结果发现迎来的不是光明,而是更加坑坑洼洼的艰辛路程。新朝要有新气象,新皇帝上台也要来三把火,各种政经改革是必须要有的,再加上大靖留下的烂摊子得收拾,打了这么多年仗毁得差不多的民生要恢复,燕昭……

    燕昭每天都想对老天翻白眼。

    “潆儿啊,你说咱们儿子,啥时候能批奏章啊。”晕乎乎在奏章的汪洋大海中挣扎的皇帝陛下,好不容易抬起头来喘口气,喝着结发妻子、新任皇后亲手熬的燕窝粥,望着在殿外花园里头玩耍的长子燕询,一脸深思的高深莫测。

    卫潆瞧了一眼个子还不到她腰际的儿子,回头又瞥了一眼妄想偷懒的自家夫君,微微一笑:“早着呢。”

    燕昭仰头,长叹一声。

    他现在终于体会到伊崔当红巾军大管家的时候,为啥有那么多干不完的公务。

    这皇帝,真他/妈不是人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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