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对于西蒙尼来说,这份文件的确是“友好”多了,法国人甚至宽厚的承诺,将在战争结束后,为英国提供一笔巨大的资金,以恢复英国的经济。
    当然,西蒙尼不是傻瓜,他当然看得出这是一杯毒酒,或者,用法国人习惯的说法,这是一枚糖衣炮弹。这笔资金不是无偿的,无代价无要求的。用某位伟人的说法那就是:“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嗟来之食,吃下去肚子要痛的!”
    这笔资金的使用,必须得到法国人的监督,当然这很合理;英国在国内必须进行符合法国人的要求的改革,甚至于,如果接受了法国人的友好援助,接受了这“嗟来之食”英国政府甚至都失去了自行制定财政预算的权力了,因为预算的方式必须符合法国人的要求,他们才能从法国人的手上得到那点“嗟来之食”。
    “财政是万政之母。”这是每一个英国高级官僚都知道的基本道理,事实上,联合王国的一切国家机器之间的斗争,无论是议会和国王的,还是辉格党和托利党的,还是政府各个部门之间的……这所有的斗争,都是围绕着财政预算的斗争。
    而如今,一旦接受了法国人的“援助”,那么这场至高无上的斗争中,就会突然出现一个至高无上的裁决者。虽然依照条文,这个裁决者并不是“我们的在天之父”那样的全权者,他只是拥有否决权而已。
    但是拥有否决权,就已经是决定性的了。想象一下吧,如果在踢足球的时候,你遇到这么一位裁判,他的原则就是:我说不是犯规,就不是犯规,哪怕他直接对着倒在地上的你的脑袋猛踢一脚;我说进球无效,这球就是进球无效,不管你是用什么方式踢进去的,哪怕你是从本方球门线带球,一直带进人家的球门;哪怕你是西班牙队,是意大利队,我说你们要被淘汰,你们就要被淘汰,哪怕你们的对手只是一支不入流的球队。
    法国人一旦拥有了这样的权力,整个的英国政府,一切依赖于财政支持才能生存的东西,从军队到警察,从法庭到监狱,他们要想日子过得好,最重要的事情就都变更了讨好法国。因为只有讨好了法国人,他们才能拿到他们需要的预算。
    于是只要接受了这笔援助,整个的英国政府便都成为了法国政府的一个下属部门了。嗟来之食,吃下去可不止是肚子疼这么简单,但是,如今的联合王国真的能够拒绝得了这份援助吗?
    拒绝这份援助,后果和很清楚的。很多乱党都和法国人有联系——法国人自己对此都毫不掩饰。这是一笔很大的钱,在如今的英国人,任何人只要能拿出这样的一笔钱,只要将法国人的支票本举起来,就像举起一面大旗一样摇晃一下,那些吃不饱饭的士兵,那些饿肚子的警察,那些喂不饱老婆孩子的特务,都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掉联合王国,并且从博物馆里拖出英国人在土伦缴获的断头台,然后把它竖立在伦敦塔,接着就从国王开始,将所有的有贵族头衔——哪怕仅仅只是个骑士的头衔——的人,排着长长的队伍,一个接一个地被送上断头台。每一个高贵的脑袋掉下去的时候,围观的那些暴民就会一起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人们将国王和王太子的脑袋插在长矛上,举着在伦敦的大街上游行,人群跟在这可怕的长矛后面,欢呼雀跃,就像在过狂欢节一样。
    伦敦的每一根路灯上面都吊着一个脑袋,下面还挂着一张写着他们的罪名的纸,那上面写着:“吸血鬼”、“人民的敌人”、“贵族”……孩子们从下面跑过,一边跑还一边用英语欢快的唱着一首来自法国的歌:“会好的哟,会好的哟……贵族们都被挂在路灯杆子上……”
    “这真是太可怕了!”哪怕只是想象一下这样的情况,西蒙尼就忍不住浑身发抖,冷汗直冒,甚至连眼泪都不争气地流下来了。
    “决不能让联合王国沦落到那样的境地,所以,哪怕是毒酒,也只能喝下去了。不喝,死的是自己,喝了,死的是谁我不知道,但是至少我不会在路灯杆子上面迎风飘扬了。”
    不过西蒙尼还是想要努力地尽可能为联合王国多争取一点东西。
    所以当他再次见到塔列朗的时候,他向他表示,从原则上,他赞同备忘录上的基本理念,他相信,在这样的理念的指导下,英国和法国一定能够跨越一切的误会和不幸,成为携手并进的兄弟之邦的。
    当然,这里面还是有一些小小的问题的,比如法国的援助中附带的,对英国政府预算的各种限制。
    “当然,既然误会已经消除了,战争已经结束了,那么压缩过大的军队规模当然是应该的,但是将整个英国所有的陆军的规模压缩到三万人以内,将海军的规模限制在只能拥有装甲巡洋舰上,这是不是也太……部长先生,您知道,军方在政府中有很大的发言权,将他们的预算砍掉这么多,会给我们带来很多阻力的。”
    “啊,我的朋友,我还以为只有战无不胜的军队,才能给政府压力呢。另外,您的思维被过去的老思路禁锢住了。我们并不是一定要损害军方的那些领导者的利益。的确,陆军规模要压倒三万一下,但我们并没有规定这三万人中有多少士兵和军官呀。哪怕这三万人都是将军,哪怕将军的数量比大炮的数量都多,那也不是问题呀。”
    “这样荒唐的事情,人民不会接受的。”西蒙尼说道。
    “啊,如果人民不接受,那一定是你们的解释工作不到位。所以说,在很多事情上,你们英国人还要好还学习一下。”塔列朗满脸笑容地回答道,“比如,你可以告诉他们,平时就养着太多的军队,会消耗很多财富,则会影响到大家的生活水平。如果平时只保留军队的骨架,也就是编制和军官,就能省很多钱,而且编制和军官都有,一旦到了要扩军的时候,也能迅速地将军队扩充起来。这样不就可以解释了吗?向他们收的税少了,可是军队依旧是可以用的。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另外,这样一来,军队的人数可以压缩下去,但是所有的编制都在,军官的人数依旧可以保留,虽然军队的预算裁减了很多,但是因为没有了那些大头兵,能分配到每个军官手中的,反而更多了。这对于军方,难道不是好事情吗》只要您能和他们将利害和道理说透了,他们又怎么会反对这样的对国家有利的事情呢?
    至于海军……首先,海军是非常消耗钱财的。如果贵国一定要耗费大量的资金去建造战列舰,那它的假想敌是谁呢?至于海军方面的反对。如果陆军能站在政府这边,他们的反对又有什么不好对付的呢?再说,如果海军里面真的有这样的不识时务的家伙,那么以追究作战不利的罪名,将这些家伙先丢到监狱里去不就得了吗?我想,他的继任者肯定会聪明得多。再说,海军和陆军一样,规模可以压缩,但是编制什么的照样,这不是一样的吗?”
    说这话的时候,塔列朗并不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很多年之后,曾经统治大洋的英国皇家海军,一度沦落到只剩下六条驱逐舰。但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大英海军依旧保留着许多早就不存在了的舰队的编制。
    比如说在“紫石英”事件之后,就被赶出长江了的“扬子江舰队”,在大英帝国皇家海军的编制中一直维持到二十一世纪,而且各种军官,比如舰队司令什么的一个不少。这也正常,毕竟,我大英帝国自有国情在此。我大英陆军,将军比坦克还多。我大英海军的将军决不能比陆军马鹿少呀,但是大英海军的船却太少了,总不能让将军去挂个轮机长的职务吧。所以,类似“扬子江舰队”这样的死魂灵编制,就能派上用场了。于是英国海军的某些舰队司令,手里的战舰和士兵比王下七武海的蒙古海军都要少。
    不过西蒙尼还是有一些疑虑,于是他说:“可是您也知道,我们国内有一些不安定的因素,如果军队这样少,他们造反了,那可怎么办?”
    “我们计算过,你们的陆军,保留现在的编制下的军官,还应该能有一支一万多人的能打的部队,考虑到这些年你们的铁路修的不错,军队的快速移动能力相当强,我们觉得,一万人的快速反应部队,已经足以应付这样的局面了。”塔列朗回答道。
    “可是……”但是西蒙尼还是闭嘴了。理论上,是还能剩下一万多人的能打的军队。理论上,这些军队的确也够用了。但是,但是这都是理论上呀,在实际上,就是另一回事了。
    比如说,军队要复原,要清退这么多的人,可是一个很重要的工作。这样重要的工作难道不应该设立一个专门的机构来负责吗?比如说,设立一个军队精简工作委员会来负责这项工作。
    “军队精简委员会”的成员当然必须是官员,其中一些是军官,还有一些,自然是政府的文职官员。他们的开支自然要从军费里面出。当然,理论上,这是一个临时机构,在工作完成后就会撤销。但是,这仅仅只是理论上而已。我联合王国设立的“临时机构”,什么时候真的临时过?考虑到这些临时机构占用的人数,最后留给作战部队的,到底还能有多少名额,那真是天知道。
    但是这种事情,说出去实在是太丢人了,所以西蒙尼还真的说不出口。毕竟,虽然他是职业搞外交的,而搞外交的,一个重要的特性就是下限足够低,胡说八道起来一点脸都不要。但是在这个方面,西蒙尼和后世灯塔国的某个公开地将说谎、欺骗、盗窃当做不断进取的荣耀的胖子外交官还是差的太多。(某不断进取的荣耀:这关我啥事?嗯,一起努力,干翻华为!)
    于是关于军事的问题,就圆满的解决了。接着就是其他的一些细节了。既然已经决定要卖国求荣了。那最重要的当然是要卖个好价钱。在出来之前,英国国内就已经就这次谈判确定了基本底线,那就是保王国,不保大英。
    理论上大英和王国是两码事。大英可以是联合王国,但也可以是联合共和国,甚至,如果革命进展得好,也可以是苏维埃联盟呢。
    但是无论是联合共和国,还是苏维埃联盟,都是没有贵族的立脚之地的,所以,在如今,大英的利益和王国的利益已经背道而驰了。王国必须立刻坚定地倒向法国,以便继续统治大英。
    既然秉持着这样的态度,双方之间便不再存在什么真正的难以解决的问题了。于是双方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下,就法国外长塔列朗提出的新的备忘录的上一些细节问题进行了充分的沟通,形成了广泛的共识。最后双方在备忘录上签字,以示“欣然同意”。
    然后西蒙尼便带着新的备忘录,紧急赶回了伦敦,将这份备忘录交给王太子和利物浦伯爵审核。
    西蒙尼抵达伦敦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但是王太子还是命令他立刻带上备忘录前往白金汉宫,向他们汇报工作。
    一进入白金汉宫,便有侍者来迎接他。侍者带着他进了客厅,西蒙尼便看到王太子和首相利物浦伯爵都已经等在那里了。
    “怎么样?你带回了什么?”王太子问道,那语调和表情,就好像一个囚犯在打听法庭对自己的判决。又是恐惧,又是期待。
    “和平,”西蒙尼回答道,“王太子殿下,首相阁下,我带回来了我们这个时代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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